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8日 星期六

雙人枕頭

ap_20070617102855980

雙人枕頭

    作詞: 王登雄,羅又華        作曲: 張錦華

雙人枕頭若無你,也會孤單
棉被卡厚若無你,亦會畏寒
你是我,你是我,生命的溫泉
也是我靈魂的一半
為著你什麼艱苦,我嘛不驚
為著你千斤萬斤,我嘛敢擔
誰人會得代替你的形影?
愛你的心,愛你的心
你敢會知影?

(雙人枕頭若無你,也會孤單
棉被卡厚若無你,亦會畏寒
你是我,你是我,生命的溫泉
也是我靈魂的一半
為著你什麼艱苦,我嘛不驚
為著你千斤萬斤,我嘛敢擔
誰人會得代替你的形影?
愛你的心,愛你的心
你敢會知影?)重複一遍

台灣從 1990 年代,所謂的 Kara—OK 崛起成為風氣,

不只平常交際會去 Karaoke 店唱歌,

有時筵席,聚會,甚至到朋友家裡,都會突然被要求高歌一曲,

這情景有一點像古代文人聚會,

不管是迎新、送別、節日、喜慶,都會被要求題一首詩,

最後彙整成專輯流傳,有些人文思不夠敏捷,

就在家裡事先寫一首詩,或者請人代作一首,

到時裝模作樣一番就行了。

唱歌也是如此,必須在家事先練習,到時才不會尷尬,

也就出現了「一曲走天涯」的現象,

《雙人枕頭》是一曲走天涯的標準選擇,

學唱台語歌,不是從《雙人枕頭》唱起,

就是唱《望春風》了。

對我而言,臨場作一首詩要比當場唱一曲來得自在。

註解:

1. 雙人枕頭若無你,也會孤單:如果沒有你在身旁,即使有著雙人枕頭,也會感覺孤單。

2. 棉被卡厚:即使棉被再厚。

3. 畏寒:因寒冷而發抖。

4. 棉被卡厚若無你,亦會畏寒:如果沒有你在身旁,即使有再厚的棉被,也會感覺寒冷。

5. 也是我靈魂的一半:希望這一半切起來不會受傷。

6. 我嘛不驚:我也不害怕,嘛,是「也」的意思。

7. 知影:知道。

 

家後---鄭進一

PICT0016

家後

作詞:鄭進一/陳維祥 作曲:鄭進一

有一日咱若老,找無人甲咱有孝,

我會陪你,坐惦椅寮,

聽你講少年的時陣,你有外摮 ;

吃好吃醜無計較,怨天怨地嘛袂曉;

你的手,我會甲你牽條條,因為我是你的家後。

阮將青春嫁置恁兜,阮對少年跟你跟甲老,

人情世事已經看透透,有啥人比你卡重要 ,

阮的一生獻乎恁兜,才知幸福是吵吵鬧鬧;

等待返去的時陣若到,我會讓你先走,

因為我會嘸甘,放你為我目屎流

有一日咱若老,有媳婦子兒有孝;

你若無聊,拿咱的相片,

看卡早結婚的時陣,你外緣投 ,

穿好穿醜無計較,怪東怪西嘛袂曉;

你的心,我會永遠記條條,

因為我是你的家後。

阮將青春嫁置恁兜,阮對少年就跟你跟甲老;

人情世事嘛已經看透透,

有啥人比你卡重要?

阮的一生獻乎恁兜,才知幸福是吵吵鬧鬧;

等待返去的時陣若到,你著讓我先走 ;

因為我會嘸甘,看你為我目屎流。

1. 家後:妻子。台語稱「妻子」為「牽手」、「柴扉」、「家後」。

2. 有一日咱若老:「咱」,我們。台語「阮」也是「我們」,但是不包含對話者。「咱」,是包含對話者的「我們」。「有一日咱若老」,未來有一天我們已經年老

3. 找無人甲咱有孝:找不到人來孝順我們。

4. 坐惦椅寮:坐惦,坐在。椅寮,長條木板作成的椅子,可以坐四到六人。單一板凳,只能坐一個人,稱為「椅頭仔」。

5. 時陣:時候。

6. 你有多摮:你有多能幹。

7. 怨天怨地嘛袂曉:不懂得怨天怨地,不會去怨天怨地。

8. 我會甲你牽條條:「條條」,牢牢。我會牢牢地牽住你的手。

9. 阮:台語自稱「我」

10. 阮將青春嫁置恁兜:我將青春嫁到你家,意為「我把我的青春耗在你家、為你家奮鬥」。

11. 阮對少年跟你跟甲老:我從年輕時候就跟你,一直跟到老年

12. 看透透:看得透徹

13. 有啥人比你卡重要:有誰會比你更重要?

14. 阮的一生獻乎恁兜:我的一生貢獻給你家

15. 等待返去的時陣若到:等候回去的時候一來。「返去」指「去世」。

16. 因為我會嘸甘,放你為我目屎流:「嘸甘」,捨不得。放你為我目屎流,我死後,留你為我掉眼淚。

17. 有媳婦子兒友孝「媳婦」台語讀為「新婦」,「子兒」為「兒子」,「有孝」為孝順。

18. 卡早:比較早的時候。

19. 你外緣投:你有多英俊。緣投,是指晉朝衛玠回到京城,城中仕女,緣街投花、果,指其非常英俊。

20. 記條條:牢牢記住。

花若離枝---蔡振南

PICT0104

花若離枝

作詞:蔡振南 作曲:陳小霞

花若離枝隨蓮去 擱開已經無同時

葉若落土隨黃去 擱發已經無同位

恨你不知阮心意 為著新櫻等春天

不願青春空枉費 白白屈守變枯枝

紅花無香味 香花亦無紅豔時

一肩擔雞雙頭啼

望你知影阮心意 願將魂魄交給你
世間冷暖情為貴 寒冬亦會變春天

在《地圖日記》貼了江蕙唱的〈花若離枝〉,

google 一下,發現有人反應,

並不是能夠完全聽出每個字的意思。

這次,版主用力掏清耳朵,努力把每個字聽出來,和大家分享。


1. 隨:馬上

2. 蓮去:凋萎了,「蓮」不是一個合適的寫法,此處「蓮」為第一聲。

第一聲, 蓮, 花蓮港,花「蓮去」(凋萎)

第二聲, 輦, 車輦,車輪。

第三聲, 練, 練下去(滾下去)。

第四聲, 列, 列隊歡迎這是入聲字。

第五聲, 憐, 可憐,蓮花

第六聲, 輦, 車輦牌國旗與第二聲發音完全相同,只標為第二聲。

第七聲, 練, 練習,操練。

第八聲, 熱, 鬧熱,烈火這是入聲字。

3. 隨蓮去:馬上凋謝了。

4. 花若離枝隨蓮去:花如果離開花枝,花就馬上凋謝了。

5. 擱開:再開

6. 無同時:不是同一個時候,「同」讀為「香港」的「港」第三聲。

台語說「同(一武)館不同師父」的「同」的讀音。

第一聲, 公, 手工,這隻狗是「公」的

第二聲, 港, 高雄港,港口。

第三聲, 降, 降級,鬚張目絳(鬍鬚像刺蝟,眼睛瞪著人)代表不是慈眉善目。

第四聲, ---, ----這是入聲字。

第五聲, 仝, 仝人不仝命, 「一樣是人,命運卻不同」

第六聲, 港, 大船入港與第二聲發音完全相同,只標為第二聲。

第七聲, 「港」, 作弄小孩,你賣嘎「港」。

第八聲, ---, ---這是入聲字。

7. 擱開已經無同時:花凋謝了再開,已經不是同一個時候。

分手了,再復合。心境也不相同了

8. 葉若落土隨黃去:葉子離枝飄落到地上,馬上枯黃。

「黃」是台與特有的純鼻音、無母音的字。

9. 擱發:再長

10. 擱發已經無同位:葉子枯黃,再長葉子也不會長在同一個地方

11. 阮:台語自稱「我的」

12. 恨你不知阮心意:「怨你不知我的心意」,

台語恨字,有時只是「怨」、「怪」,不是真的「仇恨」。

13. 新櫻:新芽。讀音為「嬰」第二聲。應該寫作「穎」,發穎,菜穎。

台語七音為:

第一聲, 嬰, 紅嬰ㄚ

第二聲, 穎, 發穎,菜穎

第三聲, ---, ---。

第四聲, 一, 第一,一等這是入聲字。

第五聲, 圓, 圓山,圓形

第六聲, 燕, 燕子與第二聲發音完全相同,只標為第二聲。

第七聲, 院, 立法院,行政院。

第八聲, ---, ----這是入聲字。

14. 為著新櫻等春天:等待春天長出的新芽。歌詞的意思是「放著目前的女生不去追求,而等待下一個戀情。」

15. 空枉費:白白浪費

16. 屈守:委屈地守著

17. 紅花無香味,香花亦無紅艷時:也就是「紅花不香、香花不紅」,世事古難全的意思。

18. 一肩擔雞雙頭啼:像雞販,一個肩膀担扁擔,前後兩個籃子的雞都啼了,忙不過來,不知先救那一頭。到此,歌詞透露了隱情,原來詞中的傾訴對象是腳踏兩條船,遲遲不作決定要上那一條船,而青春是不等候人的。

19. 知影:知道。原音是「知抑不知」前兩音「知抑無」的諧音、轉音。如「龍眼」的讀音已經轉音了。

蘇東坡大戰白居易

ap_20070131103939635

論古詩者,有人說「元輕白俗」,大抵是說,元稹的詩或是艷語,或是贈內(給自己太太的詩),只是出語輕浮。白居易的詩用典不深,用語如市井小民,只是平俗。元稹詩可能無法進入重要詩人之列,可是認為「白俗」的人,不知有幾人留下能與「長恨歌」、「琵琶行」、「慈烏夜啼」比擬的詩篇,即使是蘇東坡,也列不出如此感人的長篇。

所以讀詩猶如飲食,甜不甜、酸不酸還是必須自己品嚐,不能隨意附和別人,這是所謂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能靠別人告訴你溫度,而自己不去試探。

白居易的詩如<種荔枝>:

紅顆珍珠誠可憐,白頭太守亦何癡;
十年結子知誰在?自向庭前種荔枝。

通篇不用典故,也無佶屈聱牙的僻字( 「佶屈聱牙」四個字就是僻字),雖然用字淺近,說理淺近,卻韻致深遠。

此詩是說「荔枝像紅色的珍珠一般玲瓏可愛,像我這樣的白髮老太守也未免太癡心了,種下荔枝樹之後,要十年才能長出荔枝果實來,那知道自己是否還能享用得到,不考慮這種得失計較,我還是逕自到庭前種植荔枝樹。」

讀此詩,感覺白頭太守與紅顆珍珠的對比,彷彿可以看見一位老翁,獨自在空庭中,鋤土種植,意象明顯。因為喜好荔枝而種植荔枝,並不在意自己是否能享受到果實,自己吃的荔枝還不是前人種樹的成果?世間很多事本來就不以成敗得失計較,只要對人有益,就身體力行。

在這裡要比較的是蘇東坡的一闕〈行香子〉與白居易的〈對酒〉,都有杜甫「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的意味,白詩用《莊子》「蠻觸爭戰」的典故(住在蝸牛左角的觸國與右角的蠻國爭戰,伏屍數萬,血戰十五日,不過是為了微不足道的小名小利),而類似的人生如電光石火短暫的描述,也出現在蘇東坡的〈行香子〉中。

對酒 (唐﹒白居易)

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痴人。

白居易的詩描述,人生的汲汲營營,不過像是蝸牛角上的蠻、觸兩國的爭戰,就算贏了又能得到多少利益,人身生命短暫就像電光石火(閃電的亮光、打火石打出來的星火都是一閃即失)一樣,富貴隨緣,富就作富時的歡樂,貧就作貧時的歡樂,在短暫的生命還要愁眉苦臉,為了樣樣事不順心而憂愁,真是愚癡,只有愚癡的人才不肯每日隨緣歡笑。

蘇東坡,行香子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休去勞神! 似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取天真。

幾時歸去、做箇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蘇東坡〈行香子〉(詞牌名,是一種曲調)上半闕描述,在清朗的夜晚,月光皎潔如銀,應該斟滿酒,品嚐美酒,別再煩惱人世間浮名浮利,這一輩子不過像白駒過隙、打石出火般短暫,人生如夢,何用太過計較!接著下半闕提到自己,雖然滿腹文章經綸,可是親近的知交能有幾人,倒不如保持著天真的性情,樂陶陶地適情適意過生活,不知何時才能辭官歸去,閒對著一張琴、一壺酒與滿溪雲霧?

兩種作品,你喜歡那一首呢?

ap_20061224011140319

2009年2月27日 星期五

蘇州拙政園的楹聯

P1010677

我特別喜愛蘇州拙政園,愛好園林的人可以欣賞庭園設計,想一探花石綱太湖石的人,可以感受作金石聲的薄、瘦、透的太湖石,喜歡書法的人可以看到祝枝山、文徵明、何紹基、趙之謙、陳鴻壽、陸潤庠以及近代名家的書法,研究文徵明畫風的人可以探索拙政園與文徵明畫作的關係,愛好紅樓夢的人可以推敲十二金釵住處與此園的呼應景致,想知道古代軒齋名的人可以想見卅六鴛鴦館、十八曼陀羅花館、秫香館、藕香榭、與誰同坐軒的旖旎風光,更不用說冬有梅香、夏有荷風了。我喜愛楹聯,所以特別介紹拙政園的聯語。

我的首選當然是「卅六鴛鴦館」的對聯,由於這裡是主人接待文友的讀書處,特別顯得詠風吟月、文采風流。

燕子來時,細雨滿天風滿院;

闌干倚處,青梅如豆柳如絲。

這是張履謙集歐陽修《六一詞》的對聯。

「小滄浪」的對聯呼應亭名與景意,

清斯濯纓,濁斯濯足;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

「靜深亭」集左思與陶淵明詩的

相與觀所尚,

時還讀我書。

「筆花堂」的

名香播蘭蕙,

妙墨揮巖泉。

「別有洞天」的

喚我開門對曉月;

送人何處嘯秋風?

「見山樓」鄭板橋聯語,

束雲歸硯盒,

裁夢入花心。

張岱《西湖夢尋》

pict 138

《西湖夢尋》序, 明,張岱 (1597~1697)

余生不辰,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之西湖,未嘗一日別余也。前甲午(1654)、丁酉(1657),兩至西湖,如涌金門商氏之樓外樓,祁氏之偶居,錢氏、余氏之別墅,及余家之寄園一帶湖莊,僅存瓦礫。則是余夢中所有者,反為西湖所無。及至斷橋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洪水淹沒,百不存一矣。余乃急急走避,謂余為西湖而來,今所見若此,反不若保我夢中之西湖,尚得完全無恙也。因想余夢與李供奉異。供奉之夢天姥也,如神女名姝,夢所未見,其夢也幻。余之夢西湖也,如家園眷屬,夢所故有,其夢也真。今余僦居他氏已二十三載,夢中猶在故居。舊役小傒,今已白頭,夢中仍是總角。夙習未除,故態難脫。而今而后,余但向蝶庵岑寂,蘧榻于徐,惟吾舊夢是保,一派西湖景色,猶端然未動也。兒曹詰問,偶為言之,總是夢中說夢,非魘即囈也。因作《夢尋》七十二則,留之後世,以作西湖之影。余猶山中人,歸自海上,盛稱海錯之美,鄉人競來共舐其眼。嗟嗟!金齏瑤柱,過舌即空,則舐眼亦何救其饞哉!

歲辛亥(1671)七月既望,古劍蝶庵老人張岱題。

(李供奉指李白夢遊天姥事)

(張岱在 1671 年,寫《西湖夢尋》序時,已經離開西湖 28 年,也就是說,他於1643 年離開西湖,本書第34則<湖心亭>,崇禎五年十二月張岱冒雪遊湖心亭,時1632 年。1644 年崇禎帝自缢,明朝滅亡,清軍入關。)

西湖總記——明聖二湖

自馬臻開鑒湖,而由漢及唐,得名最早。後至北宋,西湖起而奪之,人皆奔走西湖,而鑒湖之淡遠,自不及西湖之冶艷矣。至于湘湖則僻處蕭然,舟車罕至,故韻士高人無有齒及之者。余弟毅孺常比西湖為美人,湘湖為隱士,鑒湖為神仙。余不謂然。余以湘湖為處子,目氐娗羞澀,猶及見其未嫁之時;而鑒湖為名門閨淑,可欽而不可狎;若西湖則為曲中名妓,聲色俱麗,然倚門獻笑,人人得而媟褻之矣。人人得而媟褻,故人人得而艷羡;人人得而艷羡,故人人得而輕慢。
在春夏則熱鬧之至,秋冬則冷落矣;在花朝則喧哄之至,月夕則星散矣;在晴明則萍聚之至,雨雪則寂寥矣。故余嘗謂:「善讀書,無過董遇三餘,而善游湖者,亦無過董遇三餘。董遇曰:『冬者,歲之餘也;夜者,日之餘也;雨者,月之餘也。』雪巘古梅,何遜煙堤高柳;夜月空明,何遜朝花綽約;雨色空濛,何遜晴光灩瀲。深情領略,是在解人。」即湖上四賢,余亦謂:「樂天之曠達,固不若和靖之靜深;鄴侯之荒誕,自不若東坡之靈敏也。」其餘如賈似道之豪奢,孫東瀛之華贍,雖在西湖數十年,用錢數十萬,其于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風味,實有未曾夢見者在也。世間措大,何得易言游湖。
蘇軾《夜泛西湖》詩:
菰蒲無邊水茫茫,荷花夜開風露香。
漸見燈明出遠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又《湖上夜歸》詩:
我飲不盡器,半酣尤味長。籃輿湖上歸,春風吹面涼。
行到孤山西,夜色已蒼蒼。清吟雜夢寐,得句旋已忘。
尚記梨花村,依依聞暗香。
又《懷西湖寄晁美叔》詩:
西湖天下景,游者無愚賢。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
嗟我本狂直,早為世所捐。獨專山水樂,付與寧非天。
三百六十寺,幽尋遂窮年。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難傳。
至今清夜夢,耳目餘芳鮮。君持使者節,風采爍雲煙。
清流與碧巘,安肯為君妍。胡不屏騎從,暫借僧榻眠。
讀我壁間詩,清涼洗煩煎。策杖無道路,直造意所使。
應逢古漁父,葦間自夤緣。問道若有得,買魚弗論錢。
李奎《西湖》詩:
錦帳開桃岸,蘭橈繫柳津。鳥歌如勸酒,花笑欲留人。
鐘磬千山夕,樓台十里春。回看香霧里,羅綺六橋新。
蘇軾《開西湖》詩:
偉人謀議不求多,事定紛紜自唯阿。
盡放龜魚還綠淨,肯容蕭葦障前坡。
一朝美事誰能繼,百尺蒼崖尚可磨。
天上列星當亦喜,月明時下浴金波。
周立勳《西湖》詩:
平湖初漲綠如天,荒草無情不記年。
猶有當時歌舞地,西泠煙雨麗人船。
夏煒《西湖竹枝詞》:
四面空波卷笑聲,湖光今日最分明。
舟人莫定游何外,但望鴛鴦睡處行。
平湖竟日只溟濛,不信韶光只此中。
笑拾楊花裝半臂,恐郎到晚怯春風。
行觴次第到湖灣,不許鶯花半刻閒。
眼看誰家金絡馬,日駝春色向孤山。
春波四合沒晴沙,晝在湖船夜在家。
怪殺春風歸不斷,擔頭原自插梅花。
歐陽修《西湖》詩:
菡萏香消畫舸浮,使君寧復憶揚州。
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
趙子昂《西湖》詩:
春陰柳絮不能飛,兩足蒲芽綠更肥。
只恐前呵驚白鷺,獨騎款段繞湖歸。
袁宏道《西湖總評》詩:
龍井饒甘泉,飛來富石骨。蘇橋十里風,勝果一天月。
錢祠無佳處,一片好石碼。孤山舊亭子,涼蔭滿林樾。
一年一桃花,一歲一白發。南高看雲生,北高見月沒。
楚人無羽毛,能得凡游越。
范景文《西湖》詩:
湖邊多少游觀者,半在斷橋煙雨間。
盡逐春風看歌舞,凡人著眼看青山。
張岱《西湖》詩:
追想西湖始,何緣得此名。恍逢西子面,大服古人評。
冶艷山川合,風姿煙雨生。奈何呼不已,一往有深情。
一望煙光里,蒼茫不可尋。吾鄉爭道上,此地說湖心。
潑墨米顛畫,移情伯子琴。南華秋水意,千古有人欽。
到岸人心去,月來不看湖,漁燈隔水見,堤樹帶煙熇。
真意言詞盡,淡妝脂粉無。問誰能領略,此際有髯蘇。
又《西湖十景》詩:
一峰一高人,兩人相與語。此地有西湖,勾留不肯去。
(兩峰插雲)
湖氣冷如冰,月光淡于雪。肯棄與三潭,杭人不看月。
(三潭印月)
高柳蔭長堤,疏疏漏殘月。蹩躠步松沙,恍疑是踏雪。
(斷橋殘雪)
夜氣滃南屏,輕嵐薄如紙。鐘聲出上方,夜渡空江水。
(南屏晚鐘)
煙柳幕桃花,紅玉沉秋水。文弱不勝夜,西施剛睡起。
(蘇堤春曉)
頰上帶微酡,解頤開笑口。何物醉荷花,暖風原似酒。
(曲院風荷)
深柳叫黃鸝,清音入空翠。若果有詩腸,不應比鼓吹。
(柳浪聞鶯)
殘塔臨湖岸,頹然一醉翁。奇情在瓦礫,何必藉人工。
(雷峰夕照)
秋空見皓月,冷氣入林皋。靜聽孤飛雁,聲輕天正高。
(平湖秋月)
深恨放生池,無端造魚獄。今來花港中,肯受人拘束?
(花港觀魚)
柳耆卿《望海潮》詞: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金主閱此詞,慕西湖勝景,遂起投鞭渡江之思。)
于國寶《風入松》詞:
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里秋千。
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

1. 玉蓮亭

白樂天守杭州,政平訟簡。貧民有犯法者,于西湖種樹幾株;富民有贖罪者,令于西湖開葑田數畝。歷任多年,湖葑盡拓,樹木成蔭。樂天每于此地,載妓看山,尋花問柳。居民設像祀之。亭臨湖岸,多種青蓮,以象公之潔白。右折而北,為纜舟亭,樓船鱗集,高柳長堤。游人至此買舫入湖者,喧闐如市。東去為玉鳧園,湖水一角,僻處城阿,舟楫罕到。
寓西湖者,欲避囂雜,莫于此地為宜。園中有樓,倚窗南望,沙際水明,常見浴鳧數百出沒波心,此景幽絕。
白居易《玉蓮亭》詩: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舖。
松排山面千層翠,月照波心一點珠。
碧毯綠頭抽早麥,青羅裙帶展新蒲。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谷,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2. 昭慶寺

