2010年5月18日 星期二

鄭振鐸:記一九三三年間的古籍發現(僅錄《趙城金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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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網海」上衝浪(surfing),偶然來到了部落格〈上下二一坡之間──死臺北人竹塹學記〉,讀到這一篇〈鄭振鐸:記一九三三年間的古籍發現〉(http://lonlong.pixnet.net/blog/post/11774183)

鄭振鐸:記一九三三年間的古籍發現

一九三三年是中國北部空前的不安定的一年。正月間,山海關陷落,三月間,熱河又為敵軍所占領。繼之而古北口到冷口一帶的長城的要隘,無一處不發生著空前的大戰爭。古城的北平幾處於三面包圍之中。古物圖書,紛紛的向南、向西而遷運。當這樣的一個年頭兒,既有的古籍還時有喪失之虞,如何說得到什麼「發現」呢?
然而,說來可怪,偏在這樣的一個喪亂的年頭兒,古籍的發現,反倒較往年為多,為重要。這不可以不記。
所謂「古籍」,當然包括一般的自經、史以下的古代著作而言。惟本文所記載的卻以「四庫」以外的佛經、詞曲、小說為主體。一則經、史一類的著作,佚書實在不多,經了清代諸學者的有力的搜輯與探訪,今日要發現一部罕傳的本子,未被他們所注意到的,幾乎是成了「披沙揀金」般的事業。而小說、佛經一類的著作,則迄未有人加以重視;到今日方才被看作研究的對象。(佛經部分向來是視作宗教的經典,只知崇拜、念誦,很少以純粹宗教學者的眼光去研究他們。)未開發的寶庫,其中的珍寶自多。二則我個人對於小說、戲曲以及詞和散曲一類的著作,比較得注意些;而於佛藏的研究,也頗感興趣。故關於這一類的發現的資料, 自所見略廣,所聞較詳。三則,因了十年來以小說、戲曲、佛經為研究的專業者日多,注意力所及,雖窮鄉僻壤,爛紙破書,亦無不搜羅及之。《友人某君數年前嘗獲明武成侯郭勳刊之《水滸傳》殘頁數紙,詫為奇遇;余於明本書的封皮後,嘗揭得萬曆版《西游記》一頁,又隆、萬間福建版《水滸傳》一頁,亦頗加珍視。琉璃廠某肆存萬曆福建版《西漢演義》數頁,亦知寶存,留以贈給我們。斯可見搜訪之勤,幾於無微不至矣!》書賈們既知此類書為可見之利藪,焉有不群趨於此的;古家舊宅,既知此類書為比較的可得重值的,又焉有不「割愛」(?)出售的。故書價雖天天向上漲,(《金瓶梅詞話》為北平圖書館所得,價至一千八百金;嘉靖版《三國志演義》初出時,有人曾出千金而書肆尚未肯售讓。宣德本的周憲王《誠齋樂府》十餘册[凡二十五劇],亦售至二千金。)而罕見之書,被疑為已佚之作,卻時時有得發現。「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情形殆正相類。但關於其他的重要的古籍之發現,見聞所及,也並附述於後,不過不能像對於小說,戲曲一類的東西說得那麼仔細耳。


在這一年中,最有關係的最重要的發現,當推山西趙城縣廣勝寺《金刻藏經》的寶庫的被打開。這是八九月間的事,發見者為範成法師。他為了影印宋磧砂版《藏經》事,足跡遍歷山、陜諸省,搜求遺缺,以補《磧砂藏》之不足。他以宗教家的超人的精力與忍耐,從事於此。自較常人之搜訪,為詳、為確。廣勝寺的《金刻藏經》,凡五千餘卷,皆卷子式,此為前人研究版本所未及知者。許地山先生云:「嘗見某美人從山西得卷子式之刊本《藏經》,其軸為木製,朱漆其兩端。」殆即此寶藏之中物而流落於市上者。範成既發見此藏,便電知徐森玉先生到趙城縣主持選擇、借印之事。他也放下了一切事而到那邊去。過了半個月,他回來了,偕來的是借出的數大箱未見的或久佚的經卷《共三百卷》。除一部分補足《磧砂藏》者外,有兩部分的經卷極可注意:
第一、经录,有四种,皆为久佚于世,未为人知者。
(一)大唐開元釋教廣品歷章,玄逸撰,三十卷。
(二)天聖釋教總錄(此書未見各家「經錄」著錄。)
(三)大中祥符法寶錄,楊億等編,二十二卷。
(四)景祐法寶錄,呂夷簡等編,二十一卷。
在佛藏「目錄學」上,這四種「經錄」的發現,可以說是最關重要的事。對於佛教文學和佛教史的研究者,有其說不盡的貢獻,自也是意中的事。
第二、關於法相宗的著述,取來十五種,凡七十三卷,多數為佚籍孤本;其有世間流傳之作,則卷帙分合,字句異同間,亦多足資勘正。
(一)唯識述記
(二)唯識述記科文
(三)唯識論疏
(四)因明入正理論過類疏
(五)觀彌勒菩薩生上兜率天經疏
(六) 成唯識論掌中樞要
(七)大乘法苑義林章
(八)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函贊
(九)阿彌陀經通贊疏
(十) 因明入正理論疏
(十一)妙法蓮華經函贊
(十二)瑜伽師地論略纂疏
(十三)瑜伽師地論義演
(十四)瑜伽師地論記
(十五)瑜伽師地論
為了森玉先生是法相宗的信徒,故特別注重於這一方面。在這個五千卷的大寶庫裡,其他方面的材料一定更有不少。其全目今尚未著手編著。一旦全部披露,其可驚動一世之耳目,或當有類於敦煌寶庫的發見吧。
第一部分的四種「經錄」,聞北平圖書館已擬為之印行,而於法相宗的著述十五種,則北平三時學會已在次第動工影印。流布世間之期,當不在遠。
我曾在徐森玉先生處,獲見此种經卷的一部分,其式樣和敦煌寫經正同。絕不類宋以來經卷所常用之梵筴式。(今日所見之明、清版佛經,殆皆梵筴式,《道藏》亦襲其貌,只有明末版《嘉興藏》是用書册式的)故此藏的刊刻,為時尚甚古遠。森玉先生所見者之一卷,中有金熙宗天眷(公元1138—1140年)年號,故斷定為金刻本。然《藏經》卷帙過繁,往往非數十百年不能完工。《磧砂藏》之刻,由宋至元而始告成。則這部所謂《金刻藏》,也許其發願刊刻的時代,還在金代之前。每卷之前,各附扉畫一幅;畫中之釋迦如來像,乃酷肖胖碩之北印度人。不類一般佛像之為希臘式的體態,此亦可注意之一端。

(以下略去三、四、五、六、七、八等六節)

寫完了本文,讀了一遍,覺得好笑:幾乎似在記載個人的一九三三年的購書經過。即旁涉,亦似僅以北平為限。但個人見聞所及,僅限於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且我明明知道上海及其他各地友人們得有某書某書,而他們卻皆諱莫如深,秘不相聞,即使聞之,亦不願傳布出去。學問到現在,蓋還是「私產」!相傳蔡邕秘王充《論衡》於帳中,錢遵王私其書目,不令人知,朱竹姹至賄其家人以竊之。以今擬古,事或當然!因此,有一部分重要的發現,在此便不能宣布。也許過了若干時候,我們便能知道。且待到明年寫同樣的文章時再說。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日寫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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