昭慶寺,自獅子峰、屯霞石發脈,堪輿家謂之火龍。石晉元年始創,毀于錢氏乾德五年。宋太平興國元年重建,立戒壇。天禧初,改名昭慶。是歲又火。迨明洪武至成化,凡修而火者再。四年奉敕再建,廉訪楊繼宗監修。有湖州富民應募,摯萬金來。殿宇室廬,頗極壯麗。嘉靖三十四年以倭亂,恐賊據為巢,遽火之。事平再造,遂用堪輿家說,辟除民舍,使寺門見水,以厭火災。隆慶三年復毀。萬歷十七年,司禮監太監孫隆以織造助建,懸幢列鼎,絕盛一時。而兩廡櫛比,皆市廛精肆,奇貨可居。春時有香市,與南海、天竺、山東香客及鄉村婦女兒童,往來交易,人聲嘈雜,舌敝耳聾,抵夏方止。崇禎十三年又火,煙焰障天,湖水為赤。及至清初,踵事增華,戒壇整肅,較之前代,尤更莊嚴。
一說建寺時,為錢武肅王八十大壽,寺僧圓淨訂緇流古樸、天香、勝蓮、勝林、慈受、慈雲等,結蓮社,誦經放生,為王祝壽。每月朔,登壇設戒,居民行香禮佛,以昭王之功德,因名昭慶。今以古德諸號,即為房名。
袁宏道《昭慶寺小記》:
從武林門而西,望保俶塔,突兀層崖中,則已心飛湖上也。午刻入昭慶,茶畢,即掉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才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此時欲下一語描寫不得,大約如東阿王夢中初遇洛神時也。余游西湖始此,時萬歷丁酉二月十四日也。晚同子公渡淨寺,覓小修舊住僧房。取道由六橋、岳墳歸。草草領略,未極遍賞。
閱數日,陶周望兄弟至。
張岱《西湖香市記》:
西湖香市,起于花朝,盡于端午。山東進香普陀者日至,嘉湖進香天竺者日至,至則與湖之人市焉,故曰香市。然進香之人市于三天竺,市于岳王墳,市于湖心亭,市于陸宣公祠,無不市,而獨湊集于昭慶寺。昭慶寺兩廊故無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古董,蠻夷閩貊之珍異,皆集焉。至香市,則殿中邊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門內外,有屋則攤,無屋則庵,庵外又棚,棚外又攤,節節寸寸。凡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經典木魚、伢兒嬉具之類,無不集。此時春暖,桃柳明媚,鼓吹清和,岸無留船,寓無留容,肆無留釀。袁石公所謂“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已畫出西湖三月。而此以香客雜來,光景又別。士女閒都,不勝其村妝野婦之喬畫;芳蘭薌澤,不勝其合香芫荽之薰蒸;絲竹管弦,不勝其搖鼓欱笙之聒帳;鼎彝光怪,不勝其泥人竹馬之行情; 宋元名畫,不勝其湖景佛圖之紙貴。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扑不開,牽挽不住。數百十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擁于寺之前後左右者,凡四閱月方罷。恐大江以東,斷無此二地矣。崇禎庚辰三月,昭慶寺火。是歲及辛已、壬午洊饑,民強半餓死。壬午虜鯁山東,香客斷絕,無有至者,市遂廢。辛已夏,余在西湖,但見城中餓殍舁出,扛挽相屬。時杭州劉太守夢謙,汴梁人,鄉里抽豐者多寓西湖,日以民詞饋送。有輕薄子改古詩誚之曰:“山不青山樓不樓,西湖歌舞一時休。 暖風吹得死人臭,還把杭州送汴州。”可作西湖實錄。

3. 哇哇宕

哇哇宕在棋盤山上。昭慶寺後,有石池深不可測,峭壁橫空,方圓可三四畝,空谷相傳,聲喚聲應,如小兒啼焉。上有棋盤石,聳立山頂。其下烈士祠,為朱蹕、金勝、祝威諸人,皆宋時死金人難者,以其生前有護衛百姓功,故至今祀之。
屠隆《哇哇宕》詩:
昭慶莊嚴盡佛圖,如何空谷有呱呱。
千兒乳墜成賢劫,五覺聲聞報給孤。
流出桃花緣古宕,飛來怪石入冰壺。
隱身岩下傳消息,任爾臨崖動地呼。

4. 大佛頭

大石佛寺,考舊史,秦始皇東游入海,纜舟于此石上。後因賈平章住裡湖葛嶺,宋大內在鳳凰山,相去二十餘里,平章聞朝鐘響,即下湖船,不用篙楫,用大錦纜絞動盤車,則舟去如駛,大佛頭,其系纜石樁也。平章敗,後人鐫為半身佛像,飾以黃金,構殿覆之,名大石佛院。至元末毀。明永樂間,僧志琳重建,敕賜大佛禪寺。賈秋壑為誤國奸人,其于山水書畫古董,凡經其鑒賞,無不精妙。所制錦纜,亦自可人。一日臨安失火,賈方在半閒堂鬥蟋蟀,報者絡繹,賈殊不顧,但曰:“至太廟則報。”俄而,報者曰:“火直至太廟矣!”賈從小肩輿,四力士以椎劍護,舁輿人里許即易,倏忽至火所,下令肅然,不過曰:“焚太廟者,斬殿帥。”于是帥率勇士數十人,飛身上屋,一時撲滅。賈雖奸雄,威令必行,亦有快人處。
張岱《大石佛院》詩:
余少愛嬉游,名山恣探討。泰岳既峗峨,補陀復杳渺。
天竺放光明,齊雲集百鳥。活佛與靈神,金身皆藐小。
自到南明山,石佛出雲表。食指及拇指,七尺猶未了。
寶石更特殊,當年石工巧。岩石數丈高,止塑一頭腦。
量其半截腰,丈六猶嫌少。問佛凡許長,人天不能曉。
但見往來人,盤旋如虱蚤。而我獨不然,參禪已到老。
入地而摩天,何在非佛道。色相求如來,巨細皆心造。
我視大佛頭,仍然一莖草。
甄龍友《西湖大佛頭贊》:
色如黃金,面如滿月。盡大地人,只見一橛。

5. 保俶塔

寶石山高六十三丈,周一十三里。錢武肅王封壽星寶石山,羅隱為之記。其絕頂為寶峰,有保俶塔,一名寶所塔,蓋保俶塔也。宋太平興國元年,吳越王濬,聞唐亡而懼,乃與妻孫氏、子惟濬、孫承祐入朝,恐其被留,許造塔以保之。稱名,尊天子也。至都,賜禮賢宅以居,賞賚甚厚。留兩月遣還,賜一黃袱,封識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觀。”及啟之,則皆群臣乞留俶章疏也,俶甚感懼。既歸,造塔以報佛恩。保俶之名,遂誤為保叔。不知者遂有“保叔緣何不保夫”之句。
俶為人敬慎,放歸后,每視事,徙坐東偏,謂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違顏咫尺,俶敢寧居乎!”每修省入貢,焚香而後遣之。未幾,以地歸宋,封俶為淮海國王。其塔,元至正末毀,僧慧炬重建。明成化間又毀,正德九年僧文鏞再建。嘉靖元年又毀,二十二年僧永固再建。隆慶三年大風折其頂,塔亦漸圮,萬歷二十二年重修。其地有壽星石、屯霞石。去寺百步,有看松台,俯臨巨壑,凌駕松抄,看者驚悸。
塔下石壁孤峭,緣壁有精廬四五間,為天然圖畫圖。
黃久文《冬日登保俶塔》詩:
當峰一塔微,落木淨煙浦。日寒山影瘦,霜泐石稜苦。
山雲自悠然,來者適為主。與子欲談心,松風代吾語。
夏公謹《保俶塔》詩:
客到西湖上,春游尚及時。石門深歷險,山閣靜憑危。
午寺鳴鐘亂,風潮去舫遲。清樽歡不極,醉筆更題詩。
錢思復《保俶塔》詩:
金剎天開畫,鐵檐風語鈴。野雲秋共白,江樹晚逾青。
鑿屋岩藏雨,粘崖石墜星。下看湖上客,歌吹正沉冥。

6. 瑪瑙寺

瑪瑙坡在保俶塔西,碎石文瑩,質若瑪瑙,土人采之,以鐫圖篆。晉時遂建瑪瑙寶勝院,元末毀,明永樂間重建。有僧芳洲僕夫藝竹得泉,遂名僕夫泉。山巔有閣,凌空特起,憑眺最勝,俗稱瑪瑙山居。寺中有大鐘,侈弇齊適,舒而遠聞,上鑄《蓮經》七卷,《金剛經》三十二分。晝夜十二時,保六僧撞之。每撞一聲,則《法華》七卷、《金剛》三十二分,字字皆聲。吾想法夜聞鐘,起人道念,一至旦晝,無不牿亡。今于平明白晝時聽鐘聲,猛為提醒,大地山河,都為震動,則鏗鍧一響,是竟《法華》一轉、《般若》一轉矣。內典云:人間鐘鳴未歇際,地獄眾生刑具暫脫此間也。鼎革以后,恐寺僧惰慢,不克如前。
張岱《瑪瑙寺長鳴鐘》詩:
女媧煉石如煉銅,鑄出梵王千斛鐘。
僕夫泉清洗刷早,半是頑銅半瑪瑙。
錘金琢玉昆吾刀,盤旋鐘紐走蒲牢。
十万八千《法華》字,《金剛般若》居其次。
貝葉靈文滿背腹,一聲撞破蓮花獄。
萬鬼桁楊暫脫離,不愁漏盡啼荒雞。
晝夜百刻三千杵,菩薩慈悲淚如雨。
森羅殿前免刑戮,惡鬼猙獰齊退役。
一擊淵淵大地驚,青蓮字字有潮音。
特為眾生解冤結,共聽毗廬廣長舌。
敢言佛說盡荒唐,勞我闍黎日夜忙。
安得成湯開一面,吉網羅鉗都不見。

7. 智果寺

智果寺,舊在孤山,錢武肅王建。宋紹興間,造四聖觀,徙于大佛寺西。先是東坡守黃州,于潛僧道潛,號參寥子,自吳來訪,東坡夢與賦詩,有“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之句。後七年,東坡守杭,參寥卜居智果,有泉出石罅間。寒食之明日,東坡來訪,參寥汲泉煮茗,適符所夢。東坡四顧壇壝,謂參寥曰:“某生平未嘗至此,而眼界所視,皆若素所經歷者。自此上懺堂,當有九十三級。”數之,果如其言,即謂參寥子曰:“某前身寺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屬耳,吾死後,當捨身為寺中伽藍。”參寥遂塑東坡像,供之伽藍之列,留偈壁間,有:“金剛開口笑鐘樓,樓笑金剛雨打頭,直待有鄰通一線,兩重公案一時修。”后寺破敗。崇禎壬申,有揚州茂才鮑同德字有鄰者,來寓寺中。東坡兩次入夢,屬以修寺,鮑辭以“貧士安辦此?”公曰:“子第為之,自有助子者。”次日,見壁間偈有“有鄰”二字,遂心動立愿,作《西泠記夢》,見人輒出示之。一日至邸,遇維揚姚永言,備言其夢。座中有粵東謁選進士宋公兆禴者,甚為駭異。次日,宋公筮仕,遂得仁和。永言慫恿之,宋公力任其艱,寺得再葺。
時有泉適出寺後,好事者仍名之參寥泉焉。

8. 六賢祠

宋時西湖有三賢祠兩:其一在孤山竹閣。三賢者,白樂天、林和靖、蘇東坡也。其一在龍井資聖院。三賢者,趙閱道、僧辨才、蘇東坡也。寶慶間,袁樵移竹閣三賢祠于蘇公堤,建亭館以沾官酒。或題詩云:“和靖東坡白樂天,三人秋菊荐寒泉,而今滿面生塵土,欲與袁樵趁酒錢。”又據陳眉公筆記,錢塘有水仙王廟,林和靖祠堂近之。東坡先生以和靖清節映世,遂移神像配食水仙王。黃山谷有《水仙花》詩用此事:“錢塘昔聞水仙廟,荊州今見水仙花,暗香靚色撩詩句,宜在孤山處士家。”則宋時所祀,只和靖一人。明正德三年,郡守楊孟瑛重浚西湖,立四賢祠,以祀李鄴侯、白、蘇、林四人,杭人益以楊公,稱五賢。而后乃祧楊公,增祀周公維新、王公弇州,稱六賢祠。張公亮曰:“湖上之祠,宜以久居其地,與風流標令為山水深契者,乃列之。周公冷面,且為神明,有別祠矣。弇州文人,與湖非久要,今并四公而坐,恐難熟熱也。”人服其確論。
張明弼《六賢祠》詩:
山川亦自有聲氣,西湖不易與人熱。
五日京兆王弇州,冷面臬司號寒鐵。
原與湖山非久要,心胸不復留風月。
猶議當時李鄴侯,西泠尚未通舟楫。
惟有林蘇白樂天,真與煙霞相接納。
風流俎豆自千秋,松風菊露梅花雪。

9. 西泠橋

西泠橋一名西陵,或曰:即蘇小小結同心處也。及見方子公詩有云:“‘數聲漁笛知何處,疑在西泠第一橋。’陵作泠,蘇小恐誤。”余曰:“管不得,只西陵便好。且白公斷橋詩‘柳色青藏蘇小家’,斷橋去此不遠,豈不可借作西泠故實耶!”昔趙王孫孟堅子固常客武林,值菖蒲節,周公謹同好事者邀子固游西湖。酒酣,子固脫帽,以酒晞發,箕踞歌《離騷》,旁若無人。薄暮入西泠橋,掠孤山,艤舟茂樹間,指林麓最幽處,瞪目叫曰:“此真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筆也。”鄰舟數十,皆驚駭絕歎,以為真謫仙人。得山水之趣味者,東坡之后,復見此人。
袁宏道《西泠橋》詩:
西泠橋,水長在。松葉細如針,不肯結羅帶。
鶯如衫,燕如釵,油壁車,砍為柴,青驄馬,自西來。
昨日樹頭花,今日陌上土。恨血與啼魂,一半逐風雨。
又《桃花雨》詩:
淺碧深紅大半殘,惡風催雨剪刀寒。
桃花不比杭州女,洗卻胭脂不耐看。
李流芳《西泠橋題畫》:
余嘗為孟暘題扇:“多寶峰頭石欲摧,西泠橋邊樹不開。
輕煙薄霧斜陽下,曾泛扁舟小築來。”西泠橋樹色,真使人可念,橋亦自有古色。近聞且改築,當無復舊觀矣。對此悵然。

10. 岳王墳

岳鄂王死,獄卒隗順負其屍,逾城至北山以葬。後朝廷購求葬處,順之子以告。及啟棺如生,乃以禮服殮焉。隗順,史失載。今之得以崇封祀享,肸蠁千秋,皆順力也。倪太史元璐曰:“岳王祠,泥范忠武,鐵鑄檜、契,人之欲不朽檜、契也,甚于忠武。”按公之改謚忠武,自隆慶四年。墓前之有秦檜、王氏、万俟契三像,始于正德八年,指揮李隆以銅鑄之,旋為游人撻碎。后增張俊一像。四人反接,跪于丹墀。自萬歷二十六年,按察司副使范淶易之以鐵,游人椎擊益狠,四首齊落,而下体為亂石所擲,止露肩背。旁墓為銀瓶小姐。王被害,其女抱銀瓶墜井中死。楊鐵崖樂府曰:“岳家父,國之城;秦家奴,城之傾。皇天不靈,殺我父與兄。嗟我銀瓶為我父,緹縈生不贖父死,不如無生。千尺井,一尺瓶,瓶中之水精衛鳴。”墓前有分屍檜。天順八年,杭州同知馬偉鋸而植之,首尾分處,以示磔檜狀。隆慶五年,大雷擊折之。朱太史之俊曰:“一秦檜耳,鐵首木心,俱不能保至此。”天啟丁卯,浙撫造祠媚璫,窮工極巧,徙蘇堤第一橋于百步之外,數日立成,駭其神速。崇禎改元,魏璫敗,毀其祠,議以木石修王廟。卜之王,王弗許。
岳雲,王之養子,年十二從張憲戰,得其力,大捷,號曰“贏官人”,軍中皆呼焉。手握兩鐵錘,重八十斤。王征伐,未嘗不與,每立奇功,王輒隱之。官至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死年二十二,贈安遠軍承宣使。所用鐵錘猶存。
張憲為王部將,屢立戰功。紹興十年,兀朮屯兵臨穎,憲破其兵,追奔十五里,中原大振。秦檜主和,班師。檜與張俊謀殺岳飛,誘飛部曲能告飛事者,卒無人應。張俊鍛煉憲,被掠無完膚,強辯不伏,卒以冤死。景定二年,追封烈文侯。
正德十二年,布衣王大祐發地得碣石,乃崇封焉。郡守梁材建廟,修撰唐皋記之。
牛皋墓在棲霞嶺上。皋字伯遠,汝州人,岳鄂王部將,素立戰功。秦檜懼其怨己,一日大會眾軍士,置毒害之。皋將死,歎曰:“吾年近六十,官至侍從郎,一死何恨,但恨和議一成,國家日削。大丈夫不能以馬革裹屍報君父,是為歎耳!”
張景元《岳墳小記》:
岳少保墳祠,祠南向,舊在闤闠。孫中貴為買民居,開道臨湖,殊愜大觀。祠右衣冠葬焉。石門華表,形制不巨,雅有古色。
周詩《岳王墳》詩:
將軍埋骨處,過客式英風。北伐生前烈,南枝死後忠。
干戈戎馬異,涕淚古今同。目斷封丘上,蒼蒼夕照中。
高啟《岳王墳》詩:
大樹無枝向北風,千年遺恨泣英雄。
班師詔已成三殿,射虜書猶說兩宮。
每憶上方誰請劍,空嗟高廟自藏弓。
棲霞嶺上今回首,不見諸陵白霧中。
唐順之《岳王墳》詩:
國恥猶未雪,身危亦自甘。九原人不返,萬壑氣長寒。
豈恨藏弓早,終知借劍難。吾生非壯士,于此發衝冠。
蔡汝南《岳王墓》詩:
誰將三字獄,墮此一長城。北望真堪淚,南枝空自榮。
國隨身共盡,君恃相為生。落日松風起,猶聞劍戟鳴。
王世貞《岳墳》詩:
落日松杉覆古碑,英風颯颯動靈祠。
空傳赤帝中興詔,自折黃龍大將旗。
三殿有人朝北極,六陵無樹對南枝。
莫將烏喙論勾踐,鳥盡弓藏也不悲。
徐渭《岳墳》詩:
墓門慘淡碧湖中,丹雘朱扉射水紅。
四海龍蛇寒食後,六陵風雨大江東。
英雄幾夜乾坤博,忠孝傳家俎豆同。
腸斷兩宮終朔雪,年年麥飯隔春風。
張岱《岳王墳》詩:
西泠煙雨岳王宮,鬼氣陰森碧樹叢。
函谷金人長墮淚,昭陵石馬自嘶風。
半天雷電金牌冷,一族風波夜壑紅。
泥塑岳侯鐵鑄檜,只令千載罵奸雄。
董其昌《岳墳柱對》:
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小朝廷豈求活耶。
孝子死孝,忠臣死忠,大丈夫當如是矣。
張岱《岳墳柱銘》:
呼天悲鐵像,此冤未雪,常聞石馬哭昭陵。
拓地飲黃龍,厥志當酬,尚見泥兵濕蔣廟。

11. 紫雲洞

紫雲洞在煙霞嶺右。其地怪石蒼翠,劈空開裂,山頂層層,如廈屋天構。賈似道命工疏剔建庵,刻大士像于其上。雙石相倚為門,清風時來,谽谽透出,久坐使人寒慄。又有一坎突出洞中,蓄水澄潔,莫測其底。洞下有懶雲窩,四山圍合,竹木掩映,結庵其中。名賢游覽至此,每有遺世之思。洞旁一壑幽深,昔人鑿石,聞金鼓聲而止,遂名“金鼓洞”。洞下有泉,曰“白沙”。好事者取以瀹茗,與虎跑齊名。
王思任詩:
筍輿幽討遍,大壑氣沉沉。山葉逢秋醉,溪聲入午喑。
是泉從竹護,無石不雲深。沁骨涼風至,僧寮絮碧陰。

12. 玉泉寺

玉泉寺為故淨空院。南齊建元中,僧曇起說法于此,龍王來听,為之撫掌出泉,遂建龍王祠。晉天福三年,始建淨空院于泉左。宋理宗書“玉泉淨空院”額。祠前有池畝許,泉白如玉,水望澄明,淵無潛甲。中有五色魚百餘尾,投以餅餌,則奮鬐鼓鬣,攫奪盤旋,大有情致。泉底有孔,出氣如橐籥,是即神龍泉穴。又有細雨泉,晴天水面如雨點,不解其故。泉出可溉田四千畝。近者曰鮑家田,吳越王相鮑慶臣采地也。萬歷二十八年,司禮孫東瀛于池畔改建大士樓居。春時,游人甚眾,各攜果餌到寺觀魚,餵飼之多,魚皆饜飫,較之放生池,則侏儒飽欲死矣。
道隱《玉泉寺》詩:
在昔南齊時,說法有曇起。天花墮碧空,神龍聽法語。
撫掌一贊歎,出泉成白乳。澄潔更空明,寒涼卻酷暑。
石破起冬雷,天驚逗秋雨。如何烈日中,水紋如碎羽。
言有橐籥聲,氣孔在泉底。內多海大魚,猙獰數百尾。
餅餌驟然投,要遮全振旅。見食即忘生,無怪盜賊聚。

13. 集慶寺

九里松,唐刺史袁仁敬植。松以達天竺,凡九里,左右各三行,每行相去八九尺。蒼翠夾道,藤蘿冒塗,走其下者,人面皆綠。行里許,有集慶寺,乃宋理宗所愛閻妃功德院也。
淳祐十一年建造。閻妃,鄞縣人,以妖艷專寵后宮。寺額皆御書,巧麗冠于諸剎。經始時,望青采斫,勳舊不保,鞭笞追逮,擾及雞豚。時有人書法堂鼓云:“淨慈靈隱三天竺,不及閻妃好面皮。”理宗深恨之,大索不得。此寺至今有理宗御容兩軸。六陵既掘,冬青不生,而帝之遺像竟托閻妃之面皮以存,何可輕誚也。元季毀,明洪武二十七年重建。
張京元《九里松小記》:
九里松者,僅見一株兩株,如飛龍劈空,雄古奇偉。想當年萬綠參天,松風聲壯于錢塘潮,今已化為烏有。更千百歲,桑田滄海,恐北高峰頭有螺蚌殼矣,安問樹有無哉!
陳玄暉《集慶寺》詩:
玉鉤斜內一閻妃,姓氏猶傳真足奇。
宮嬪若非能佞佛,御容焉得在招提。
布地黃金出紫薇,官家不若一閻妃。
江南賦稅憑誰用,日縱平章恣水嬉。
開荒築土建壇堆,功德巍峨在石碑。
集慶猶存宮殿毀,面皮真個屬閻妃。
昔日曾傳九里松,後聞建寺一朝空。
放生自出羅禽鳥,聽信闍黎說有功。

14. 飛來峰

飛來峰,稜層剔透,嵌空玲瓏,是米顛袖中一塊奇石。使有石癖者見之,必具袍笏下拜,不敢以稱謂簡褻,只以石丈呼之也。深恨楊髡,遍體俱鑿佛像,羅漢世尊,櫛比皆是,如西子以花艷之膚,瑩白之體,刺作台池鳥獸,乃以黔墨塗之也。奇格天成,妄遭錐鑿,思之骨痛。翻恨其不匿影西方,輕出靈鷲,受人戮辱;亦猶士君子生不逢時,不束身隱遁,以才華傑出,反受摧殘,郭璞、禰衡并受此慘矣。慧理一歎,謂其何事飛來,蓋痛之也,亦惜之也。且楊髡沿溪所刻羅漢,皆貌己像,騎獅騎象,侍女皆裸体獻花,不一而足。田公汝成錐碎其一;余少年讀書岣嶁,亦碎其一。聞楊髡當日住德藏寺,專發古冢,喜與僵尸淫媾。知寺後有來提舉夫人與陸左丞化女,皆以色夭,用水銀灌殮。楊命發其冢。有僧真諦者,性呆戇,為寺中樵汲,聞之大怒,嘄呼詬誶。主僧懼禍,鎖禁之。及五鼓,楊髡起,趣眾發掘,真諦逾垣而出,抽韋馱木杵,奮擊楊髡,裂其腦蓋。從人救護,無不被傷。但見真諦于眾中跳躍,每逾尋丈,若隼撇虎騰,飛捷非人力可到。一時燈炬皆滅,耰鋤畚插都被毀壞。楊髡大懼,謂是韋馱顯聖,不敢往發,率眾遽去,亦不敢問。此僧也,洵為山靈吐氣。
袁宏道《飛來峰小記》:
湖上諸峰,當以飛來為第一。峰石逾數十丈,而蒼翠玉立。渴虎奔猊,不足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為其怪也;秋水暮煙,不足為其色也;顛書吳畫,不足為其變幻詰曲也。石上多異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后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鏤。壁間佛像,皆楊禿所為,如美人面上瘢痕,奇醜可厭。余前後登飛來者五:初次與黃道元、方子公同登,單衫短後,直窮蓮花峰頂。每遇一石,無不發狂大叫。次與王聞溪同登;次為陶石簣、周海寧;次為王靜虛、陶石簣兄弟;次為魯休寧。每游一次,輒思作一詩,卒不可得。
又《戲題飛來峰》詩:
試問飛來峰,未飛在何處。人世多少塵,何事飛不去。
高古而鮮妍,楊、班不能賦。
白玉簇其顛,青蓮借其色。惟有虛空心,一片描不得。
平生梅道人,丹青如不識。
張岱《飛來峰》詩:
石原無此理,變幻自成形。天巧疑經鑿,神功不受型。
搜空或洚水,開辟必雷霆。應悔輕飛至,無端遭巨靈。
石意猶思動,躨跜勢若撐。鬼工穿曲折,兒戲斫瓏玲。
深入營三窟,蠻開倩五丁。飛來或飛去,防爾為身輕。

15. 冷泉亭

冷泉亭在靈隱寺山門之左。丹垣綠樹,翳映陰森。亭對峭壁,一泓泠然,凄清入耳。亭後西栗十餘株,大皆合抱,冷暗樾,遍體清涼。秋初栗熟,大若櫻桃,破苞食之,色如蜜珀,香若蓮房。天啟甲子,余讀書絢嶁山房,寺僧取作清供。余謂雞頭實無其松脆,鮮胡桃遜其甘芳也。夏月乘涼,移枕簟就亭中臥月,澗流淙淙,絲竹並作。張公亮聽此水聲,吟林丹山詩:“流向西湖載歌舞,回頭不似在山時。”言此水聲帶金石,已先作歌舞矣,不入西湖安入乎!余嘗謂住西湖之人,無人不帶歌舞,無山不帶歌舞,無水不帶歌舞,脂粉紈綺,即村婦山僧,亦所不免。因憶眉公之言曰:“西湖有名山,無處士;有古剎,無高僧;有紅粉,無佳人;有花朝,無月夕。”曹娥雪亦有詩嘲之曰:“燒鵝羊肉石灰湯,先到湖心次岳王。斜日未曛客未醉,齊拋明月進錢塘。”余在西湖,多在湖船作寓,夜夜見湖上之月,而今又避囂靈隱,夜坐冷泉亭,又夜夜對山間之月,何福消受。余故謂西湖幽賞,無過東坡,亦未免遇夜入城。而深山清寂,皓月空明,枕石漱流,臥醒花影,除林和靖、李岣嶁之外,亦不見有多人矣。即慧理、賓王,亦不許其同在臥次。
袁宏道《冷泉亭小記》:
靈隱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勝,門景尤好。由飛來峰至冷泉亭一帶,澗水溜玉,畫壁流青,是山之極勝處。亭在山門外,嘗讀樂天記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西南隅,高不倍尋,廣不累丈,撮奇搜勝,物無遁形。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導和納粹;夏之日,風泠泉渟,可以蠲煩析醒。山樹為蓋,岩石為屏,雲從棟生,水與階平。坐而玩之,可濯足于床下; 臥而狎之,可垂釣于枕上。潺湲洁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囂,心舌之垢,不待盥滌,見輒除去。”觀此記,亭當在水中,今依澗而立。澗闊不丈餘,無可置亭者。然則冷泉之景,比舊蓋減十分之七矣。

16. 靈隱寺

明季昭慶寺火,未幾而靈隱寺火,未幾而上天竺又火,三大寺相繼而毀。是時唯具德和尚為靈隱住持,不數年而靈隱早成。蓋靈隱自晉咸和元年,僧慧理建,山門匾曰“景勝覺場”,相傳葛洪所書。寺有石塔四,錢武肅王所建。宋景德四年,改景德靈隱禪寺,元至正三年毀。明洪武初再建,改靈隱寺。宣德七年,僧曇贊建山門,良玠建大殿。殿中有拜石,長丈餘,有花卉鱗甲之文,工巧如畫。正統十一年,玹理建直指堂,堂文額為張即之所書,隆慶三年毀。萬歷十二年,僧如通重建;二十八年司禮監孫隆重修,至崇禎十三年又毀。具和尚查如通舊籍,所費八万,今計工料當倍之。具和尚慘淡經營,咄嗟立辦。其因緣之大,恐蓮池金粟所不能逮也。具和尚為余族弟,丁酉歲,余往候之,則大殿、方丈尚未起工,然東邊一帶,朗閣精藍凡九進,客房僧舍百什餘間,棐几藤床,舖陳器皿,皆不移而具。香積廚中,初鑄三大銅鍋,鍋中煮米三擔,可食千人。具和尚指鍋示余曰:“此弟十餘年來所掙家計也。”飯僧之眾,亦諸剎所無。午間方陪余齋,見有沙彌持赫蹄送看,不知何事,第對沙彌曰:“命庫頭開倉。”沙彌去。及余飯后出寺門,見有千余人蜂擁而來,肩上擔米,頃刻上稟,斗斛無聲,忽然競去。余問和尚,和尚曰:“此丹陽施主某,歲致米五百擔,水腳挑錢,纖悉自備,不許飲常住勺水,七年于此矣。”余為嗟歎。因問大殿何時可成,和尚對以:“明年六月,為弟六十,法子萬人,人饋十金,可得十萬,則吾事濟矣。”逾三年而大殿、方丈俱落成焉。余作詩以記其盛。
張岱《壽具和尚并賀大殿落成》詩:
飛來石上白猿立,石自呼猿猿應石。
具德和尚行腳來,山鬼啾啾寺前泣。
生公叱石同叱羊,沙飛石走山奔忙。
驅使萬靈皆辟易,火龍為之開洪荒。
正德初年有簿對,八萬今當增一倍。
談笑之間事已成,和尚功德可思議。
黃金大地破慳貪,聚米成丘粟若山。
萬人團族如蜂蟻,和尚植杖意自閒。
余見催科只數貫,縣官敲扑加鍛煉。
白糧升合尚怒呼,如坻如京不盈半。
憶昔訪師坐法堂,赫蹄數寸來丹陽。
和尚聲色不易動,第令侍者開倉場。
去不移時階戺亂,白粲馱來五百擔。
上倉斗斛寂無聲,千百人夫頃刻散。
米不追呼人不繫,送到座前猶屏氣。
公侯福德將相才,羅漢神通菩薩慧。
如此工程非戲謔,向師頌之師不諾。
但言佛自有因緣,老僧只怕因果錯。
余自聞言請受記,阿難本是如來弟。
與師同住五百年,挾取飛來復飛去。
張祜《靈隱寺》詩:
峰巒開一掌,朱檻幾環延。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
五更樓下月,十里郭中煙。後塔聳亭後,前山橫閣前。
溪沙涵水靜,洞石點苔鮮。好是呼猿父,西岩深響連。
賈島《靈隱寺》詩:
峰前峰後寺新秋,絕頂高窗見沃洲。
人在定中聞蟋蟀,鶴于棲處掛獼猴。
山鐘夜度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樓。
心欲懸帆身未逸,謝公此地昔曾游。
周詩《靈隱寺》詩:
靈隱何年寺,青山向此開。澗流原不斷,峰石自飛來。
樹覆空王苑,花藏大士台。探冥有玄度,莫遣夕陽催。

17. 北高峰

北高峰在靈隱寺后,石磴數百級,曲折三十六灣。上有華光廟,以祀五聖。山半有馬明王廟,春日祈蠶者咸往焉。峰頂浮屠七級,唐天寶中建,會昌中毀;錢武肅王修復之,宋咸淳七年復毀。此地群山屏繞,湖水鏡涵,由上視下,歌舫漁舟,若鷗鳧出沒煙波,遠而益微,僅規其影。西望羅剎江,若匹練新濯,遙接海色,茫茫無際。張公亮有句:“江氣白分海氣合,吳山青盡越山來。”詩中有畫。郡城正值江湖之間,委蛇曲折,左右映帶,屋宇鱗次,竹木雲蓊,郁郁蔥蔥,鳳舞龍盤,真有王氣蓬勃。山麓有無著禪師塔。師名文喜,唐肅宗時人也,瘞骨于此。韓侂胄取為葬地,啟其塔,有陶龕焉。容色如生,發垂至肩,指爪盤屈繞身,舍利數百粒,三日不壞,竟荼毗之。
蘇軾《游靈隱高峰塔》詩:
言游高峰塔,蓐食始野裝。火雲秋未衰,及此初旦涼。
霧霏岩谷暗,日出草木香。嘉我同來人,又便雲水鄉。
相勸小舉足,前路高且長。古松攀龍蛇,怪石坐牛羊。
漸聞鐘馨音,飛鳥皆下翔。入門空無有,雲海浩茫茫。
惟見聾道人,老病時絕糧。問年笑不答,但指穴梨床。
心知不復來,欲歸更彷徨。贈別留匹布,今歲天早霜。

18. 韜光庵

韜光庵在靈隱寺右之半山,韜光禪師建。師,蜀人,唐太宗時,辭其師出游,師囑之曰:“遇天可留,逢巢即止。”師游靈隱山巢溝塢,值白樂天守郡,悟曰:“吾師命之矣。”遂卓錫焉。樂天聞之,遂與為友,題其堂曰“法安”。內有金蓮池、烹茗井,壁間有趙閱道、蘇子瞻題名。庵之右為呂純陽殿,萬歷十二年建,參政郭子章為之記。駱賓王亡命為僧,匿跡寺中。宋之問自謫所還至江南,偶宿于此。夜月極明,之問在長廊索句,吟曰:“鷲嶺郁岧嶢,龍宮鎖寂寥。”後句未屬,思索良苦。有老僧點長明燈,同曰:“少年夜不寐,而吟諷甚苦,何耶?”之問曰:“適欲題此寺,得上聯而下句不屬。”
僧請吟上句,宋誦之。老僧曰:“何不云‘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之問愕然,訝其遒麗,遂續終篇。遲明訪之,老僧不复見矣。有知者曰:此駱賓王也。
袁宏道《韜光庵小記》:
韜光在山之腰,出靈隱後一二里,路徑甚可愛。古木婆娑,草香泉漬,淙淙之聲,四分五絡,達于山廚。庵內望錢塘江,浪紋可數。余始入靈隱,疑宋之問詩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詞客捃拾幫湊。及登韜光,始知“滄海”、“浙江”、“捫蘿”、“刳木”數語,字字入畫,古人真不可及矣。
宿韜光之次日,余與石簣、子公同登北高峰,絕頂而下。
張京元《韜光庵小記》:
韜光庵在靈鷲後,鳥道蛇盤,一步一喘。至庵,入坐一小室,峭壁如削,泉出石罅,匯為池,蓄金魚數頭。低窗曲檻,相向啜茗,真有武陵世外之想。
蕭士瑋《韜光庵小記》:
初二,雨中上韜光庵。霧樹相引,風煙披薄,木末飛流,江懸海挂。倦時踞石而坐,倚竹而息。大都山之姿態,得樹而妍;山之骨格,得石而蒼;山之營衛,得水而活;惟韜光道中能全有之。初至靈隱,求所謂“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竟無所有。至韜光,了了在吾目中矣。白太傅碑可讀,雨中泉可聽,恨僧少可語耳。枕上沸波,竟夜不息,視聽幽獨,喧極反寂。益信聲無哀樂也。
受肇和《自韜光登北高峰》詩:
高峰千仞玉嶙峋,石磴攀躋翠藹分。
一路松風長帶雨,半空嵐氣自成雲。
上方樓閣參差見,下界笙歌遠近聞。
誰似當年蘇內翰,登臨處處有遺文。
白居易《招韜光禪師》詩:
白屋炊香飯,葷膻不入家。濾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青菜除黃葉,紅姜帶紫芽。命師相伴食,齋罷一甌茶。
韜光禪師《答白太守》詩:
山僧野性愛林泉,每向岩阿倚石眠。
不解栽松陪玉勒,惟能引水種青蓮。
白雲乍可來青嶂,明月難教下碧天。
城市不能飛錫至,恐妨鶯囀翠樓前。
楊蟠《韜光庵》詩:
寂寂階前草,春深鹿自耕。老僧垂白發,山下不知名。
王思任《韜光庵》詩:
雲老天窮結數楹,濤呼萬壑盡松聲。
鳥來佛座施花去,泉入僧廚漉菜行。
一捺斷山流海氣,半株殘塔插湖明。
靈峰占絕杭州妙,輸與韜光得隱名。
又《韜光澗道》詩:
靈隱入孤峰,庵庵疊翠重。僧泉交竹驛,仙屋破雲封。
綠暗天俱貴,幽寒月不濃。澗橋秋倚處,忽一響山鐘。

19. 岣嶁山房

李茇號岣嶁,武林人,住靈隱韜光山下。造山房數楹,盡駕回溪絕壑之上。溪聲淙淙出閣下,高崖插天,古木蓊蔚,人有幽致。山人居此,孑然一身。好詩,與天池徐渭友善。客至,則呼僮駕小舫,蕩槳于西泠斷橋之間,笑詠竟日。以山石自磥生壙,死即埋之。所著有《岣嶁山人詩集》四卷。天啟甲子,余與趙介臣、陳章侯、顏敘伯、卓珂月、余弟平子讀書其中。主僧自超,園蔬山蔌,淡薄凄清。但恨名利之心未淨,未免唐突山靈,至今猶有愧色。
張岱《岣嶁山房小記》:
岣嶁山房,逼山、逼溪、逼韜光路,故無徑不梁,無屋不閣。門外蒼松傲睨,蓊以雜木,冷綠萬頃,人面俱失。
石橋低磴,可坐十人。寺僧刳竹引泉,橋下交交牙牙,皆為竹節。天啟甲子,余鍵戶其中者七閱月,耳飽溪聲,目飽清樾。山上下多西栗、邊筍,甘芳無比。鄰人以山房為市,蓏果、羽族日致之,而獨無魚。乃瀦溪為壑,繫巨魚數十頭。有客至,輒取魚給鮮。日晡,必步冷泉亭、包園、飛來峰。一日,緣溪走看佛像,口口罵楊髡。見一波斯坐龍象,蠻女四五獻花果,皆裸形,勒石志之,乃真伽像也。余椎落其首,并碎諸蠻女,置溺溲處以報之。寺僧以余為椎佛也,咄咄作怪事,及知為楊髡,皆歡喜贊歎。
徐渭《訪李岣嶁山人》詩:
岣嶁詩客學全真,半日深山說鬼神。
送到澗聲無響處,歸來明月滿前津。
七年火宅三車客,十里荷花兩槳人。
兩岸鷗鳧仍似昨,就中應有舊相親。
王思任《岣嶁僧舍》詩:
亂苔膏古蔭,慘綠蔽新芊。鳥語皆番異,泉心即佛禪。
買山應較尺,賒月敢辭錢。多少清涼界,幽僧抱竹眠。

20. 青蓮山房

青蓮山房,為涵所包公之別墅也。山房多修竹古梅,倚蓮花峰,跨曲澗,深岩峭壁,掩映林巒間。公有泉石之癖,日涉成趣。台榭之美,冠絕一時。外以石屑砌壇,柴根編戶,富貴之中,又著草野。正如小李將軍作丹青界畫,樓台細畫,雖竹篱茅舍,無非金碧輝煌也。曲房密室,皆儲偫美人,行其中者,至今猶有香艷。當時皆珠翠團簇,錦繡堆成。一室之中,宛轉曲折,環繞盤旋,不能即出。主人于此精思巧構,大類迷樓。而後人欲如包公之聲伎滿前,則亦兩浙荐紳先生所絕無者也。今雖數易其主,而過其門者必曰“包氏北庄”。
陳繼儒《青蓮山房》詩:
造園華麗極,反欲學村莊。編戶留柴葉,磊壇帶石霜。
梅根常塞路,溪水直穿房。覓主無從入,裝回走曲廊。
主人無俗態,築圃見文心。竹暗常疑雨,松梵自帶琴。
牢騷寄聲伎,經濟儲山林。久已無常主,包莊說到今。

21. 呼猿洞

呼猿洞在武林山。晉慧理禪師,常畜黑白二猿,每于靈隱寺月明長嘯,二猿隔岫應之,其聲清皦。後六朝宋時,有僧智一仿舊跡而畜數猿于山,臨澗長嘯,則群猿畢集,謂之猿父。好事者施食以齋之,因建飯猿堂。今黑白二猿尚在。有高僧住持,則或見黑猿,或見白猿。具德和尚到山間,則黑白皆見。余于方丈作一對送之:“生公說法,雨墮天花,莫論飛去飛來,頑皮石也會點頭。慧理參禪,月明長嘯,不問是黑是白,野心猿都能答應。”具和尚在靈隱,聲名大著。後以徑山佛地謂歷代祖師多出于此,徙往徑山。事多格迕,為時無幾,遂致涅槃。方知盛名難居,雖在緇流,亦不可多取。
陳洪綬《呼猿洞》詩:
慧理是同鄉,白猿供使令。以此後來人,十呼十不應。
明月在空山,長嘯是何意。呼山山自來,麾猿猿不去。
痛恨遇真伽,斧斤殘怪石。山亦悔飛來,與猿相對泣。
洞黑復幽深,恨無巨靈力。余欲錘碎之,白猿當自出。
張岱《呼猿洞》對:
洞裡白猿呼不出,崖前殘石悔飛來。

22. 三生石

三生石在下天竺寺後。東坡《圓澤傳》曰:洛師惠林寺,故光祿卿李□居第。祿山陷東都,□以居守死之。子源,少時以貴游子豪侈善歌聞于時。及□死,悲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餘年。寺有僧圓澤,富而知音。源與之游甚密,促膝交語竟日,人莫能測。一日相約游蜀青城峨嵋山,源欲自荊州溯峽,澤欲取長安斜谷路。源不可,曰: “吾以絕世事,豈可復到京師哉!”澤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遂自荊州路。舟次南浦,見婦人錦襠負罌而汲者,澤望而歎曰:“吾不欲由此者,為是也。”源惊問之。澤曰: “婦人姓王氏,吾當為之子。孕三歲矣,吾不來,故不得乳。 今既見,無可逃之。公當以符咒助吾速生。三日浴兒時,愿公臨我,以笑為信。後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當與公相見。”源悲悔,而為具沐浴易服。至暮,澤亡而婦乳。
三日,往觀之,兒見源果笑。具以語王氏,出家財葬澤山下。
源遂不果行。返寺中,問其徒,則既有治命矣。後十三年,自洛還吳,赴其約。至所約,聞葛洪川畔有牧童扣角而歌之曰: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呼問:“澤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緣未盡,慎弗相近,惟勤修不墮,乃復相見。”又歌曰: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唐。”遂去不知所之。后二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篤孝,拜諫議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一。
王元章《送僧歸中竺》詩:
天香閣上風如水,千歲岩前雲似苔。
明月不期穿樹出,老夫曾此聽猿來。
相逢五載無書寄,卻憶三生有夢回。
鄉曲故人憑問訊,孤山梅樹幾番開。
蘇軾《贈下天竺惠淨師》詩:
予去杭十六年而復來,留二年而去。平生自覺出處老少,粗似樂天,雖才名相遠,而安分寡求亦庶幾焉。三月六日,來別南北山諸道人,而下天竺惠淨師以丑石贈,作三絕句:
當年衫鬢兩青青,強說重來慰別情。
衰鬢只今無可白,故應相對說來生。
出處依稀似樂天,敢將衰朽較前賢。
便從洛社休官去,猶有閒居二十年。
在郡依前六百日,山中不記幾回來。
還將天竺一峰去,欲把雲根到處栽。

23. 上天竺

上天竺,晉天福間,僧道翊結茅庵于此。一夕,見毫光發于前澗,晚視之,得一奇木,刻畫觀音大士像。後漢乾祐間,有僧從勳自洛陽持古佛舍利來,置頂上,妙相莊嚴,端正殊好,晝放白光,士民崇信。錢武肅王常夢白衣人求葺其居,寤而有感,遂建天竺觀音看經院。宋咸平中,浙西久旱,郡守張去華率僚屬具幡幢華蓋迎請下山,而澍雨沾足。自是有禱輒應,而雨每滂薄不休,世傳爛稻龍王焉。南渡時,施捨珍寶,有日月珠、鬼谷珠、貓睛等,雖大內亦所罕見。嘉祐中,沈文通治郡,謂觀音以聲聞宣佛力,非禪那所居,乃以教易禪,令僧元淨號辨才者主之。鑿山築室,幾至萬礎。治平中,郡守蔡襄奏賜“靈感觀音”殿額。辨才乃益鑿前山,闢地二十有五尋,殿加重檐。建咸四年,兀朮入臨安,高宗航海。兀朮至天竺,見觀音像喜之,乃載後車,與《大藏經》并徙而北。時有比丘知完者,率其徒以從。至燕,舍于都城之西南五里,曰玉河鄉,建寺奉之。天竺僧乃重以他木刻肖前像,詭曰:“藏之井中,今方出現”,其實并非前像也。乾道三年,建十六觀堂,七年,改院為寺,門匾皆御書。慶元三年,改天台教寺。元至元三年毀。五年,僧慶思重建,仍改天竺教寺。元末毀。明洪武初重建,萬歷二十七年重修。崇禎末年又毀,清初又建。時普陀路絕,天下進香者皆近就天竺,香火之盛,當甲東南。二月十九日,男女宿山之多,殿內外無下足處,與南海潮音寺正等。
張京元《上天竺小記》:
天竺兩山相夾,回合若迷。山石俱骨立,石間更繞松篁。
過下竺,諸僧鳴鐘肅客,寺荒落不堪入。中竺如之。至上竺,山巒環抱,風氣甚固,望之亦幽致。
蕭士瑋《上天竺小記》:
上天竺,疊嶂四周,中忽平曠,巡覽迎眺,驚無歸路。余知身之入而不知其所由入也。從天竺抵龍井,曲澗茂林,處處有之。一片雲、神運石,風氣遒逸,神明刻露。選石得此,亦娶妻得姜矣。泉色紺碧,味淡遠,與他泉迥矣。
蘇軾《記天竺詩引》:
軾年十二,先君自虔州歸,謂予言:“近城山中天竺寺,有樂天親書詩云:‘一山門作兩山門,兩寺原從一寺分。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發后台見,上界鐘鳴下界聞。遙想吾師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筆勢奇逸,墨跡如新。”今四十七年,予來訪之,則詩已亡,有刻石在耳。 感涕不已,而作是詩。
又《贈上天竺辨才禪師》詩:
南北一山門,上下兩天竺。中有老法師,瘦長如鸛鵠。
不知修何行,碧眼照山谷。見之自清涼,洗盡煩惱毒。
坐令一都會,方丈禮白足。我有長頭兒,角頰峙犀玉。
四歲不知行,抱負煩背腹。師來為摩頂,起走趁奔鹿。
乃知戒律中,妙用謝羈束。何必言法華,佯狂啖魚肉。
張岱《天竺柱對》:
佛亦愛臨安,法像自北朝留住。
山皆學靈鷲,洛伽從南海飛來。

24. 秦樓

秦樓初名水明樓,東坡建,常攜朝雲至此游覽。壁上有三詩,為坡公手跡。過樓數百武,為鏡湖樓,白樂天建。宋時宦杭者,行春則集柳洲亭,競渡則集玉蓮亭,登高則集天然圖畫閣,看雪則集孤山寺,尋常宴客則集鏡湖樓。兵燹之後,其樓已廢,變為民居。
蘇軾《水明樓》詩: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連天。
放生魚鳥逐人來,無主荷花到處開。
水浪能令山俯仰,風帆似與月徘徊。
未成大隱成中隱,可得長閒勝暫閒。
我本無家更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

25. 片石居

由昭慶緣湖而西,為餐香閣,今名片石居。閟閣精廬,皆韻人別墅。其臨湖一帶,則酒樓茶館,軒爽面湖,非惟心胸開滌,亦覺日月清朗。張謂“晝行不厭湖上山,夜坐不厭湖上月”,則盡之矣。再去則桃花港,其上為石函橋,唐刺史李鄴侯所建,有水閘泄湖水以入古蕩。沿東西馬塍、羊角埂,至歸錦橋,凡四派焉。白樂天記云:“北有石函,南有筧,決湖水一寸,可溉田五十餘頃。”閘下皆石骨磷磷,出水甚急。
徐渭《八月十六片石居夜泛》詞:
月倍此宵多,楊柳芙蓉夜色蹉。鷗鷲不眠如晝裡,舟過,向前驚換幾汀莎。筒酒覓稀荷,唱盡塘棲《白苧歌》。天為紅妝重展鏡,如磨,漸照胭脂奈褪何。

26. 十錦塘

十錦塘,一名孫堤,在斷橋下。司禮太監孫隆于萬歷十七年修築。堤闊二丈,遍植桃柳,一如蘇堤。歲月既多,樹皆合抱。行其下者,枝葉扶蘇,漏下月光,碎如殘雪。意向言斷橋殘雪,或言月影也。蘇堤離城遠,為清波孔道,行旅甚稀。孫堤直達西泠,車馬游人,往來如織。兼以西湖光艷,十里荷香,如入山陰道上,使人應接不暇。湖船小者,可入裡湖,大者緣堤倚徙,由錦帶橋循至望湖亭,亭在十錦塘之盡。漸近孤山,湖面寬廣。孫東瀛修葺華麗,增築露台,可風可月,兼可肆筵設席。笙歌劇戲,無日無之。今改作龍王堂,旁綴數楹,咽塞離披,舊景盡失。再去,則孫太監生祠,背山面湖,頗極壯麗。近為盧太監舍以供佛,改名盧舍庵,而以孫東瀛像置之佛龕之后。孫太監以數十萬金錢裝塑西湖,其功不在蘇學士之下,乃使其遺像不得一見湖光山色,幽囚面壁,見之大為鯁悶。
袁宏道《斷橋望湖亭小記》:
湖上由斷橋至蘇公堤一帶,綠煙紅霧,彌漫二十余里。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褲之盛,多于堤畔之柳,艷冶極矣。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全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為清艷,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种趣味。此樂留與山僧游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望湖亭即斷橋一帶,堤甚工致,比蘇公堤猶美。夾道種緋桃、垂柳、芙蓉、山茶之屬二十餘種。堤邊白石砌如玉,布地皆軟沙如茵。杭人曰:“此內使孫公所修飾也。”此公大是西湖功德主。自昭慶、天竺、淨慈、龍井及山中庵院之屬,所施不下數十萬。余謂白、蘇二公,西湖開山古佛,此公異日伽藍也。“腐儒,几敗乃公事!”可厭! 可厭!
張京元《斷橋小記》:
西湖之勝,在近;湖之易窮,亦在近。朝車暮舫,徒行緩步,人人可游,時時可游。而酒多于水,肉高于山,春時肩摩趾錯,男女雜沓,以挨簇為樂。無論意不在山水,即桃容柳眼,自與東風相倚,游者何曾一著眸子也。
李流芳《斷橋春望圖題詞》:
往時至湖上,從斷橋一望,便魂消欲死。還謂所知,湖之瀲灩熹微,大約如晨光之著樹,明月之入廬。蓋山水映發,他處即有澄波巨浸,不及也。壬子正月,以訪舊重至湖上,輒獨往斷橋,徘徊終日,翌日為楊讖西題扇云:“十里西湖意,都來到斷橋。寒生梅萼小,春入柳絲嬌。乍見應疑夢,重來不待招。故人知我否,吟望正蕭條。”又明日作此圖。小春四月,同孟暘、子與夜話,題此。
譚元春《湖霜草序》:
予以己未九月五日至西湖,不寓樓閣,不舍庵剎,而以琴尊書札,托一小舟。而舟居之妙,在五善焉。舟人無酬答,一善也。昏曉不爽其候,二善也。訪客登山,恣意所如,三善也。入斷橋,出西泠,午眠夕興,四善也。殘客可避,時時移棹,五善也。挾此五善,以長于湖。僧上鳧下,觴止茗生,篙楫因風,漁筊聚火。蓋以朝山夕水,臨澗對松,岸柳池蓮,藏身接友,早放孤山,晚依寶石,足了吾生,足濟吾事矣。
王叔杲《十錦塘》詩:
橫截平湖十里天,錦橋春接六橋煙。
芳林花發霞千樹,斷岸光分月兩川。
幾度觴飛堤外景,一清棹發鏡中船。
奇觀妝點知誰力,應有歌聲被管弦。
白居易《望湖樓》詩:
盡日湖亭臥,心閒事亦稀。起因殘醉醒,坐待晚涼歸。
松雨飄蘇帽,江風透葛衣。柳堤行不厭,沙軟絮霏霏。
徐渭《望湖亭》詩:
亭上望湖水,晶光淡不流。鏡寬萬影落,玉湛一磯浮。
寒入沙蘆斷,煙生野鶩投。若從湖上望,翻羡此亭幽。
張岱《西湖七月半記》:
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類看之。其一,樓船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聲光相亂,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聲歌,名妓閒僧,淺酌低唱,弱管輕絲,竹肉相發,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擠入人叢,昭慶、斷橋,嘄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實無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輕幌,淨几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里湖,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杭人游湖,巳出酉歸,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隊爭出,多犒門軍酒錢,轎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斷橋,趕入勝會。以故二鼓以前,人聲鼓吹,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大船小船一齊湊岸,一無所見,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興盡,官府席散,皂隸喝道去,轎夫叫船上人,怖以關門,燈籠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擁而去。岸上人亦逐隊趕門,漸稀漸薄,頃刻散盡矣。吾輩始艤舟近岸,斷橋石磴始涼,席其上,呼客縱飲。此時,月如鏡新磨,山復整妝,湖復頮面。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發。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

27. 孤山

《水經注》曰:水黑曰盧,不流曰奴;山不連陵曰孤。梅花嶼介于兩湖之間,四面岩巒,一無所麗,故曰孤也。是地水望澄明,皦焉沖照,亭觀繡峙,兩湖反景,若三山之倒水下。山麓多梅,為林和靖放鶴之地。林逋隱居孤山,宋真宗徵之不就,賜號和靖處士。常畜雙鶴,豢之樊中。逋每泛小艇,游湖中諸寺,有客來,童子開樊放鶴,縱入雲霄,盤旋良久,逋必棹艇遄歸,蓋以鶴起為客至之驗也。臨終留絕句曰:“湖外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紹興十六年建四聖延祥觀,盡徙諸院剎及士民之墓,獨逋墓詔留之,弗徙。至元,楊連真伽發其墓,唯端硯一、玉簪一。明成化十年,郡守李瑞修復之。天啟間,有王道士欲于此地種梅千樹。雲間張侗初太史補《孤山種梅序》。
袁宏道《孤山小記》:
孤山處士,妻梅子鶴,是世間第一種便宜人。我輩只為有了妻子,便惹許多閒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厭,如衣敗絮行荊棘中,步步牽掛。近日雷峰下有虞僧儒,亦無妻室,殆是孤山后身。所著《溪上落花詩》,雖不知於和靖如何,然一夜得百五十首,可謂迅捷之極。至于食淡參禪,則又加孤山一等矣,何代無奇人哉!
張京元《孤山小記》:
孤山東麓,有亭翼然。和靖故址,今悉編篱插棘。諸巨家規種桑養魚之利,然亦賴其稍葺亭榭,點綴山容。楚人之弓,何問官與民也。
又《蕭照畫壁》:
西湖涼堂,紹興間所構。高宗將臨觀之。有素壁四堵,高二丈,中貴人促蕭照往繪山水。照受命,即乞尚方酒四斗,夜出孤山,每一鼓即飲一斗,盡一斗則一堵已成,而照亦沉醉。
上至,覽之歎賞,宣賜金帛。
沈守正《孤山種梅疏》:
西湖之上,蔥蒨親人,亦爽朗易盡。獨孤山盤郁重湖之間,水石草木皆有幽色。唐時樓閣參差,詩歌點綴,冠于兩湖。讀“不雨山常潤,無雲水自陰”之句,猶可想見當時。道孤山者,不徑西泠,必沿湖水,不似今從望湖折闤闠而入也。
此地尚有古梅偃蹇,云是和靖故居。
李流芳《題孤山夜月圖》:
曾與印持諸兄弟醉后泛小艇,從孤山而歸。時月初上新堤,柳枝皆倒影湖中,空明摩蕩,如鏡中,復如畫中。久懷此胸臆,壬子在小築,忽為孟暘寫出,真畫中矣。
蘇軾《書林逋詩後》:
吳儂生長湖山曲,呼吸湖光飲山淥。
不論世外隱君子,佣兒販婦皆冰玉。
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
我不識見曾夢見,瞳子瞭然光可燭。
遺篇妙字處處有,步繞西湖看不足。
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西台差少肉。
平生高節已難繼,將死微言猶可錄。
自言不作封禪書,更肯悲吟白頭曲。
我笑吳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
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盞寒泉荐秋菊。
張祜《孤山》詩:
樓台聳碧岑,一徑入湖心。不雨山常潤,無雲水自陰。
斷橋荒蘚合,空院落花深。猶憶西窗月,鐘聲出北林。
徐渭《孤山玩月》詩:
湖水淡秋空,練色澄初靜。倚棹激中流,幽然適吾性。
舉酒忽見月,光與波相映。西子拂淡妝,遙嵐掛孤鏡。
座客本玉姿,照耀几筵瑩。暇時吐高懷,四座盡傾聽。
卻言處士疏,徒抱梅花詠。如以徑寸魚,蹄涔即成泳。
論久興彌洽,返棹堤逾迥。自顧縱清談,何嫌麾塵柄。
卓敬《孤山種梅》詩:
風流東閣題詩客,瀟洒西湖處士家。
雪冷江深無夢到,自鋤明月種梅花。
王稚登《贈林純卿卜居孤山》詩:
藏書湖上屋三間,松映軒窗竹映關。
引鶴過橋看雪去,送僧歸寺帶雲還。
輕紅荔子家千里,疏影梅花水一灣。
和靖高風今已遠,後人猶得住孤山。
陳鶴《題孤山林隱君祠》詩:
孤山春欲半,猶及見梅花。笑踏王孫草,閒尋處士家。
塵心瑩水鏡,野服映山霞。岩壑長如此,榮名豈足誇。
王思任《孤山》詩:
淡水濃山畫裡開,無船不署好樓台。
春當花月人如戲,煙入湖燈聲亂催。
萬事賢愚同一醉,百年修短未須哀。
只憐逋老棲孤鶴,寂寞寒篱幾樹梅。
張岱《補孤山種梅敘》:
蓋聞地有高人,品格與山川并重;亭遺古跡,梅花與姓氏俱香。名流雖以代遷,勝事自須人補。在昔西泠逸老,高潔韻同秋水,孤清操比寒梅。疏影橫斜,遠映西湖清淺;暗香浮動,長陪夜月黃昏。今乃人去山空,依然水流花放。瑤葩灑雪,亂飄冢上苔痕;玉樹迷煙,恍墮林間鶴羽。茲來韻友,欲步前賢,補種千梅,重修孤嶼。凌寒三友,早連九里松篁;破臘一枝,遠謝六橋桃柳。佇想水邊半樹,點綴冰花; 待將雪後橫枝,低昂鐵幹。美人來自林下,高士臥于山中。白石蒼崖,擬築草亭招放鶴;濃山淡水,閒鋤明月種梅花。有志竟成,無約不踐。將與羅浮爭艷,還期庾嶺分香。實為林處士之功臣,亦是蘇長公之勝友。吾輩常勞夢想,應有宿緣。 哦曲江詩(曲江張九齡有《庭梅吟》),便見孤芳風韻;讀廣平賦,尚思鐵石心腸。共策灞水之驢,且向斷橋踏雪;遙瞻漆園之蝶,群來林墓尋梅。莫負佳期,用追芳躅。
張岱《林和靖墓柱銘》:
雲出無心,誰放林間雙鶴。
月明有意,即思冢上孤梅。

28. 關王廟

北山兩關王廟。其近岳墳者,萬歷十五年為杭民施如忠所建。如忠客燕,涉潞河,颶風作,舟將覆,恍惚見王率諸河神拯救獲免,歸即造廟祝之,并祀諸河神。冢宰張瀚記之。
其近孤山者,舊祠卑隘。萬歷四十二年,金中丞為導首鼎新之。太史董其昌手書碑石記之,其詞曰:“西湖列剎相望,梵宮之外,其合于祭法者,岳鄂王、于少保與關神而三爾。甲寅秋,神宗皇帝夢感聖母中夜傳詔,封神為伏魔帝君,易兜鍪而袞冕,易大纛而九斿。五帝同尊,萬靈受職。視操、懿、莽、溫偶奸大物,生稱賊臣,死墮下鬼,何啻天淵。顧舊祠湫隘,不稱詔書播告之意。金中丞父子爰議鼎新,時維導首,得孤山寺舊址,度材壘土,勒牆墉,裝像設,先後三載而落成。中丞以余實倡議,屬余記之。余考孤山寺,且名永福寺。
唐長慶四年,有僧刻《法華》于石壁。會元微之以守越州,道出杭,而杭守白樂天為作記。有九諸侯率錢助工,其盛如此。
成毀有數,金石可磨,越數百年而祠帝君。以釋典言之,則舊寺非所謂現天大將軍身,而今祠非所謂現帝釋身者耶。至人捨其生而生在,殺其身而身存。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與《法華》一大事之旨何異也。彼謂忠臣義士猶待坐蒲團、修觀行而後了生死者,妄矣。然則石壁巋然,而石經初未泐也。頃者四川殲叛,神為助力,事達宸聰,非同語怪。惟遼西黠鹵尚緩天誅,帝君能報曹而有不報神宗者乎?左挾鄂王,右挾少保,驅雷部,擲火鈴,昭陵之鐵馬嘶風,蔣廟之塑兵濡露,諒蕩魔皆如蜀道矣。先是金中丞撫閩,藉神之告,屢殲倭夷,上功盟府,故建祠之費,視眾差巨,蓋有夙意云。”寺中規制精雅,廟貌莊嚴,兼之碑碣清華,柱聯工確,一以文理為之,較之施廟,其雅俗真隔霄壤。
董其昌《孤山關王廟柱銘》:
忠能擇主,鼎足分漢室君臣。
德必有鄰,把臂呼岳家父子。
宋兆禴《關帝廟柱聯》:
從真英雄起家,直參聖賢之位。
以大將軍得度,再現帝王之身。
張岱《關帝廟柱對》:
統系讓偏安,當代天王歸漢室。
春秋明大義,後來夫子屬關公。

29. 蘇小小墓

蘇小小者,南齊時錢塘名妓也。貌絕青樓,才空士類,當時莫不艷稱。以年少早卒,葬于西泠之塢。芳魂不歿,往往花間出現。宋時有司馬槱者,字才仲,在洛下夢一美人搴帷而歌,問其名,曰:西陵蘇小小也。問歌何曲?曰:《黃金縷》。後五年,才仲以東坡荐舉,為秦少章幕下官,因道其事。
少章異之,曰:“蘇小之墓,今在西泠,何不酹酒吊之。”才仲往尋其墓拜之。是夜,夢與同寢,曰:妾願酬矣。自是幽昏三載,才仲亦卒于杭,葬小小墓側。
西陵蘇小小詩:
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又詞:
妾本錢塘江上住,花落花開,不管流年度。燕子銜將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 斜插玉梳雲半吐,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夢斷彩雲無覓處,夜涼明月生南浦。
李賀《蘇小小》詩: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珮。油壁車,久相待。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沈原理《蘇小小歌》:
歌聲引回波,舞衣散秋影。夢斷別青樓,千秋香骨冷。青銅鏡里雙飛鸞,饑烏吊月啼勾欄。風吹野火火不滅,山妖笑入狐狸穴。西陵墓下錢塘潮,潮來潮去夕复朝。墓前楊柳不堪折,春風自綰同心結。
元遺山《題蘇小像》:
槐蔭庭院宜清晝,簾卷香風透。美人圖畫阿誰留,都是宣和名筆內家收。 鶯鶯燕燕分飛後,粉淺梨花瘦。只除蘇小不風流,斜插一枝萱草鳳釵頭。
徐渭《蘇小小墓》詩:
一抔蘇小是耶非,繡口花腮爛舞衣。
自古佳人難再得,從今比翼罷雙飛。
薤邊露眼啼痕淺,松下同心結帶稀。
恨不顛狂如大阮,欠將一曲慟兵閨。

30. 陸宣公祠

孤山何以祠陸宣公也?蓋自陸少保炳為世宗乳母之子,攬權怙寵,自謂系出宣公,創祠祀之。規制宏廣,吞吐湖山。台榭之盛,概湖無比。炳以勢焰,孰有美產,即思攫奪。旁有故錦衣王佐別墅壯麗,其孽子不肖,炳乃羅織其罪,勒以獻產。捕及其母,故佐妾也。對簿時,子強辯。母膝行前,道其子罪甚詳。子泣,謂母忍陷其死也。母叱之曰:“死即死,尚何說!”指炳座顧曰:“而父坐此非一日,作此等事亦非一日,而生汝不肖子,天道也,汝死猶晚!”炳頰發赤,趣遣之出,弗終奪。炳物故,祠沒入官,以名賢得不廢。隆慶間,御史謝廷杰以其祠後增祀兩浙名賢,益以嚴光、林逋、趙忭、王十朋、呂祖謙、張九成、楊簡、宋濂、王琦、章懋、陳選。會稽進士陶允宜以其父陶大臨自制牌版,令人匿之懷中,竊置其旁。時人笑其痴孝。
祁彪佳《陸宣公祠》詩:
東坡佩服宣公疏,俎豆西冷蘋藻香。
泉石蒼涼存意氣,山川開滌見文章。
畫工界畫增金碧,廟貌巍峨見矞皇。
陸炳湖頭誇勢焰,崇韜乃敢認汾陽。

31. 六一泉

六一泉在孤山之南,一名竹閣,一名勤公講堂。宋元祐六年,東坡先生與惠勤上人同哭歐陽公處也。勤上人講堂初構,掘地得泉,東坡為作泉銘。以兩人皆列歐公門下,此泉方出,適哭公訃,名以六一,猶見公也。其徒作石屋覆泉,且刻銘其上。南渡高宗為康王時,常使金,夜行,見四巨人執殳前驅。登位後,問方士,乃言紫薇垣有四大將,曰:天蓬、天猷、翊聖、真武。帝思報之,遂廢竹閣,改延祥觀,以祀四巨人。至元初,世祖又廢觀為帝師祠。泉沒于二氏之居二百餘年。元季兵火,泉眼復見,但石屋已圮,而泉銘亦為鄰僧舁去。洪武初,有僧名行升者,鋤荒滌垢,圖復舊觀。仍樹石屋,且求泉銘,復于故處。乃欲建祠堂,以奉祀東坡、勤上人,以參寥故事,力有未逮。教授徐一夔為作疏曰:“睠茲勝地,實在名邦。勤上人于此幽棲,蘇長公因之數至。跡分緇素,同登歐子之門;誼重死生,會哭孤山之下。惟精誠有感通之理,故山岳出迎勞之泉。名聿表于懷賢,忱式昭于荐菊。雖存古跡,必肇新祠。此舉非為福田,實欲共成勝事。儒冠僧衲,請恢雅量以相成;山色湖光,行與高峰而共遠。願言樂助,毋誚濫竽。”
蘇軾《六一泉銘》:
歐陽文忠公將老,自謂六一居士。予昔通守錢塘,別公于汝陰而南。公曰:“西湖僧惠勤甚文而長于詩。吾昔為《山中樂》三章以贈之。子閒于民事,求人于湖山間而不可得,則往從勤乎?”予到官三日,訪勤于孤山之下,抵掌而論人物,曰:“六一公,天人也。人見其暫寓人間,而不知其乘雲馭風,歷五岳而跨滄海也。此邦之人,以公不一來為恨。公麾斥八極,何所不至。雖江山之勝,莫適為主,而奇麗秀絕之氣,常為能文者用。故吾以為西湖蓋公几案間一物耳。”勤語雖怪幻,而理有實然者。明年公薨,予哭于勤舍。又十八年,予為錢塘守,則勤亦化去久矣。訪其舊居,則弟子二仲在焉。畫公與勤像,事之如生。舍下舊無泉,予未至數月,泉出講堂之後,孤山之趾,汪然溢流,甚白而甘。即其地鑿岩架石為室。
二仲謂:“師聞公來,出泉以相勞苦,公可無言乎?”乃取勤舊語,推本其意,名之曰“六一泉”。且銘之曰:“泉之出也,去公數千里,後公之沒十八年,而名之曰‘六一’,不幾于誕乎?曰:君子之澤,豈獨五世而已,蓋得其人,則可至于百傳。常試與子登孤山而望吳越,歌山中之樂而飲此水,則公之遺風餘烈,亦或見于此泉也。”
白居易《竹閣》詩:
晚坐松檐下,宵眠竹閣間。清虛當服藥,幽獨抵歸山。
巧未能勝拙,忙應不及閒。無勞事修煉,只此是玄關。

32. 葛嶺

葛嶺者,葛仙翁稚川修仙地也。仙翁名洪,號抱朴子,句容人也。從祖葛玄,學道得仙術,傳其弟子鄭隱。洪從隱學,盡得其秘。上党鮑玄妻以女。咸和初,司徒導招補主簿,干寶荐為大著作,皆同辭。聞交趾出丹砂,獨求為勾漏令。行至廣州,刺史鄭岳留之,乃煉丹于羅浮山中。如是者積年。一日,遺書岳曰:“當遠游京師,克期便發。”岳得書,狼狽往別,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睡,卒年八十一。舉屍入棺,輕如蟬蛻,世以為屍解仙去。智果寺西南為初陽台,在錦塢上,仙翁修煉于此。台下有投丹井,今在馬氏園。宣德間大旱,馬氏甃井得石匣一,石瓶四。匣固不可啟。瓶中有丸藥若芡實者,啖之,絕無氣味,乃棄之。施漁翁獨啖一枚,後年百有六歲。浚井後,水遂淤惡不可食,以石匣投之,清洌如故。
祁豸佳《葛嶺》詩:
抱朴游仙去有年,如何姓氏至今傳。
釣台千古高風在,漢鼎雖遷尚姓嚴。
勾漏靈砂世所稀,攜來烹煉作刀圭。
若非漁子年登百,幾使還丹變井泥。
平章甲第半湖邊,日日笙歌入畫船。
循州一去如煙散,葛嶺依然還稚川。
葛嶺孤山隔一丘,昔年放鶴此山頭。
高飛莫出西山缺,嶺外無人勿久留。

33. 蘇公堤

杭州有西湖,穎上亦有西湖,皆為名勝,而東坡連守二郡。其初得穎,穎人曰:“內翰只消游湖中,便可以了公事。”
秦太虛因作一絕云:“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身至有西湖。欲將公事湖中了,見說官閒事亦無。”后東坡到穎,有謝執政啟云:“入參兩禁,每玷北扉之榮;出典二邦,迭為西湖之長。”
故其在杭,請浚西湖,聚葑泥,筑長堤,自南之北,橫截湖中,遂名蘇公堤。夾植桃柳,中為六橋。南渡之后,鼓吹樓船,頗極華麗。後以湖水漱嚙,堤漸凌夷。入明,成化以前,里湖盡為民業,六橋水流如線。正德三年,郡守楊孟瑛闢之,西抵北新堤為界,增益蘇堤,高二丈,闊五丈三尺,增建里湖六橋,列种萬柳,頓復舊觀。久之,柳敗而稀,堤亦就圮。
嘉靖十二年,縣令王釴令犯罪輕者種桃柳為贖,紅紫燦爛,錯雜如錦。後以兵火,砍伐殆盡。萬歷二年,鹽運使朱炳如復植楊柳,又復燦然。迨至崇禎初年,堤上樹皆合抱。太守劉夢謙與士夫陳生甫輩時至。二月,作勝會于蘇堤。城中括羊角燈、紗燈幾萬盞,遍掛桃柳樹上,下以紅氈舖地,冶童名妓,縱飲高歌。夜來萬蠟齊燒,光明如晝。湖中遙望堤上萬蠟,湖影倍之。蕭管笙歌,沉沉昧旦。傳之京師,太守鐫級。
因想東坡守杭之日,春時每遇休暇,必約客湖上,早食于山水佳處。飯畢,每客一舟,令隊長一人,各領數妓,任其所之。晡後鳴鑼集之,復會望湖亭或竹閣,極歡而罷。至一、二鼓,夜市猶未散,列燭以歸。城中士女夾道雲集而觀之。此真曠古風流,熙世樂事,不可復追也已。
張京元《蘇堤小記》:
蘇堤度六橋,堤兩旁盡種桃柳,蕭蕭搖落。想二三月,柳葉桃花,游人闐塞,不若此時之為清勝。
李流芳《題兩峰罷霧圖》:
三橋龍王堂,望西湖諸山,頗盡其勝。煙林霧障,映帶層疊;淡描濃抹,頃刻百態。非董、巨妙筆,不足以發其氣韻。余在小築時,呼小舟槳至堤上,縱步看山,領略最多。然動筆便不似甚矣,氣韻之難言也。予友程孟暘《湖上題畫》詩云:“風堤露塔欲分明,閣雨縈陰兩未成。我試畫君團扇上,船窗含墨信風行。”此景此詩,此人此畫,俱屬可想。癸丑八月清暉閣題。
蘇軾《築堤》詩:
六橋橫截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
忽驚二十五萬丈,老葑席卷蒼煙空。
昔日珠樓擁翠鈿,女牆猶在草芊芊。
東風第六橋邊柳,不見黃鸝見杜鵑。
又詩:
惠勤、惠思皆居孤山。蘇子倅郡,以臘日訪之,作詩云:
天欲雪時雲滿湖,樓台明滅山有無。
水清石出魚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
臘月不歸對妻孥,名尋道人實自娛。
道人之居在何許,寶雲山前路盤紆。
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山不孤。
紙窗竹屋深自暖,擁褐坐睡依團蒲。
天寒路遠愁仆夫,整駕催歸及未晡。
出山回望雲水合,但見野鶴盤浮屠。
茲游淡泊歡有餘,到家恍如夢蘧蘧。
作詩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後難摹。
王世貞《泛湖度六橋堤》詩:
拂幰鶯啼出谷頻,長堤夭矯跨蒼旻。
六橋天闊爭虹影,五馬飆開散曲塵。
碧水乍搖如轉盼,青山初沐競舒顰。
莫輕楊柳無情思,誰是風流白舍人?
李鑒龍《西湖》詩:
花柳曾聞暗六橋,近來游舫甚蕭條。
折殘畫閣堤邊失,倒入山光波上搖。
秋水湖心眸一點,夜潭塔影黛雙描。
蘭亭感慨今移此,痴對雷峰話寂寥。

34. 湖心亭

湖心亭舊為湖心寺,湖中三塔,此其一也。明弘治間,按察司僉事陰子淑秉憲甚厲。寺僧怙鎮守中官,杜門不納官長。 陰廉其奸事,毀之,并去其塔。嘉靖三十一年,太守孫孟尋遺跡,建亭其上。露台畝許,周以石欄,湖山勝概,一覽無遺。數年尋圮。萬歷四年,僉事徐廷祼重建。二十八年,司禮監孫東瀛改為清喜閣,金碧輝煌,規模壯麗,游人望之如海市蜃樓。煙雲吞吐,恐滕王閣、岳陽樓俱無甚偉觀也。春時,山景、綾羅、書畫、古董,盈砌盈階,喧闐扰嚷,聲息不辨。夜月登此,闃寂凄涼,如入鮫宮海藏。月光晶沁,水氣滃之,人稀地僻,不可久留。
張京元《湖心亭小記》:
湖心亭雄麗空闊。時晚照在山,倒射水面,新月掛東,所不滿者半規,金盤玉餅,與夕陽彩翠重輪交網,不覺狂叫欲絕。恨亭中四字匾、隔句對聯,填楣盈棟,安得借咸陽一炬,了此業障。
張岱《湖心亭小記》: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兩人舖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驚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胡來朝《湖心亭柱銘》:
四季笙歌,尚有窮民悲夜月。
六橋花柳,深無隙地種桑麻。
鄭燁《湖心亭柱銘》:
亭立湖心,儼西子載扁舟,雅稱雨奇睛好。
席開水面,恍東坡游赤壁,偏宜月白風清。
張岱《清喜閣柱對》:
如月當空,偶似微雲點河漢。
在人為目,且將秋水剪瞳神。

35. 放生池

宋時有放生碑,在寶石山下。蓋天禧四年,王欽若請以西湖為放生池,禁民网捕,郡守王隨為之立碑也。今之放生池,在湖心亭之南。外有重堤,朱欄屈曲,橋跨如虹,草樹蓊翳,尤更岑寂。古云三潭印月,即其地也。春時游舫如鶩,至其地者,百不得一。其中佛舍甚精,複閣重樓,迷禽暗日,威儀肅洁,器缽無聲。但恨魚牢幽閉,漲膩不流,劌鬐缺鱗,頭大尾瘠,魚若能言,其苦萬狀。以理揆之,孰若縱壑開樊,聽其游泳,則物性自遂,深恨俗僧難與解釋耳。昔年余到雲棲,見雞鵝豚羖,共牢饑餓,日夕挨擠,墮水死者不計其數。
余向蓮池師再四疏說,亦謂未能免俗,聊復爾爾。後見兔鹿猢猻亦受禁鎖,余曰:“雞鳧豚羖,皆藉食于人,若兔鹿猢猻,放之山林,皆能自食,何苦鎖禁,待以胥縻。”蓮師大笑,悉為撤禁,聽其所之,見者大快。
陶望齡《放生池》詩:
介盧曉牛鳴,冶長識雀噦。吾願天耳通,達此音聲類。
群魚泣妻妾,雞鶩呼弟妹。不獨死可哀,生離亦可慨。
閩語既嚶咿,吳聽了難會。寧聞閩人肉,忍作吳人膾。
可憐登陸魚,噞喁向人誶。人曰魚口喑,魚言人耳背。
何當破網羅,施之以無畏。 昔有二勇者,操刀相與酤。曰子我肉也,奚更求食乎。
互割還互啖,彼盡我亦屠。食彼同自食,舉世嗤其愚。 還語血食人,有以異此無?
吳越王錢鏐于西湖上稅漁,名“使宅漁”。一日,羅隱入謁,壁有磻溪垂釣圖,王命題之。題云:“呂望當年展廟謨,直鉤釣國又何如?假令身住西湖上,也是應供使宅魚。”王即罷漁稅。
放生池柱對:
天地一網罟,欲度眾生誰解脫。
飛潛皆性命,但存此念即菩提。

36. 醉白樓

杭州刺史白樂天嘯傲湖山時,有野客趙羽者,湖樓最暢,樂天常過其家,痛飲竟日,絕不分官民體。羽得與樂天通往來,索其題樓。樂天即顏之曰“醉白”。在茅家埠,今改吳莊。
一松蒼翠,飛帶如虯,大有古色,真數百年物。當日白公,想定盤礡其下。
倪元璐《醉白樓》詩:
金沙深處白公堤,太守行春信馬蹄。
冶艷桃花供祗應,迷離煙柳藉提攜。
閒時風月為常主,到處鷗鳧是小傒。
野老偶然同一醉,山樓何必更留題。

37. 小青佛舍

小青,廣陵人。十歲時遇老尼,口授《心經》,一過成誦。
尼曰:“是兒早慧福薄,乞付我作弟子。”母不許。長好讀書,解音律,善奕棋。誤落武林富人,為其小婦。大婦奇妒,凌逼萬狀。一日攜小青往天竺,大婦曰:“西方佛無量,乃世獨禮大士,何耶?”小青曰:“以慈悲故耳。”大婦笑曰:“我亦慈悲若。”乃匿之孤山佛舍,令一尼與俱。小青無事,輒臨池自照,好與影語,絮絮如問答,人見輒止。故其詩有“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之句。後病瘵,絕粒,日飲梨汁少許,奄奄待盡。乃呼畫師寫照,更換再三,都不謂似。
後畫師注視良久,匠意妖纖。乃曰:“是矣。”以梨酒供之榻前,連呼:“小青!小青!”一慟而絕,年僅十八。遺詩一帙。
大婦聞其死,立至佛舍,索其圖并詩焚之,遽去。
小青《拜慈雲閣》詩:
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
願將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并蒂蓮。
又《拜蘇小小墓》詩:
西冷芳草綺粼粼,內信傳來喚踏青。
杯酒自澆蘇小墓,可知妾是意中人。

38. 柳洲亭

柳洲亭,宋初為豐樂樓。高宗移汴民居杭地嘉、湖諸郡,時歲豐稔,建此樓以與民同樂,故名。門以左,孫東瀛建問水亭。高柳長堤,樓船畫舫會合亭前,雁次相綴。朝則解維,暮則收纜。車馬喧闐,騶從嘈雜,一派人聲,擾嚷不已。堤之東盡為三義廟。過小橋折而北,則吾大父之寄園、銓部戴斐君之別墅。折而南,則錢麟武閣學、商等軒冢宰、祁世培柱史、余武貞殿撰、陳襄范掌科各家園亭,鱗集于此。過此,則孝廉黃元辰之池上軒、富春周中翰之芙蓉園,比閭皆是。今當兵燹之後,半椽不剩,瓦礫齊肩,蓬蒿滿目。李文叔作《洛陽名園記》,謂以名園之興廢,卜洛陽之盛衰;以洛陽之盛衰,卜天下之治亂。誠哉言也!余于甲午年,偶涉于此,故宮離黍,荊棘銅駝,感慨悲傷,幾效桑苧翁之游苕溪,夜必慟哭而返。
張杰《柳洲亭》詩:
誰為鴻濛鑿此陂,涌金門外即瑤池。
平沙水月三千頃,畫舫笙歌十二時。
今古有詩難絕唱,乾坤無地可爭奇。
溶溶漾漾年年綠,銷盡黃金總不知。
王思任《問水亭》詩:
我來一清步,猶未拾寒煙。燈外兼星外,沙邊更檻邊。
孤山供好月,高雁語空天。辛苦西湖水,人還即熟眠。
趙汝愚《豐樂樓柳梢青》詞:
水月光中,煙霞影里,涌出樓台。空外笙簫,雲間笑語,人在蓬萊。 天香暗逐風回,正十里荷花盛開。買個小舟,山南游遍,山北歸來。

39. 靈芝寺

靈芝寺,錢武肅王之故苑也。地產靈芝,捨以為寺。至宋而規制浸宏,高、孝兩朝四臨幸焉。內有浮碧軒、依光堂,為新進士題名之所。元末毀,明永樂初僧竺源再造,萬歷二十二年重修。余幼時至其中看牡丹,幹高丈餘,而花蕊爛熳,開至數千餘朵,湖中誇為盛事。寺畔有顯應觀,高宗以祀崔府君也。崔名子玉,唐貞觀間為磁州鑒陽令,有異政,民生祠之,既卒,為神。高宗為康王時,避金兵,走鉅鹿,馬斃,冒雨獨行,路值三岐,莫知所往。忽有白馬在道,鞚馭乘之,馳至崔祠,馬忽不見。但見祠馬赭汗如雨,遂避宿祠中。夢神以杖擊地,促其行。趨出門,馬復在戶,乘至斜橋,會耿仲南來迎,策馬過澗,見水即化。視之,乃崔府君祠中泥馬也。及即位,立祠報德,累朝崇奉異常。六月六日是其生辰,游人闐塞。
張岱《靈芝寺》詩:
項羽曾悲騅不逝,活馬猶然如泥塑。
焉有泥馬去如飛,等閒直至黃河渡。
一堆龍骨蛻崖前,迢遞芒碭迷雲路。
煢煢一介走亡人,身陷柏人脫然過。
建炎尚是小朝廷,百靈亦復加呵護。

40. 錢王祠

錢鏐,臨安石鑒鄉人,驍勇有謀略。壯而微,販鹽自活。
唐僖宗時,平浙寇王仙芝,拒黃巢,滅董昌,積功自顯。梁開平元年,封鏐為吳越王。有諷鏐拒梁命者,鏐笑曰:“吾豈失一孫仲謀耶!”遂受之。改其鄉為臨安縣,軍為錦衣軍。是年,省塋壟,延故老,旌鉞鼓吹,振耀山谷。自昔游釣之所,盡蒙以錦繡,或樹石至有封官爵者,舊貿鹽擔,亦裁錦韜之。
一鄰媼九十餘,攜壺泉迎于道左,鏐下車亟拜。媼撫其背,以小字呼之曰:“錢婆留,喜汝長成。”蓋初生時,光怪滿室,父懼,將沉於了溪,此媼苦留之,遂字焉。為牛酒大陳,以飲鄉人;別張蜀錦為廣幄,以飲鄉婦。年上八十者飲金爵,百歲者飲玉爵。鏐起勸酒,自唱還鄉歌以娛賓,曰:“玉節還鄉兮掛錦衣,父老遠近來相隨。斗牛光起天無欺,吳越一王駟馬歸。”時將築宮殿,望氣者言:“因故府大之,不過百年;填西湖之半,可得千年。”武肅笑曰:“焉有千年而其中不出真主者乎?奈何困吾民為!”遂弗改造。宋熙寧間,蘇子瞻守郡,請以龍山廢祠妙音院者,改為表忠觀以祀之。今廢。明嘉靖三十九年,督撫胡宗憲建祠于靈芝寺址,塑三世五王像,春秋致祭,令其十九世孫德洪者守之。郡守陳柯重鐫表忠觀碑記于祠。
蘇軾《表忠觀碑記》:
熙寧十年十月戊子,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杭州軍事臣言:“故越國王錢氏墳廟,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孫之墳,在錢塘者二十有六,在臨安者十有一,皆蕪穢不治,父老過之,有流涕者。謹按:故武肅王鏐,始以鄉兵破走黃巢,名聞江淮。復以八都兵討劉漢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于杭。及昌以越叛,則誅昌而并越,盡有浙東西之地,傳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孫忠獻王仁佐,遂破李景兵而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師,其後,卒以國入覲。三世四王,與五代相為終始。天下大亂,豪傑蜂起,方是時,以數州之地盜名字者不可勝數,既覆其族,延及于無辜之民,罔有孑遺。而吳越地方千里,帶甲十萬,鑄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然終不失臣節,貢獻相望于道。是以其民至于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游,歌舞之聲相聞,至于今不廢。其有德于斯民甚厚。皇帝受命,四方僭亂,以次削平。西蜀江南,負其險遠,兵至城下,力屈勢窮,然後束手。而河東劉氏百戰守死,以抗王師,積骸為城,灑血為池,竭天下之力,僅乃克之。獨吳越不待告命,封府庫,籍郡縣,請吏于朝,視去國如傳舍,其有功于朝廷甚大。昔竇融以河西歸漢,光武詔右扶風修其父祖墳塋,祀以太牢。今錢氏功德殆過于融,而未及百年,墳廟不治,行道傷嗟,甚非所以勸獎忠臣、慰答民心之義也。臣願以龍山廢佛寺曰妙音院者為觀,使錢氏之孫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墳廟之在錢塘者,以付自然。其在臨安者,以付其縣之淨土寺僧曰道微。歲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時修其祠宇,封植其草木。有不治者,縣令亟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幾永終不墮,以稱朝廷待錢氏之意。臣昧死以聞。”制曰:
可。其妙音院賜改名表忠觀。
銘曰: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龍飛鳳舞,萃于臨安。篤生異人,絕類離群。奮挺大呼,從者如雲。仰天誓江,月星晦蒙。強弩射潮,江海為東。殺宏誅昌,奄在吳越。金券玉冊,虎符龍節。大城其居,包絡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島蠻。
歲時歸休,以燕父老。曄如神人,玉帶球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貝南金。五胡昏亂,罔堪托國。三王相承,以符有德。既獲所歸,弗謀弗咨。先王之志,我維行之。天祚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孫千億。帝謂守臣,治其祠墳。毋俾樵牧,愧其后昆。龍山之陽,巋焉斯宮。匪私于錢,惟以勸忠。非忠無君,非孝無親。凡百有位,視此刻文。
張岱《錢王祠》詩:
扼定東南十四州,五王并不事兜鍪。
英雄球馬朝天子,帶礪山河擁冕旒。
大樹千株被錦紱,錢塘萬弩射潮頭。
五胡紛擾中華地,歌舞西湖近百秋。
又《錢王祠柱銘》:
力能分土,提鄉兵殺宏誅昌;一十四州,雞犬桑麻,撐住東南半壁。
志在順天,求真主迎周歸宋;九十八年,象犀筐篚,混同吳越一家。

41. 淨慈寺

淨慈寺,周顯德元年錢王俶建,號慧日永明院,迎衢州道潛禪師居之。潛嘗欲向王求金鑄十八阿羅漢,未白也。王忽夜夢十八巨人隨行。翌日,道潛以請,王異而許之,始作羅漢堂。宋建隆初,禪師延壽以佛祖大意,經綸正宗,撰《宗鏡錄》一百卷,遂作宗鏡堂。熙寧中,郡守陳襄延僧宗本居之。歲旱,湖水盡涸。寺西隅甘泉出,有金色鰻魚游焉,因鑿井,寺僧千餘人飲之不竭,名曰圓照井。南渡時,毀而復建,僧道容鳩工五歲始成。塑五百阿羅漢,以田字殿貯之。紹興九年,改賜淨慈報恩光化寺額。復毀。孝宗時,一僧募緣修殿,日饜酒肉而返,寺僧問其所募錢幾何,曰:“盡飽腹中矣。”募化三年,簿上布施金錢,一一開載明白。一日,大喊街頭曰:“吾造殿矣。”復置酒肴,大醉市中,揠喉大嘔,撒地皆成黃金,眾緣自是畢集,而寺遂落成。僧名濟顛。識者曰:“是即永明後身也。”嘉泰間,復毀,再建于嘉定三年。寺故閎大,甲于湖山。翰林程珌記之,有“濕紅映地,飛翠侵霄,檐轉鸞翎,階排雁齒。星垂珠網,寶殿洞乎琉璃;日耀璇題,金椽聳乎玳瑁”之語。時宰官建議,以京輔佛寺推次甲乙,尊表五山,為諸剎綱領,而淨慈與焉。先是,寺僧艱汲,擔水湖濱。紹定四年,僧法薰以錫杖扣殿前地,出泉二派,鍬為雙井,水得無缺。淳祐十年,建千佛閣,理宗書“華嚴法界正偏知閣”八字賜之。元季,湖寺盡毀,而茲寺獨存。明洪武間毀,僧法淨重建。正統間復毀,僧宗妙復建。萬歷二十年,司禮監孫隆重修,鑄鐵鼎,葺鐘樓,構井亭,架掉楔。永樂間,建文帝隱遁于此,寺中有其遺像,狀貌魁偉,迥異常人。
袁宏道《蓮花洞小記》:
蓮花洞之前為居然亭。亭軒豁可望,每一登覽,則湖光獻碧,鬚眉形影,如落鏡中。六橋楊柳一絡,牽風引浪,蕭疏可愛。晴雨煙月,風景互異,淨慈之絕勝處也。洞石玲瓏若生,巧逾雕鏤。余常謂吳山南屏一派皆石骨土膚,中空四達,愈搜愈出。近若宋氏園享,皆搜得者。又紫陽宮石,為孫內使搜出者甚多。噫,安得五丁神將,挽錢塘江水,將塵泥洗盡,出其奇奧,當何如哉!
王思任《淨慈寺》詩:
淨寺何年出,西湖長翠微。佛雄香較細,雲飽綠交肥。
岩竹支僧閣,泉花蹴客衣。酒家蓮葉上,鷗鷺往來飛。

42. 小蓬萊

小蓬萊在雷峰塔右,宋內侍甘升園也。奇峰如雲,古木蓊蔚,理宗常臨幸。有御愛松,蓋數百年物也。自古稱為小蓬萊。石上有宋刻“青雲岩”、“鰲峰”等字。今為黃貞父先生讀書之地,改名“寓林”,題其石為“奔雲”。余謂“奔雲”得其情,未得其理。石如滇茶一朵,風雨落之,半入泥土,花瓣棱棱,三四層折。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無鬚不綴。色黝黑如英石,而苔蘚之古,如商彝周鼎入土千年,青綠徹骨也。貞父先生為文章宗匠,門人數百人。一時知名士,無不出其門下者。余幼時從大父訪先生。先生面黧黑,多髭鬚,毛頰,河目海口,眉棱鼻梁,張口多笑。交際酬酢,八面應之。耳聆客言,目睹來牘,手書回札,口囑傒奴,雜沓于前,未嘗少錯。客至,無貴賤,便肉、便飯食之,夜即與同榻。余一書記往,頗穢惡,先生寢食之無異也。天啟丙寅,余至寓林,亭榭傾圮,堂中窀先生遺蛻,不勝人琴之感。今當丁西,再至其地,牆圍俱倒,竟成瓦礫之場。余欲築室于此,以為東坡先生專祠,往鬻其地,而主人不肯。但林木俱無,苔蘚盡剝。“奔雲”一石,亦殘缺失次,十去其五。數年之後,必鞠為茂草,蕩為冷煙矣。菊水桃源,付之一想。
張岱《小蓬萊奔雲石》詩:
滇茶初著花,忽為風雨落。簇簇起波棱,層層界輪廓。
如蝶綴花心,步步堪咀嚼。薜蘿雜松楸,陰翳罩輕幕。
色同黑漆古,苔斑解竹籜。土繡鼎彝文,翡翠兼丹雘。
雕琢真鬼工,仍然歸渾朴。須得十年許,解衣恣盤礡。
況遇主人賢,胸中有丘壑。此石是寒山,吾語爾能諾。

43. 雷峰塔

雷峰者,南屏山之支麓也。穹窿回映,舊名中峰,亦名回峰。宋有雷就者居之,故名雷峰。吳越王于此建塔,始以十三級為准,擬高千尺。後財力不敷,只建七級。古稱王妃塔。元末失火,僅存塔心。雷峰夕照,遂為西湖十景之一。曾見李長蘅題畫有云:“吾友聞子將嘗言:‘湖上兩浮屠,保俶如美人,雷峰如老衲。’予極賞之。辛亥在小築,與沈方回池上看荷花,輒作一詩,中有句云:‘雷峰倚天如醉翁’。嚴印持見之,躍然曰:‘子將老衲不如子醉翁,尤得其情態也。’蓋余在湖上山樓,朝夕與雷峰相對,而暮山紫氣,此翁頹然其間,尤為醉心。然予詩落句云:‘此翁情淡如煙水。’則未嘗不以子將老衲之言為宗耳。癸丑十月醉后題。”
林逋《雷峰》詩:
中峰一徑分,盤折上幽雲。夕照前林見,秋濤隔岸聞。
長松標古翠,疏竹動微薰。自愛蘇門嘯,懷賢事不群。
張岱《雷峰塔》詩:
聞子狀雷峰,老僧掛偏裻。日日看西湖,一生看不足。
時有薰風至,西湖是酒床。醉翁潦倒立,一口吸西江。
慘淡一雷峰,如何擅夕照。遍體是煙霞,掀髯復長嘯。
怪石集南屏,寓林為其窟。豈是米襄陽,端嚴具袍笏。

44. 包衙莊

西湖之船有樓,實包副使涵所創為之。大小三號:頭號置歌筵,儲歌童;次載書畫;再次偫美人。涵老以聲伎非侍妾比,仿石季倫、宋子京家法,都令見客。常靚妝走馬,媻姍勃窣,穿柳過之,以為笑樂。明檻綺疏,曼謳其下,擫籥彈箏,聲如鶯試。客至,則歌童演劇,隊舞鼓吹,無不絕倫。
乘興一出,住必浹旬,觀者相逐,問其所止。南園在雷峰塔下,北園在飛來峰下。兩地皆石藪,積牒磊砢,無非奇峭。但亦借作溪澗橋梁,不于山上疊山,大有文理。大廳以拱斗抬梁,偷其中間四柱,隊舞獅子甚暢。北園作八卦房,園亭如規,分作八格,形如扇面。當其狹處,橫亙一床,帳前後開合,下裡帳則床向外,下外帳則床向內。涵老居其中,扃上開明窗,焚香倚枕,則八床面面皆出。窮奢極欲,老于西湖者二十年。金谷、郿塢,著一毫寒儉不得,索性繁華到底,亦杭州人所謂“左右是左右”也。西湖大家何所不有,西子有時亦貯金屋。咄咄書空,則窮措大耳。
陳函輝《南屏包莊》詩:
獨創樓船水上行,一天夜氣識金銀。
歌喉裂石驚魚鳥,燈火分光入藻蘋。
瀟灑西園出聲伎,豪華金谷集文人。
自來寂寞皆唐突,雖是逋仙亦恨貧。

45. 南高峰

南高峰在南北諸山之界,羊腸佶屈,松篁蔥蒨,非芒鞋布襪,努策支筇,不可陟也。塔居峰頂,晉天福間建,崇寧、乾道兩度重修。元季毀。舊七級,今存三級。塔中四望,則東瞰平蕪,煙銷日出,盡湖中之景。南俯大江,波濤洄洑,舟楫隱見杳靄間。西接岩竇,怪石翔舞,洞穴邃密。其側有瑞應像,巧若鬼工。北矚陵阜,陂陀曼延,箭櫪叢出,麰麥連雲。山椒巨石屹如峨冠者,名先照壇,相傳道者鎮魔處。峰頂有缽盂潭、穎川泉,大旱不涸,大雨不盈。潭側有白龍洞。
道隱《南高峰》詩:
南北高峰兩郁蔥,朝朝滃浡海煙封。
極顛螺髻飛雲棧,半嶺峨冠怪石供。
三級浮屠巢老鶻,一泓清水豢癡龍。
倘思濟勝煩攜具,布襪芒鞋策短筇。

46. 煙霞石屋

由太子灣南折而上為石屋嶺。過嶺為大仁禪寺,寺左為煙霞石屋。屋高廣虛明,行迤二丈六尺,狀如軒榭,可布几筵。洞上周鐫羅漢五百十六身。其底邃窄通幽,陰翳杏靄。側有蝙蝠洞,蝙蝠大者如鴉,挂搭連牽,互銜其尾。糞作奇臭,古廟高梁,多受其累。會稽禹廟亦然。由山椒右旋為新庵,王子安亹、陳章侯洪綬嘗讀書其中。余往訪之,見石如飛來峰,初經洗出,潔不去膚,雋不傷骨,一洗楊髡鑿佛之慘。峭壁奇峰,忽露生面,為之大快。建炎間,里人避兵其內,數千人皆獲免。嶺下有水樂洞,嘉泰間為楊郡王別圃。壘石築亭,結構精雅。年久蕪穢不治,水樂絕響。賈秋壑以厚值得之,命寺僧深求水樂所以興廢者,不得其說。一日,秋壑往游,俯睨旁聽,悠然有會,曰:“谷虛而後能應,水激而後能響,今水瀦其中,土壅其外,欲其發響,得乎?”亟命疏壅導瀦,有聲從洞澗出,節奏自然。二百年勝概,一日始復。乃築亭,以所得東坡真跡,刻置其上。
蘇軾《水樂洞小記》:
錢塘東南有水樂洞,泉流岩中,皆自然宮商。又自靈隱、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溪行兩山間,巨石磊磊如牛羊,其聲空礱然,真若鐘鼓,乃知莊生所謂天籟,蓋無在不有也。

袁宏道《煙霞洞小記》:
煙霞洞,亦古亦幽,涼沁入骨,乳汁涔涔下。石屋虛明開朗,如一片雲,欹側而立,又如軒榭,可布几筵。余凡兩過石屋,為佣奴所據,嘈雜若市,俱不得意而歸。
張京元《石屋小記》:
石屋寺,寺卑下無可觀。岩下石龕,方廣十笏,遂以屋稱。屋內,好事者置一石榻,可坐。四旁刻石像如傀儡,殊不雅馴。想以幽僻得名耳。出石屋西,上下山坡夾道皆叢桂,秋時著花,香聞數十里,堪稱金粟世界。
又《煙霞寺小記》:
煙霞寺在山上,亦荒落,系中貴孫隆易創,頗新整。殿後開宕取土,石骨盡出,巉峭可觀。由殿右稍上兩三盤,經象鼻峰東折數十武,為煙霞洞。洞外小亭踞之,望錢塘如帶。
李流芳《題煙霞春洞畫》:
從煙霞寺山門下眺,林壑窈窕,非復人境。李花時尤奇,真瓊林瑤島也。猶記與閒孟、無際,自法相寺至煙霞洞,小憩亭子,渴甚,無從得酒。見兩傖父攜榼至,閒孟口流涎,遽從乞飲,傖父不顧。予輩大怪。偶見梁間惡詩書一板上,乃抉而擲之。傖父蹌踉而走。念此輒噴飯不已也。

47. 高麗寺

高麗寺本名慧因寺,後唐天成二年,吳越錢武肅王建也。
宋元豐八年,高麗國王子僧統義天入貢,因請淨源法師學賢首教。元祐二年,以金書漢譯《華嚴經》三百部入寺,施金建華嚴大閣藏塔以尊崇之。元祐四年,統義天以祭奠淨源為名,兼進金塔二座。杭州刺史蘇軾疏言:“外夷不可使屢入中國,以疏邊防,金塔宜卻弗受。”神宗從之。元延祐四年,高麗沈王奉詔進香幡經于此。至正末毀。洪武初重葺。俗稱高麗寺。礎石精工,藏輪宏麗,兩山所無。萬歷間,僧如通重修。余少時從先宜人至寺燒香,出錢三百,命輿人推轉輪藏,輪轉呀呀,如鼓吹初作。后旋轉熟滑,藏輪如飛,推者莫及。

48. 法相寺

法相寺俗稱長耳相。後唐時,有僧法真,有異相,耳長九寸,上過于頂,下可結頤,號長耳和尚。天成二年,自天台國清寒岩來游,錢武肅王待以賓禮,居法相院。至宋乾祐四年正月六日,無疾,坐方丈,集徒眾,沐浴,趺跏而逝。弟子輩漆其真身,供佛龕,謂是定光佛後身。婦女祈求子嗣者,懸幡設供無虛日。以此法相名著一時。寺後有錫杖泉,水盆活石。僧廚香潔,齋供精良。寺前茭白筍,其嫩如玉,其香如蘭,入口甘芳,天下無比。然須在新秋八月,餘時不能也。
袁宏道《法相寺拜長耳和尚肉身戲題》:
輪相居然足,漆光與鑒新。神魂知也未,爪齒幻耶真。
古董休疑容,莊嚴不待人。饒他金與石,到此亦成塵。
徐渭《法相寺看活石》:
蓮花不在水,分葉簇青山。徑折雖能入,峰迷不待還。
取蒲量石長,問竹到溪灣。莫怪掩斜日,明朝恐未閒。
張京元《法相寺小記》:
法相寺不甚麗,而香火駢集。定光禪師長耳遺蛻,婦人謁之,以為宜男,爭摩頂腹,漆光可鑒。寺右數十武,度小橋,折而上,為錫杖泉。涓涓細流,雖大旱不竭。經流處,僧置一砂缸,挹注供爨。久之,水土銹結,蒲生其上,厚幾數寸,竟不見缸質,因名蒲缸。倘可鏟置研池爐足,古董家不秦漢不道矣。
李流芳《題法相山亭畫》:
去年在法相,有送友人詩云:“十年法相松間寺,此日淹留卻共君。忽忽送君無長物,半間亭子一溪雲。”時與方回、孟暘避暑竹閣,連夜風雨,泉聲轟轟不絕。又有題扇頭小景一詩:“夜半溪閣響,不知風雨歇。起視杳靄間,悠然見微月。”
一時會心,不知作何語。今日展此,亦自可思也。壬子十月大佛寺倚醉樓燈下題。

49. 于墳

于墳。于少保公以再造功,受冤身死,被刑之日,陰霾翳天,行路踊歎。夫人流山海關,夢公曰:“吾形殊而魂不亂,獨目無光明,借汝眼光見形于皇帝。”翌日,夫人喪其明。會奉天門災,英廟臨視,公形見火光中。上憫然念其忠,乃詔貸夫人歸。又夢公還眼光,目復明也。公遺骸,都督陳逵密囑瘞藏。繼子冕請葬錢塘祖塋,得旨奉葬于此。成化二年,廷議始白。上遣行人馬□諭祭。其詞略曰:“當國家之多難,保社稷以無虞;惟公道以自持,為權奸之所害。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實憐其忠。”弘治七年賜謚曰“肅愍”,建祠曰“旌功”。萬歷十八年,改謚“忠肅”。四十二年,御使楊鶴為公增廓祠宇,廟貌巍煥,屬云間陳繼儒作碑記之。碑曰:“大抵忠臣為國,不惜死,亦不惜名。不惜死,然後有豪傑之敢;不惜名,然後有聖賢之悶。黃河之排山倒海,是其敢也;即能伏流地中萬三千里,又能千里一曲,是其悶也。昔者土木之變,裕陵北狩,公痛哭抗疏,止南遷之議,召勤王之師。鹵擁帝至大同,至宣府,至京城下,皆登城謝曰:‘賴天地宗社之靈,國有君矣。’此一見《左傳》:楚人伏兵車,執宋公以伐宋。公子目夷令宋人應之曰:賴社稷之靈,國已有君矣。楚人知雖執宋公,猶不得宋國,于是釋宋公。又一見《廉頗傳》:秦王逼趙王會澠池。廉頗送至境曰:‘王行,度道里會遇禮畢還,不過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又再見《王旦傳》:契丹犯邊,帝幸澶州。旦曰:‘十日之內,未有捷報,當何如?’帝默然良久,曰:‘立皇太子。’三者,公讀書得力處也。由前言之,公為宋之目夷;由後言之,公不為廉頗、旦,何也?嗚呼!茂陵之立而復廢,廢而後當立,誰不知之?公之識,豈出王直、李侃、朱英下?又豈出鐘同、章綸下?蓋公相時度勢,有不當言者,有不必言者。當裕陵在鹵,茂陵在儲,拒父則衛輒,迎父則高宗,戰不可,和不可,無一而可。為制鹵地,此不當言也。裕陵既返,見濟薨,郕王病,天人攸歸,非裕陵而誰?又非茂陵而誰?明率百官,朝請復辟,直以遵晦待時耳,此不必言也。若徐有貞、曹、石奪門之舉,乃變局,非正局;乃劫局,非遲局;乃縱橫家局,非社稷大臣局也。或曰:盍去諸?嗚呼!公何可去也。公在則裕陵安,而茂陵亦安。若公諍之,而公去之,則南宮之錮,不將燭影斧聲乎?東宮之廢后,不將宋之德昭乎?公雖欲調郕王之兄弟,而實密護吾君之父子,乃知回鑾,公功;其他日得以復辟,公功也;復儲亦公功也。人能見所見,而不能見所不見。能見者,豪傑之敢;不能見者,聖賢之悶。敢于任死,而悶于暴君,公真古大臣之用心也哉!”公祠既盛,而四方之祈夢至者接踵,而答如響。
王思任《吊于忠肅祠》詩:
涕割西湖水,于墳望岳墳。孤煙埋碧血,太白黯妖氛。
社稷留還我,頭顱擲與君。南城得意骨,何處暮楊聞。
一派笙歌地,千秋寒食朝。白雲心浩浩,黃葉淚蕭蕭。
天柱擎鴻社,人生付鹿蕉。北邙今古諱,幾突麗山椒。
張溥《吊于忠肅》詩:
栝柏風嚴辭月明,至今兩袖識書生。
青山魂魄分夷夏,白日須眉見太平。
一死錢塘潮尚怒,孤墳岳渚水同清。
莫言軟美人如土,夜夜天河望帝京。
張岱《于少保祠》詩:
平生有力濟危川,百二山河去復旋。
宗澤死心援北狩,李綱痛哭止南遷。
澠池立子還無日,社稷呼君別有天。
復辟南宮豈是奪,借公一死取貂蟬。
社稷存亡股掌中,反因罪案見精忠。
以君孤注憂王旦,分我杯羹歸太公。
但使廬陵存外邸,自知冕服返桐宮。
屬鏤賜死非君意,曾道于謙實有功。
楊鶴《于墳華表柱銘》:
赤手挽銀河,君自大名垂宇宙。 青山埋白骨,我來何處哭英雄。
又《正祠柱銘》:
千古痛錢塘,并楚國孤臣,白馬江邊,怒卷千堆夜雪。
兩朝冤少保,同岳家父子,夕陽亭里,傷心兩地風波。
董其昌《于少保祠柱銘》:
賴社稷之靈,國已有君,自分一腔拋熱血。
竭股肱之力,繼之以死,獨留青白在人間。
張岱《于少保柱銘》:
宋室無謀,歲輸虜數萬幣,和議既成,安得兩宮歸朔漠。
漢家斗智,幸分我一杯羹,挾求非計,不勞三寸返新豐。
張岱《定香橋小記》:
甲戌十月,攜楚生住不繫園看紅葉。至定香橋,客不期而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東陽趙純卿,金壇彭天錫,諸暨陳章侯,杭州楊與民、陸九、羅三,女伶陳素芝。余留飲。章侯攜縑素為純卿畫古佛,波臣為純卿寫照,楊與民彈三弦子,羅三唱曲,陸九吹簫。與民復出寸許紫檀界尺,據小梧,用北調說《金瓶梅》一劇,使人絕倒。是夜,彭天錫與羅三、與民串本腔戲,妙絕;與楚生、素芝串調腔戲,又復妙絕。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語。純卿笑曰:“恨弟無一長,以侑兄輩酒。”余曰:“唐裝將軍旻居喪,請吳道子畫天宮壁度亡母。道子曰:‘將軍為我舞劍一回,庶因猛厲以通幽冥。’旻脫縗衣,纏結,上馬馳驟,揮劍入雲,高十數丈,若電光下射,執鞘承之,劍透室而入,觀者驚慄。道子奮袂如風,畫壁立就。章侯為純卿畫佛,而純卿舞劍,正今日事也。”純卿跳身起,取其竹節鞭,重三十斤,作胡旋舞數纏,大噱而罷。

50. 風篁嶺

風篁嶺,多蒼筤篠簜,風韻凄清。至此,林壑深沉,迥出塵表。流淙活活,自龍井而下,四時不絕。嶺故叢薄荒密。 元豐中,僧辨才淬治潔楚,名曰“風篁嶺”。蘇子瞻訪辨才于龍井,送至嶺上,左右驚曰:“遠公過虎溪矣。”辨才笑曰: “杜子有云:與子成二老,來往亦風流。”遂造亭嶺上,名曰“過溪”,亦曰“二老”。子瞻記之,詩云:“日月轉雙轂,古今同一丘。惟此鶴骨老,凜然不知秋。去住兩無礙,人土爭挽留。去如龍出水,雷雨卷潭秋。來如珠還浦,魚鱉爭駢頭。 此生暫寄寓,常恐名實浮。我比陶令愧,師為遠公優。送我過虎溪,溪水當逆流。聊使此山人,永記二老游。”
李流芳《風篁嶺》詩:
林壑深沉處,全憑篠簜迷。片雲藏屋裡,二老到雲棲。
學士留龍井,遠公過虎溪。烹來石岩白,翠色映玻璃。

51. 龍井

南山上下有兩龍井。上為老龍井,一泓寒碧,清冽異常,棄之叢薄間,無有過而問之者。其地產茶,遂為兩山絕品。再上為天門,可通三竺。南為九溪,路通徐村,水出江干。其西為十八澗,路通月輪山,水出六和塔下。龍井本名延恩衍慶寺。唐乾祐二年,居民募緣改造為報國看經院。宋熙寧中,改壽聖院,東坡書額。紹興三十一年,改廣福院。淳祐六年,改龍井寺。元豐二年,辨才師自天竺歸老于此,不復出,與蘇子瞻、趙閱道友善。後人建三賢閣祀之,歲久寺圮。萬歷二十三年,司禮孫公重修,構亭軒,築橋,鍬浴龍池,創霖雨閣,煥然一新,游人駢集。

52. 一片雲

神運石在龍井寺中,高六尺許,奇怪突兀,特立檐下。有木香一架,穿繞竅竇,蟠若龍蛇。正統十三年,中貴李德駐龍井。天旱,令力士淘之。初得鐵牌二十四、玉佛一座、金銀一錠,鑿大宋元豐年號。后得此石,以八十人舁起之。上有“神運”二字,旁多款識,漶漫不可讀,不知何代所鐫,大約皆投龍以祈雨者也。風篁嶺上有一片雲石,高可丈許,青潤玲瓏,巧若鏤刻。松磴盤屈,草莽間有石洞,堆砌工致巉岩。石後有片雲亭,司禮孫公所构,設石棋枰于前,上鐫“興來臨水敲殘月,談罷吟風倚片雲”之句。游人倚徙,不忍遽去。
秦觀《龍井題名記》:
元豐二年,中秋後一日,余自吳興來杭,東還會稽。龍井有辨才大師,以書邀余入山。比出郭,日已夕,航湖至普寧,遇道人參寥,問龍井所遣籃輿,則曰:“以不時至,去矣。”
是夕,天宇開霽,林間月明,可數毫髮。遂棄舟,從參寥策杖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澗,入靈石塢,得支徑上風篁嶺,憩于龍井亭,酌泉據石而飲之。自普寧凡經佛寺十五,皆寂不聞人聲。道旁廬舍,燈火隱顯,草木深郁,流水激激悲鳴,殆非人間之境。行二鼓,始至壽聖院,謁辨才于朝音堂,明日乃還。
張京元《龍井小記》:
過風篁嶺,是為龍井,即蘇端明、米海岳與辨才往來處也。寺北向,門內外修竹琅琅。并在殿左,泉出石罅,甃小園池,下復為方池承之。池中各有巨魚,而水無腥氣。池淙淙下瀉,繞寺門而出。小坐,與偕亭玩一片雲石。山僧汲水供茗,泉味色俱清。僧容亦枯寂,視諸山迥異。
王稚登《龍井詩》:
深谷盤回入,靈泉觱沸流。隔林先作雨,到寺不勝秋。
古殿龍王在,空林鹿女游。一尊斜日下,獨為古人留。
袁宏道《龍井》詩:
都說今龍井,幽奇逾昔時。路迂迷舊處,樹古失名兒。
渴仰雞蘇佛,亂參玉版師。破筒分谷水,芟草出秦碑。
數盤行井上,百計引泉飛。畫壁屯雲族,紅欄蝕水衣。
路香茶葉長,畦小藥苗肥。宏也學蘇子,辨才君是非。
張岱《龍井柱銘》:
夜壑泉歸,渥洼能致千岩雨。
曉堂龍出,崖石皆為一片雲。

53. 九溪十八澗

九溪在煙霞嶺西,龍井山南。其水屈曲洄環,九折而出,故稱九溪。其地徑路崎嶇,草木蔚秀,人煙曠絕,幽闃靜悄,別有天地,自非人間。溪下為十八澗,地故深邃,即緇流非遺世絕俗者,不能久居。按志,澗內有李岩寺、宋陽和王梅園、梅花徑等跡,今都湮沒無存。而地復遼遠,僻處江干,老于西湖者,各名勝地尋討無遺,問及九溪十八澗,皆茫然不能置對。
李流芳《十八澗》詩:
己酉始至十八澗,與孟暘、無際同到徐村第一橋,飯于橋上。溪流淙然,山勢回合,坐久不能去。予有詩云:“溪九澗十八,到處流活活。我來三月中,春山雨初歇。奔雷與飛霰,耳目兩奇絕。悠然向溪坐,況對山嵯嵲。我欲參雲棲,此中解脫法。善哉汪子言,閒心隨水滅。”無際亦有和余詩,忘之矣。

54. 西溪

粟山高六十二丈,周回十八里二百步。山下有石人嶺,峭拔凝立,形如人狀,雙髻聳然。過嶺為西溪,居民數百家,聚為村市。相傳宋南渡時,高宗初至武林,以其地豐厚,欲都之。後得鳳凰山,乃云:“西溪且留下。”後人遂以名。地甚幽僻,多古梅,梅格短小,屈曲槎椏,大似黃山松。好事者至其地,買得極小者,列之盆池,以作小景。其地有秋雪庵,一片蘆花,明月映之,白如積雪,大是奇景。余謂西湖真江南錦繡之地,入其中者,目厭綺麗,耳厭笙歌,欲尋深溪盤谷,可以避世如桃源、菊水者,當以西溪為最。余友江道闇有精舍在西溪,招余同隱。余以鹿鹿風塵,未能赴之,至今猶有遺恨。
王稚登《西溪寄彭欽之書》:
留武林十日許,未嘗一至湖上,然遂窮西溪之勝。舟車程并十八里,皆行山雲竹靄中,衣袂盡綠。桂樹大者,兩人圍之不盡。樹下花覆地如黃金,山中人縛帚掃花售市上,每擔僅當脫粟之半耳。往歲行山陰道上,大歎其佳,此行似勝。
李流芳《題西溪畫》:
壬子正月晦日,同仲錫、子與自雲棲翻白沙嶺至西溪。夾路修篁,行兩山間,凡十里,至永興寺。永興山下夷曠,平疇遠村,幽泉老樹,點綴各各成致。自永興至岳廟又十里,梅花綿亙村落,彌望如雪,一似余家西磧山中。是日,飯永興,登樓嘯詠。夜還湖上小築,同孟暘、印持、子將痛飲。翼日出冊子畫此。癸丑十月烏鎮舟中題。
楊蟠《西溪》詩:
為愛西溪好,長憂溪水窮。山源春更落,散入野田中。
王思任《西溪》詩:
一嶺透天目,千溪叫雨頭。石雲開繡壁,山骨洗寒流。
鳥道苔衣滑,人家竹語幽。此行不作路,半武百年游。
張岱《秋雪庵詩》:
古宕西溪天下聞,輞川詩是記游文。
庵前老荻飛秋雪,林外奇峰聳夏雲。
怪石棱層皆露骨,古梅結屈只留筋。
溪山步步堪盤礡,植杖聽泉到夕曛。

55. 虎跑泉

虎跑寺本名定慧寺,唐元和十四年性空師所建。憲宗賜號曰廣福院。大中八年改大慈寺,僖宗乾符三年加“定慧”二字。宋末毀。元大德七年重建。又毀。明正德十四年,寶掌禪師重建。嘉靖十九年又毀。二十四年,山西僧永果再造。今人皆以泉名其寺云。先是,性空師為蒲板盧氏子,得法于百丈海,來游此山,樂其靈氣郁盤,棲禪其中。苦于無水,意欲他徙。夢神人語曰:“師毋患水,南岳有童子泉,當遣二虎驅來。”翼日,果見二虎跑地出泉,清香甘冽。大師遂留。明洪武十一年,學士宋濂朝京,道山下。主僧邀濂觀泉,寺僧披衣同舉梵咒,泉觱沸而出,空中雪舞。濂心異之,為作銘以記。城中好事者取以烹茶,日去千擔。寺中有調水符,取以為驗。
蘇軾《虎跑泉》詩:
亭亭石榻東峰上,此老初來百神仰。
虎移泉眼趨行腳,龍作浪花供撫掌。
至今游人灌濯罷,臥听空階環琅響。
故知此老如此泉,莫作人間去來想。
袁宏道《虎跑泉》詩:
竹林松澗淨無塵,僧老當知寺亦貧。
饑鳥共分香積米,枯枝常足道人薪。
碑頭字識開山偈,爐里灰寒護法神。
汲取清泉三四盞,芽茶烹得與嘗新。

56. 鳳凰山

唐宋以來,州治皆在鳳凰山麓。南渡駐輦,遂為行宮。東坡云:“龍飛鳳舞入錢塘”,茲蓋其右翅也。自吳越以逮南宋,俱于此建都,佳氣扶輿,萃于一脈。元時惑于楊髡之說,即故宮建立五寺,築鎮南塔以厭之,而茲山到今落寞。今之州治,即宋之開元故宮,乃鳳凰之左翅也。明朝因之,而官司藩臬皆列左方,為東南雄會。豈非王氣移易,發泄有時也。故山川壇、八卦田、御教場、萬松書院、天真書院,皆在鳳凰山之左右焉。
蘇軾《題萬松嶺惠明院壁》:
余去此十七年,復予彭城張聖途、丹陽陳輔之同來。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舊加嚴洁。茗飲芳烈,問:“此新茶耶?”
英曰:“茶性,新舊交則香味馥。”余嘗見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則桐之生意不盡,緩急清濁,常與雨暘寒暑相應。此理與茶相近,故并記之。
徐渭《八仙台》詩:
南山佳處有仙台,台畔風光絕素埃。
嬴女只教迎鳳入,桃花莫去引人來。
能令大藥飛雞犬,欲傍中央剪草萊。
舊伴自應尋不見,湖中無此最深隈。
袁宏道《天真書院》詩:
百尺頹牆在,三千舊事聞。野花粘壁粉,山鳥煽爐溫。
江亦學之字,田猶畫卦文。兒孫空滿眼,誰與薦荒芹。

57. 宋大內

《宋元拾遺記》:高宗好耽山水,于大內中更造別院,曰小西湖。自遜位後,退居是地,奇花異卉,金碧輝煌,婦寺宮娥充斥其內,享年八十有一。按錢武肅王年亦八十一,而高宗與之同壽,或曰高宗即武肅后身也。《南渡史》又云:徽宗在汴時,夢錢王索還其地,是日即生高宗,後果南渡,錢王所轄之地,盡屬版圖。疇昔之夢,蓋不爽矣。元興,楊璉真伽壞大內以建五寺,曰報國,曰興元,曰般若,曰仙林,曰尊勝,皆元時所建。按志,報國寺即垂拱殿,興元即芙蓉殿,般若即和寧門,仙林即延和殿,尊勝即福寧殿。雕梁畫棟,尚有存者。白塔計高二百丈,內藏佛經數十万卷,佛像數千,整飾華靡。取宋南渡諸宗骨殖,雜以牛馬之骼,壓于塔下,名以鎮南。未幾,為雷所擊,張士誠尋毀之。
謝皋羽《吊宋內》詩:
複道垂楊草亂交,武林無樹是前朝。
野猿引子移來宿,攪盡花間翡翠巢。
隔江風雨動諸陵,無主園林草自春。
聞說光堯皆墮淚,女官猶是舊宮人。
紫宮樓閣逼流霞,今日凄涼佛子家。
寒照下山花霧散,萬年枝上挂袈裟。
禾黍何人為守閽,落花台殿暗銷魂。
朝元閣下歸來燕,不見當時鸚鵡言。
黃晉卿《吊宋內》詩:
滄海桑田事渺茫,行逢遺老歎荒涼。
為言故國游麋鹿,漫指空山號鳳凰。
春盡綠莎迷輦道,雨多蒼翠上宮牆。
遙知汴水東流畔,更有平蕪與夕陽。
趙孟《宋內》詩:
東南都會帝王州,三月鶯花非舊游。
故國金人愁別漢,當年玉馬去朝周。
湖山靡靡今猶在,江水茫茫只自流。
千古興亡盡如此,春風麥秀使人愁。
劉基《宋大內》詩:
澤國繁華地,前朝此建都。青山彌百粵,白水入三吳。
艮岳銷王氣,坤靈肇帝圖。兩宮千里恨,九子一身孤。
設險憑天塹,偷安負海隅。雲霞行殿起,荊棘寢園蕪。
幣帛敦和議,弓刀抑武夫。但聞當佇奏,不見立廷呼。
鬼蜮昭華袞,忠良賜屬鏤。何勞問社稷,且自作歡娛。
粳稻來吳會,龜黿出巨區。至尊巍北闕,多士樂西湖。
鷁首馳文舫,龍鱗舞繡襦。暖波搖襞積,涼月浸氍毹。
紫桂秋風老,紅蓮曉露濡。巨螯擎擁劍,香飯漉雕胡。
蝸角乾坤大,鰲頭氣勢殊。秦庭迷指鹿,周室歎瞻烏。
玉馬違京輦,銅駝擲路衢。含容天地廣,養育羽毛俱。
橘柚馳包貢,塗泥賦上腴。斷犀埋越棘,照乘走隋珠。
吊古江山在,懷今歲月逾。鯨鯢空渤澥,歌詠已唐虞。
鴟革愁何極,羊裘釣不迂。征鴻暮南去,回首憶蓴鱸。

58. 梵天寺

梵天寺在山川壇後,宋乾德四年錢吳越王建,名南塔。治平十年,改梵天寺。元元統中毀,明永樂十五年重建。有石塔二、靈鰻井、金井。先是,四明阿育王寺有靈鰻井。武肅王迎阿育王舍利歸梵天寺奉之,鑿井南廊,靈鰻忽見,僧贊有記。東坡倅杭時,寺僧守詮住此。東坡過訪,見其壁間詩有:“落日寒蟬鳴,獨歸林下寺。柴扉夜未掩,片月隨行履。 惟聞犬吠聲,又入青蘿去。”東坡援筆和之曰:“但聞煙外鐘,不見煙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濕芒履。惟應山頭月,夜夜照來去。”清遠幽深,其氣味自合。
蘇軾《梵天寺題名》:
余十五年前,杖藜芒履,往來南北山。此間魚鳥皆相識,況諸道人乎!再至惘然,皆晚生相對,但有愴恨。子瞻書。
元祐四年十月十七日,與曹晦之、晁子莊、徐得之、王元直、秦少章同來,時主僧皆出,庭戶寂然,徙倚久之。東坡書。

59. 勝果寺

勝果寺,唐乾寧間,無著禪師建。其地松徑盤紆,澗淙潺灂。羅剎石在其前,鳳凰山列其後,江景之勝無過此。出南塔而上,即其地也。宋熙寧間,在寺僧清順住此。順約介寡交,無大故不入城市。士夫有以米粟饋者,受不過數斗,盎貯几上,日取二三合啖之,蔬筍之供,恒缺乏也。一日,東坡至勝果,見壁間有小詩云:“竹暗不通日,泉聲落如雨。春風自有期,桃李亂深塢。”問誰所作,或以清順對。東坡即與接談,聲名頓起。
僧圓淨《勝果寺》詩:
深林容鳥道,古洞隱春蘿。天迥聞潮早,江空得月多。
冰霜叢草木,舟楫玩風波。岩下幽棲處,時聞白石歌。
僧處默《勝果寺》詩:
路自中峰上,盤回出薜蘿。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古木叢青藹,遙天浸白波。下方城郭近,鐘磬雜笙歌。

60. 五雲山

五雲山去城南二十里,岡阜深秀,林巒蔚起,高千丈,周回十五里。沿江自徐村進路,繞山盤曲而上,凡六里,有七十二灣,石磴千級。山中有伏虎亭,梯以石戚,以便往來。至頂半,岡名月輪山,上有天井,大旱不竭。東為大灣,北為馬鞍,西為雲塢,南為高麗,又東為排山。五峰森列,駕軼雲霞,俯視南北兩峰,若錐朋立。長江帶繞,西湖鏡開,江上帆檣,小若鷗鳧,出沒煙波,真奇觀也。宋時每歲臘前,僧必捧雪表進,黎明入城中,霰猶未集,蓋其地高寒,見雪獨早也。山頂有真際寺,供五福神,貿易者必到神前借本,持其所掛楮鏹去,獲利則加倍還之。借乞甚多,楮鏹恒缺。即尊神放債,亦未免窮愁。為之掀髯一笑。
袁宏道《御教場小記》:
余始慕五雲之勝,刻期欲登,將以次登南高峰。及一觀御教場,游心頓盡。石簣嘗以余不登保俶塔為笑。余謂西湖之景,愈下愈冶,高則樹薄山瘦,草髡石禿,千頃湖光,縮為杯子。北高峰、御教場是其例也。雖眼界稍闊,然此軀長不逾六尺,窮目不見十里,安用許大地方為哉!石簣無以難。

61. 雲棲

雲棲,宋熙寧間有僧志逢者居此,能伏虎,世稱伏虎禪師。天僖中,賜真濟院額。明弘治間為洪水所圮。隆慶五年,蓮池大師名袾宏,字佛慧,仁和沈氏子,為博士弟子,試必高等,性好清淨,出入二氏。子殤婦歿。一日閱《慧燈集》,失手碎茶甌,有省,乃視妻子為鶻臭布衫,于世相一筆盡勾。 作歌寄意,棄而專事佛,雖學使者屠公力挽之,不回也。從蜀師剃度受具,游方至伏牛,坐煉囈語,忽現舊習,而所謂一筆勾者,更隱隱現。去經東昌府謝居士家,乃更釋然,作偈曰:“二十年前事可疑,三千里外遇何奇。焚香執戟渾如夢,魔佛空爭是與非。”當是時,似已惑破心空,然終不自以為悟。 歸得古雲棲寺舊址,結茅默坐,懸鐺煮糜,日僅一食。胸掛鐵牌,題曰:“鐵若開花,方與人說。”久之,檀越爭為構室,漸成叢林,弟子日進。其說主南山戒律,東林淨土,先行《戒疏發隱》,後行《彌陀疏鈔》。一時江左諸儒皆來就正。王侍郎宗沐問:“夜來老鼠唧唧,說盡一部《華嚴經》?”師云: “貓兒突出時如何?”自代云:“走卻法師,留下講案。”又書頌云:“老鼠唧唧,《華嚴》歷歷。奇哉王侍郎,卻被畜生惑。 貓儿突出畫堂前,床頭說法無消息。大方廣佛《華嚴經》,世主妙嚴品第一。”其持論嚴正,詁解精微。監司守相下車就語,侃侃略無屈。海內名賢,望而心折。孝定皇太后繪像宮中禮焉,賜蟒袈裟,不敢服,被衲敝幃,終身無改。齋惟蓏菜。有至寺者,高官輿從,一概平等,幾無加豆。仁和樊令問:“心雜亂,何時得靜?”師曰:“置之一處,無事不辦。”坐中一士人曰:“專格一物,是置之一處,辦得何事?”師曰:“論格物,只當依朱子豁然貫通去,何事不辦得?”或問:“何不貴前知?”
師曰:“譬如兩人觀《琵琶記》,一人不曾見,一人見而預道之,畢竟同看終場,能增減一出否耶?”甬東屠隆于淨慈寺迎師觀所著《曇花傳奇》,虞淳熙以師梵行素嚴阻之。師竟偕諸紳衿臨場諦觀訖,無所忤。寺必設戒,絕釵釧聲,而時撫琴弄簫,以樂其脾神。晚著《禪關策進》。其所述,峭似高峰、冷似冰者,庶幾似之矣。喜樂天之達,選行其詩。平居笑談諧謔,灑脫委蛇,有永公清散之風。未嘗一味槁木死灰,若宋旭所議擔板漢,真不可思議人也。出家五十年,種種具囑語中。萬歷乙卯六月晦日,書辭諸友,還山設齋,分表施襯,若將遠行者。七月三日,卒仆不語,次日復醒。弟子輩問後事,舉囑語對。四日之午,命移面西向,循首開目,同無疾時,哆哪念佛,趺坐而逝。往吳有神李曇降毗山,謂師是古佛。而楊靖安萬春嘗見師現佛身,施食吳中。一信士窺空室,四鬼持燈至,忽列三蓮座,師坐其一,佛像也。乩仙之靈者云,張果聽師說《心賦》于永明。李屯部婦素不信佛,偏受師戒,逾年屈三指化,云身是梵僧阿那吉多。而僧俗將坐脫時,多請說戒、說法。然師自名凡夫,諸事恐呵責,不敢以聞。化前一日,漏語見一大蓮華蓋,不復能秘其往生之奇云。
袁宏道《雲棲小記》:
雲棲在五云山下,籃輿行竹樹中,七八里始到,奧僻非常,蓮池和尚棲止處也。蓮池戒律精嚴,于道雖不大徹,然不為無所見者。至于單提念佛一門,則尤為直捷簡要,六個字中,旋天轉地,何勞捏目更趨狂解,然則雖謂蓮池一無所悟可也。一無所悟,是真阿彌,請急著眼。
李流芳《雲棲春雪圖跋》:
余春夏秋常在西湖,但未見寒山而歸。甲辰,同二王參雲棲。時已二月,大雪盈尺。出赤山步,一路瓊枝玉幹,披拂照曜。望江南諸山,皚皚雲端,尤可愛也。庚戌秋,與白民看雪兩堤。余既歸,白民獨留,遲雪至臘盡。是歲竟無雪,怏怏而返。世間事各有緣,固不可以意求也。癸丑陽月題。
又《題雪山圖》:
甲子嘉平月九日大雪,泊舟閶門,作此圖。憶往歲在西湖遇雪,雪後兩山出雲,上下一白,不辯其為雲為雪也。余畫時目中有雪,而意中有雲,觀者指為雲山圖,不知乃畫雪山耳。放筆一笑。
張岱《贈蓮池大師柱對》:
說法平台,生公一語石一語。
棲真斗室,老僧半間云半間。

62. 六和塔

月輪峰在龍山之南。月輪者,肖其形也。宋張君房為錢塘令,宿月輪山,夜見桂子下塔,霧旋穗散墜如牽牛子。峰旁有六和塔,宋開寶三年,智覺禪師筑之以鎮江潮。塔九級,高五十余丈,撐空突兀,跨陸府川。海船方泛者,以塔燈為之向導。宣和中,毀于方臘之亂。紹興二十三年,僧智曇改造七級。明嘉靖十二年毀。中有湯思退等匯寫佛說四十二章、李伯時石刻觀音大士像。塔下為渡魚山,隔岸剡中諸山,歷歷可數也。
李流芳《題六和塔曉騎圖》:
燕子磯上台,龍潭驛口路。昔時并馬行,夢中亦同趣。
后來五雲山,遙對西興渡。絕壁瞰江立,恍與此境遇。
人生能幾何,江山幸如故。重來復相攜,此樂不可喻。
置身畫圖中,那復言歸去。行當尋雲棲,雲棲渺何處。
此予甲辰與王淑士平仲參雲棲舟中為題畫詩,今日展予所畫《六和塔曉騎圖》,此境恍然,重為題此。壬子十月六日,定香橋舟中。
吳琚《六和塔應制》詞:
玉虹遙挂,望青山、隱隱如一抹。忽覺天風吹海立,好似春雷初發。白馬凌空,瓊鰲駕水,日夜朝天闕。飛龍舞鳳,郁蔥環拱吳越。 此景天下應無,東南形勝,偉觀真奇絕。好似吳兒飛彩幟,蹴起一江秋雪。黃屋天臨,水犀雲擁,看擊中流楫。晚來波靜,海門飛上明月。(右調《酹江月》)
楊維楨《觀潮》詩:
八月十八睡龍死,海龜夜食羅剎水。
須臾海辟龕赭門,地卷銀龍薄于紙。
艮山移來天子宮,宮前一箭隨西風。
劫灰欲洗蛇鬼穴,婆留折鐵猶爭雄。
望海樓頭誇景好,斷鰲已走金銀島。
天吳一夜海水移,馬蹀沙田食沙草。
崖山樓船歸不歸,七歲呱呱啼軹道。
徐渭《映江樓看潮》詩:
魚鱗金甲屯牙帳,翻身卻指潮頭上。
秋風吹雪下江門,萬里瓊花卷層浪。
傳道吳王渡越時,三千強弩射潮低。
今朝筵上看傳令,暫放胥濤掣水犀。

63. 鎮海樓

鎮海樓舊名朝天門,吳越王錢氏建。規石為門,上架危樓。樓基壘石高四丈四尺,東西五十六步,南北半之。左右石級登樓,樓連基高十有一丈。元至正中,改拱北樓。明洪武八年,更名來遠樓,後以字畫不祥,乃更名鎮海。火于成化十年,再造于嘉靖三十五年,是年九月又火,總制胡宗憲重建。樓成,進幕士徐渭曰:“是當記,子為我草。”草就以進,公賞之,曰:“聞子久僑矣。”趨召掌計,廩銀之兩百二十為秀才廬。渭謝侈不敢。公曰:“我愧晉公,子于是文,乃遂能愧湜,倘用福先寺事數字以責我酬,我其薄矣,何侈為!”
渭感公語,乃拜賜持歸。盡橐中賣文物如公數,買城東南地十畝,有屋二十有二間,小池二,以魚以荷;木之類,果木材三種,凡數十株;長篱亙畝,護以枸杞,外有竹數十個,筍迸云。客至,網魚燒筍,佐以落果,醉而詠歌。始屋陳而無次,稍序新之,遂領其堂曰“酬字”。
徐渭《鎮海樓記》:
鎮海樓相傳為吳越錢氏所建,用以朝望汴京,表臣服之意。其基址、樓台、門戶、欄楯,極高廣壯麗,具載別志中。
樓在錢氏時,名朝天門。元至正中,更名拱北樓。皇明洪武八年,更名來遠。時有術者病其名之書畫不祥,後果驗,乃更今名。火于成化十年,再建于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又火。予奉命總督直浙閩軍務,開府于杭,而方移師治寇,駐嘉興,比歸,始與某官某等謀復之。人有以不急病者。予曰:“鎮海樓建當府城之中,跨通衢,截吳山麓,其四面有名山大海、江湖潮汐之勝,一望蒼茫,可數百里。民廬舍百萬戶,其間村市官私之景,不可億計,而可以指顧得者,惟此樓為傑特之觀。至于島嶼浩渺,亦宛在吾掌股間。高翥長騫,有俯壓百蠻氣。而東夷之以貢獻過此者,亦往往瞻拜低回而始去。故四方來者,無不趨仰以為觀游的。如此者累數百年,而一旦廢之,使民若失所歸,非所以昭太平、悅遠邇。非特如此已也,其所貯鐘鼓刻漏之具,四時氣候之榜,令民知昏曉,時作息,寒暑啟閉,桑麻種植漁佃,諸如此類,是居者之指南也。而一旦廢之,使民懵然迷所往,非所以示節序,全利用。
且人傳錢氏以臣服宋而建,此事昭著已久。至方國珍時,求緩死于我高皇,猶知借鏐事以請。誠使今海上群丑而亦得知錢氏事,其祈款如珍之初詞,則有補于臣道不細,顧可使其跡湮沒而不章耶?予職清海徼,視今日務,莫有急于此者。公等第營之,毋浚征于民,而務先以己。”于是予與某官某等,捐于公者計銀凡若干,募于民者若干。遂集工材,始事于某年月日。計所構,甃石為門,上架樓,樓基壘石,高若干丈尺。東西若干步,南北半之。左右級曲而達于樓,樓之高又若干丈。凡七楹,礎百。巨鐘一,鼓大小九,時序榜各有差,貯其中,悉如成化時制。蓋歷幾年月而成。始樓未成時,劇寇滿海上,予移師往討,日不暇至。于今五年,寇劇者禽,來者遁,居者懾不敢來,海始晏然,而樓適成,故從其舊名“鎮海”。
張岱《鎮海樓》詩:
錢氏稱臣歷數傳,危樓突兀署朝天。
越山吳地方隅盡,大海長江指顧連。
使到百蠻皆禮拜,潮來九折自盤旋。
成嘉到此經三火,皆值王師靖海年。
都護當年筑廢樓,文長作記此中游。
適逢困鱷來投轄,正值饑鷹自下韝。
嚴武題詩屬杜甫,曹瞞拆字忌楊修。
而今縱有青藤筆,更討何人數字酬!

64. 伍公祠

吳王既賜子胥死,乃取其屍盛以鴟夷之革,浮之江中。子胥因流揚波,依潮來往,蕩激堤岸,勢不可御。或有見其銀鎧雪獅,素車白馬,立在潮頭者,遂為之立廟。每歲仲秋既望,潮水極大,杭人以旗鼓迎之。弄潮之戲,蓋始于此。宋大中祥符間,賜額曰“忠靖”,封英烈王。嘉、熙間,海潮大溢。京兆趙與權禱于神,水患頓息,乃奏建英衛閣于廟中。元末毀,明初重建。有唐盧元輔《胥山銘序》、宋王安石《廟碑銘》。
高啟《伍公祠》詩:
地大天荒霸業空,曾于青史歎遺功。
鞭屍楚墓生前孝,抉眼吳門死後忠。
魂壓怒濤翻白浪,劍埋冤血起腥風。
我來無限傷心事,盡在吳山煙雨中。
徐渭《伍公廟》詩:
吳山東畔伍公祠,野史評多無定詞。
舉族何辜同刈草,後人卻苦論鞭屍。
退耕始覺投吳早,雪恨終嫌入郢遲。
事到此公真不幸,鐲鏤依舊遇夫差。
張岱《伍相國祠》詩:
突兀吳山雲霧迷,潮來潮去大江西。
兩山吞吐成婚嫁,萬馬奔騰應鼓鼙。
清濁溷淆天覆地,玄黃錯雜血連泥。
旌幢幡蓋威靈遠,檄到娥江取候齊。
從來潮汐有神威,鬼氣陰森白日微。
隔岸越山遺恨在,到江吳地故都非。
錢塘一臂鞭雷走,龕赭雙頤噀雪飛。
燈火滿江風雨急,素車白馬相君歸。

65. 城隍廟

吳山城隍廟,宋以前在皇山,舊名永固,紹興九年徙建于此。宋初,封其神,姓孫名本。永樂時,封其神,為周新。 新,南海人,初名日新。文帝常呼“新”,遂為名。以舉人為大理寺評事,有疑獄,輒一語決白之。永樂初,拜監察御史,彈劾敢言,人目為“冷面寒鐵”。長安中以其名止兒啼。轉雲南按察使,改浙江。至界,見群蚋飛馬首,尾之蓁中,得一暴屍,身餘一鑰、一小鐵識。新曰:“布賈也。”收取之。既至,使人入市市中布,一一驗其端,與識同者皆留之。鞠得盜,召屍家人與布,而置盜法,家人大驚。新坐堂,有旋風吹葉至,異之。左右曰:“此木城中所無,一寺去城差遠,獨有之。”新曰:“其寺僧殺人乎?而冤也。”往樹下,發得一婦人屍。他日,有商人自遠方夜歸,將抵舍,潛置金叢祠石罅中,旦取無有。商白新。新曰:“有同行者乎?”曰:“無有。”“語人乎?”曰:“不也,僅語小人妻。”新立命械其妻,考之,得其盜,則其私也。則客暴至,私者在伏匿聽取之者也。凡新為政,多類此。新行部,微服視屬縣,縣官觸之,收繫獄,遂盡知其縣中疾苦。明日,縣人聞按察使來,共迓不得。新出獄曰:“我是。”縣官大驚。當是時,周廉使名聞天下。錦衣衛指揮紀綱者最用事,使千戶探事浙中,千戶作威福受賕。
會新入京,遇諸涿,即捕千戶繫涿獄。千戶逸出,訴綱,綱更誣奏新。上怒,逮之,即至,抗嚴陛前曰:“按察使擒治奸惡,與在內都察院同,陛下所命也,臣奉詔書死,死不憾矣。”
上愈怒,命戮之。臨刑大呼曰:“生作直臣,死作直鬼!”是夕,太史奏文星墜,上不懌,問左右周新何許人。對曰:“南海。”上曰:“嶺外乃有此人。”一日,上見緋而立者,叱之,問為誰。對曰:“臣新也。上帝謂臣剛直,使臣城隍浙江,為陛下治奸貪吏。”言已不見。遂封新為浙江都城隍,立廟吳山。
張岱《吳山城隍廟》詩:
宣室殷勤問賈生,鬼神情狀不能名。
見形白日天顏動,浴血黃泉御座驚。
革伴鴟夷猶有氣,身殉豺虎豈無靈。
只愁地下龍逢笑,笑爾奇冤遇聖明。
尚方特地出楓宸,反向西郊斬直臣。
思以鬼言回聖主,還將屍諫退僉人。
血誠無藉丹為色,寒鐵應教金鑄身。
坐對江潮多冷面,至今冤氣未曾伸。
又《城隍廟柱銘》:
厲鬼張巡,敢以血身污白日。
閻羅包老,原將鐵面比黃河。

66. 火德廟

火德祠在城隍廟右,內為道士精廬。北眺西冷,湖中勝概,盡作盆池小景。南北兩峰如研山在案,明聖二湖如水盂在几。窗欞門槔凡見湖者,皆為一幅圖畫。小則斗方,長則單條,闊則橫披,縱則手卷,移步換影。若遇韻人,自當解衣盤礡。畫家所謂水墨丹青,淡描濃抹,無所不有。昔人言“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裡煮山川”,蓋謂此也。火居道士能為陽羡書生,則六橋三竺,皆是其鵝籠中物矣。
張岱《火德祠》詩:
中郎評看湖,登高不如下。千頃一湖光,縮為杯子大。
余愛眼界寬,大地收隙罅。瓮牖与窗欞,到眼皆圖畫。
漸入亦漸佳,長康食甘蔗。數筆倪雲林,居然勝荊、夏。
刻畫非不工,淡遠長聲價。余愛道士廬,寧受中郎罵。

67. 芙蓉石

芙蓉石今為新安吳氏書屋。山多怪石危巒,綴以松柏,大皆合抱。階前一石,狀若芙蓉,為風雨所墜,半入泥沙。較之寓林奔雲,尤為茁壯。但恨主人深愛此石,置之懷抱,半步不離,樓榭逼之,反多垝塞。若得礎柱相讓,脫離丈許,松石間意,以淡遠取之,則妙不可言矣。吳氏世居上山,主人年十八,身無寸縷,人輕之,呼為吳正官。一日早起,拾得銀簪一枝,重二銖,即買牛血煮之以食破落戶。自此經營五十余年,由徽抵燕,為吳氏之典舖八十有三。東坡曰:“一簪之資,可以致富。”觀之吳氏,信有然矣。蓋此地為某氏花園,先大夫以三百金折其華屋,徙造寄園,而吳氏以厚值售其棄地,在當時以為得計。而今至吳園,見此怪石奇峰,古松茂柏,在懷之璧,得而復失,真一回相見,一回懊悔也。
張岱《芙蓉石》詩:
吳山為石窟,是石必玲瓏。此石但渾樸,不復起奇峰。
花瓣幾層折,墮地一芙蓉。痴然在草際,上覆以長松。
濯磨如結鐵,蒼翠有苔封。主人過珍惜,周護以牆墉。
恨無舒展地,支鶴閉韜籠。僅堪留幾席,聊為怪石供。

68. 雲居庵

雲居庵在吳山,居鄙。宋元祐間,為佛印禪師所建。聖水寺,元元貞間,為中峰禪師所建。中峰又號幻住,祝發時,有故宋宮人楊妙錫者,以香盒貯發,而舍利叢生,遂建塔寺中,元末毀。明洪武二十四年,并聖水于雲居,賜額曰雲居聖水禪寺。歲久殿圮,成化間僧文紳修復之。寺中有中峰自寫小像,上有贊云:“幻人無此相,此相非幻人。若喚作中峰,鏡面添埃塵。”向言六橋有千樹桃柳,其紅綠為春事淺深,雲居有千樹楓,其紅黃為秋事淺深,今且以薪以槱,不可復問矣。曾見李長蘅題畫曰:“武林城中招提之勝,當以雲居為最。山門前後皆長松,參天蔽日,相傳以為中峰手植,歲久,浸淫為寺僧剪伐,什不存一,見之輒有老成凋謝之感。去年五月,自小築至清波訪友寺中,落日坐長廊,沽酒小飲已,徘徊城上,望鳳凰南屏諸山,沿月踏影而歸。翌日,遂為孟暘畫此,殊可思也。”
李流芳《雲居山紅葉記》:
余中秋看月于湖上者三,皆不及待紅葉而歸。前日舟過塘棲,見數樹丹黃可愛,躍然思靈隱、蓮峰之約,今日始得一踐。及至湖上,霜氣未遍,雲居山頭,千樹楓尚未有酣意,豈余與紅葉緣尚慳歟?因憶往歲忍公有代紅葉招余詩,余亦率爾有答,聊記于此:“二十日西湖,領略猶未了。一朝別爾歸,此游殊草草。當我欲別時,千山秋已老。更得少日留,霜酣變林杪。子常為我言,靈隱楓葉好。千紅與万紫,亂插向晴昊。爛然列錦銹,森然建旂旐。一生未得見,何異說食飽。”
高啟《宿幻住棲霞台》詩:
窗白鳥聲曉,殘鐘渡溪水。此生幽夢回,獨在空山里。
松岩留佛燈,葉地響僧履。予心方湛寂,閒臥白雲起。
夏原吉《雲居庵》詩:
誰闢雲居境,峨峨瞰古城。兩湖晴送碧,三竺曉分青。
經鎖千函妙,鐘鳴萬戶驚。此中真可樂,何必訪蓬瀛。
徐渭《雲居庵松下眺城南》詩:
夕照不曾殘,城頭月正團。霞光翻鳥墮,江色上松寒。
市客屠俱集,高空醉屢看。何妨高漸離,抱卻筑來彈。
(城下有瞽目者善彈詞。)

69. 施公廟

施公廟在石烏龜巷,其神為施全,宋殿前小校也。紹興二十年二月朔,秦檜入朝,乘肩輿過望仙橋,全挾長刃遮道刺之,透革不中,檜斬之于市,觀者如堵牆,中有一人大言曰:“此不了漢,不斬何為!”此語甚快。秦檜奸惡,天下萬世人皆欲殺之,施全刺之,亦天下萬世中一人也。其心其事,原不為岳鄂王起見,今傳奇以全為鄂王部將,而岳墳以全入之翊忠祠,則施全此舉,反不公不大矣。後人祀公于此,而不配享岳墳,深得施公之心矣。
張岱《施公廟》詩:
施殿司,不了漢,刺虎不傷蛇不斷。受其反噬齒利劍,殺人媚人報可汗。厲鬼街頭白晝現,老奸至此掩其面。邀呼簇擁遮車幔,棄屍漂泊錢塘岸。怒卷胥濤走雷電,雪巘移來天地變。

70. 三茅觀

三茅觀在吳山西南。三茅者,兄弟三人,長曰盈,次曰固,季曰衷,秦初咸陽人也。得道成仙,自漢以來,即崇祀之。第觀中三像,一立、一坐、一臥,不知何說。以意度之,或以行立坐臥,皆是修煉功夫,教人不可蹉過耳。宋紹興二十年,因東京舊名,賜額曰寧壽觀。元至元間毀,明洪武初重建。成化十年建昊天閣。嘉靖三十五年,總制胡宗憲以平島夷功,奏建真武殿。萬歷二十一年,司禮孫隆重修,并建鐘翠亭、三義閣。相傳觀中有褚遂良小楷《陰符經》墨跡。景定庚申,宋理宗以賈似道有江漢功,賜金帛巨萬,不受,詔就本觀取《陰符經》,以酬其功。此事殊韻,第不應于賈似道當之耳。余嘗謂曹操、賈似道千古奸雄,乃詩文中之有曹孟德,書畫中之有賈秋壑,覺其罪業滔天,減卻一半。方曉詩文書畫,乃能懺悔惡人如此。凡人一竅尚通,可不加意詩文,留心書畫哉?
徐渭《三茅觀觀潮》詩:
黃幡繡字金鈴重,仙人夜語騎青鳳。
寶樹攢攢搖綠波,海門數點潮頭動。
海神罷舞回腰窄,天地有身存不得。
誰將練帶括秋空?誰將古概量春雪?
黑鰲載地幾萬年,晝夜一身神血乾。
升沉不守瞬息事,人間白浪今如此。
白日高高慘不光,冷虹隨身縈城隍。
城中那得知城外,卻疑寒色來何方。
鹿苑草長文殊死,獅子隨人吼祗樹。
吳山石頭坐秋風,帶著高冠拂雲霧。
又《三茅觀眺雪》詩:
高會集黃冠,琳宮夜坐闌。梅芳成蕊易,雪謝作花難。
檐月沉懷暖,江峰入坐寒。暮鴉驚炬火,飛去破煙嵐。

71. 紫陽庵

紫陽庵在瑞石山。其山秀石玲瓏,岩竇窈窕。宋嘉定間,邑人胡傑居此。元至元間,道士徐洞陽得之,改為紫陽庵。其徒丁野鶴修煉于此。一日,召其妻王守素入山,付偈云:“懶散六十年,妙用無人識。順逆俱兩忘,虛空鎮長寂。”遂抱膝而逝。守素乃奉屍而漆之,端坐如生。妻亦束發為女冠,不下山者二十年。今野鶴真身在殿亭之右。亭中名賢留題甚眾。 其庵久廢,明正統甲子,道士范應虛重建,聶大年為記。萬歷三十一年,布政史繼辰范淶構空翠亭,撰《紫陽仙跡記》,繪其圖景并名公詩,并勒石亭中。
李流芳《題紫陽庵畫》:
南山自南高峰邐迤而至城中之吳山,石皆奇秀一色,如龍井、煙霞、南屏、萬松、慈雲、勝果、紫陽,一岩一壁,皆可累日盤桓。而紫陽精巧,俯仰位置,一一如人意中,尤奇也。余己亥歲與淑士同游,後數至湖上,以畏入城市,多放浪兩山間,獨與紫陽隔闊。辛亥偕方回訪友雲居,乃復一至,蓋不見十餘年,所往來于胸中者,竟失之矣。山水絕勝處,每恍惚不自持,強欲捉之,縱之旋去。此味不可與不知痛痒者言。西湖外景,紫陽庵道也。余畫紫陽時,又失紫陽矣。豈獨紫陽哉,凡山水皆不可畫,然不可不畫也,存其恍惚而已矣。書之以發孟暘一笑。
袁宏道《紫陽宮小記》:
余最怕入城,吳山在城內,以是不得遍觀,僅匆匆一過紫陽宮耳。紫陽宮石,玲瓏窈窕,變態橫出,湖石不足方比,梅花道人一幅活水墨也。奈何辱之郡郭之內,使山林懶僻之人親近不得,可歎哉。
王稚登《紫陽庵丁真人祠》詩:
丹壑斷人行,琪花洞裡生。亂崖兼地破,群象逐峰成。
一石一雲氣,無松無水聲。丁生化鶴處,蛻骨不勝情。
董其昌《題紫陽庵》詩:
初鄰塵市點靈峰,徑轉幽深紺殿重。
古洞經春猶悶雪,危崖百尺有欹松。
清猿靜叫空壇月,歸鶴愁聞故國鐘。
石髓年來成汗漫,登臨須愧羽人蹤。

張岱(1597—1697)是晚明散文的最後一位大家和集大成者。出身于世代官宦之家,而未曾入仕。早年生活豪華,自稱「少為紈袴子弟」。明亡後入山著書,生活艱苦,然始終隱跡不出。現存作品,大多作於明亡之後。有《陶庵夢憶》、《西湖夢尋》、《嫏嬛文集》等。

張岱是一個生活經歷、思想情感都非常豐富的人。他少年靈雋,六歲時即被名士陳繼儒引為「小友」,知識廣博,著述浩繁。他愛好享樂,性情放達,守大節而不拘泥。《自題小像》所說「忠臣耶怕痛」,即表明了既眷懷舊朝卻不願為殉難烈士的坦誠態度。他的詩文,初學徐文長、袁中郎,後學鍾惺、譚元春,最終能形成自己的風格,不為前人所囿,而散文的成就尤為特出。其風格大抵以公安派的清新流暢為主調,在描寫刻畫中雜以竟陵派的冷峭,時有詼諧之趣。《陶庵夢憶》、《西湖夢尋》兩書中,都是憶舊之文,所謂「因想余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陶庵夢憶》序),心緒是頗為蒼涼,但著眼處仍是人世的美好、故國鄉土的可愛,洋溢著人生情趣。

比現實還真的夢---明,張岱《西湖夢尋》序

CIMG8983

CIMG8895

明朝張岱,生於西元1597年,卒於西元1697年,西元1644年明思宗崇禎自縊身亡,同一年吳三桂引清軍入關,此時張岱為48歲。張岱終其一生未入仕途,他於1643年離開西湖,從錦衣玉食、樓臺歌舞、茶酒詩文、窮奢極侈的富貴子弟放浪生涯,轉變到葛衣步履、頭戴肩挑、礪食薦床、飢寒交迫的山中野人窮苦生活。在他另一本書《陶庵夢憶》的序文中,敘述自己「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髮入山,駴駴為野人。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愕窒不敢與接。作自輓詩,每欲引決」,在國破而家財盡失之下,無處容身,而搬離杭州,像山上野人一樣披頭散髮,每天汲汲營營在困苦中求一溫飽,往日的親友故舊,見到他就像遇到毒蛇猛獸一樣,避之唯恐不及,每每想要自殺(不脫昔日詩酒惡習,想寫好『自輓詩』再自殺),卻因『怕痛』而不敢實施(在序文中,他說希望把這段錦繡生涯寫下,流傳後世,這應該是主要的原因)。由於他的堅持,藉由他的文筆,我們才有機會讀到350年前,明朝滅亡前富家子弟的西湖生活,藉此也讓我們上溯到白居易(西元821年)、蘇東坡(西元1089年)那個年代的西湖風貌。

令我深思的是張岱序文中詭異的說法,他認為他夢中的西湖是他所親身經歷的,雖說是夢、是憶,卻比戰後殘破的西湖真實。可以想見詩人張岱的慘痛心思,讀此序文,除了緬懷西湖昔日舊景,也可以用來警惕那些生長於富裕的癡人。

《西湖夢尋》序

我生不逢時,離開西湖達二十八年,可是,西湖沒有一天不進入到我的夢中來,而夢裡的西湖也沒有一天離開過我。

我在1654、1657兩年,又曾經回到西湖,像以前的湧金門商氏的「樓外樓」,祁氏的「偶居」,錢氏、余氏的別墅,以及我家「寄園」一帶的湖邊莊園,都只剩下瓦礫。如此一來,我夢中西湖所有的,反而是現在西湖所無。

等到我在「斷橋」一看,往日柔弱的柳樹、艷紅的桃花,歌舞的樓台酒榭,好像被大水淹沒,一百棟留存不到一棟了。

於是我急忙走避,本來我是為西湖而來,現在看到這種景象,倒不如保住我夢中的西湖,夢中的西湖至少還保持完整無損。

我的夢與李白不同。李白夢遊天姥時,如他所描述的仙女名姝,其實並未實見,僅是夢中想像,這只是一個虛幻的夢。我所夢的西湖,比如家園眷屬,是實際存在過的,夢中的影像是真實的。現在我在異鄉租屋而住,已二十三年,夢中仍然住在以前的故居。往昔的僕役小使,現在頭髮都白了,夢裡還是綁著兒童髻的小孩,過去的習性還在,還保有兒時的情態。

從今以後,我只要靜處在我居住的「蝶庵」,舒躺在「蘧榻」,小心地保住我的舊夢,一片美好的西湖景色,仍然完整不變。兒孫輩一問起,偶而為他們講說,不過,這只是做夢之中描繪夢中的夢,不是夢魘,就是囈語罷了。

因此寫下《夢尋》七十二則,留給後代讀者,以當作西湖的影像。我好像住在深山中的人,從海上遊歷歸來,大大稱讚海中的佳餚美食,鄉人爭相來舔我的眼睛,以為這樣就可以嘗到我見過吃過的美味。唉!鮑魚甘貝,金玉般的美食,過了舌頭即成空,就算舔我的眼睛,那能夠品嚐到我享用過的美味呢?

歲辛亥(1673)七月既望,古劍蝶庵老人張岱題。

《西湖夢尋》序, 明,張岱 (1597~1697)

余生不辰,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之西湖,未嘗一日別余也。前甲午(1654)、丁酉(1657),兩至西湖,如涌金門商氏之樓外樓,祁氏之偶居,錢氏、余氏之別墅,及余家之寄園一帶湖莊,僅存瓦礫。則是余夢中所有者,反為西湖所無。及至斷橋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洪水淹沒,百不存一矣。余乃急急走避,謂余為西湖而來,今所見若此,反不若保我夢中之西湖,尚得完全無恙也。因想余夢與李供奉異。供奉之夢天姥也,如神女名姝,夢所未見,其夢也幻。余之夢西湖也,如家園眷屬,夢所故有,其夢也真。今余僦居他氏已二十三載,夢中猶在故居。舊役小傒,今已白頭,夢中仍是總角。夙習未除,故態難脫。而今而后,余但向蝶庵岑寂,蘧榻于徐,惟吾舊夢是保,一派西湖景色,猶端然未動也。兒曹詰問,偶為言之,總是夢中說夢,非魘即囈也。因作《夢尋》七十二則,留之後世,以作西湖之影。余猶山中人,歸自海上,盛稱海錯之美,鄉人競來共舐其眼。嗟嗟!金齏瑤柱,過舌即空,則舐眼亦何救其饞哉!

歲辛亥(1671)七月既望,古劍蝶庵老人張岱題。

(李供奉指李白夢遊天姥事)

(張岱在 1671 年,寫《西湖夢尋》序時,已經離開西湖 28 年,也就是說,他於1643 年離開西湖,本書第34則<湖心亭>,崇禎五年十二月張岱冒雪遊湖心亭,時1632 年。1644 年崇禎帝自缢,明朝滅亡,清軍入關。)

生日快樂

CIMG8968

CIMG8970

:) 生日快樂!!
[2009/2/26 上午 11:09:22] K: Happy Birthday to You !!
[2009/2/26 下午 11:20:36] ) : 收到
[上午 12:01:26] K: 體力越來越不行了,六點下班,回到宿舍六點半,打開電腦沒多久就去睡一個早覺。
[上午 12:01:38] K : 12:00 生日快樂
[上午 12:02:25] ) : 謝謝
[上午 12:02:47] ) : 下班睡個覺也好啊,記得吃桂枝湯
[上午 12:03:19] K : 明天(也就是今天啦)要去吃什麼好東西?幫我也吃ㄧ份...
[上午 12:03:58] ) : 應該沒有要去吃什麼好東西吧 ^_^~
[上午 12:05:34] K : 有吃了桂枝湯,明天有以前的老部下要到昆山來看我,一起吃晚餐,無錫到昆山大概是新竹到台中的距離。晚上總共有三個餐會撞在一起,我只能去一個。
[上午 12:05:53] ) :
[上午 12:06:02] ) : 我還不知道無錫到昆山有那麼近
[上午 12:06:20] ) : 所以明天你選哪一個?
[上午 12:06:39] ) : 以前同事的那個?
[上午 12:08:07] K : 到了西湖,才想到我只想去一個地方,就是西湖[孤山]的<西泠印社>,下次應該要單獨去,可是又想要單獨留在宿舍寫文章,你說,我應該去看印章、風景呢?還是趕寫佛教論文呢?
[上午 12:08:44] ) : 看佛教文章有多趕吧
[上午 12:09:26] K: 以前的採購經理, SMT 經理,庫房經理與一個廠商
[上午 12:10:23] K: 佛教文章是寫幾年都寫不玩的,要看是去玩優先,還是傳播佛法優先囉
[上午 12:11:28] ) : 天氣好就去走走吧
[上午 12:11:36] ) : 沒氣差就寫佛教東西
[上午 12:11:38] K: 我覺得還是西湖美,比蘇州美,我想西泠印社我應該可以呆上個 24小時吧
[上午 12:11:59] ) : 不要再下雨跑去玩了
[上午 12:14:34] K: 天氣是攝氏四度,需穿衛生褲與毛線衣咧,可是越來越怕冷了。在網路上看到人家拍的<曲院風荷>,與我的<留得殘荷聽雨聲>相比,人家可是相當一整個新竹麗池的蓮葉荷花咧...
[上午 12:15:50] ) : 沒三月就在開荷花.... 想起來美感都沒了
[上午 12:19:12] K: 寫<西湖七月半>的明朝張岱,他活了101 歲(1597~1697),在43歲左右離開西湖,28 年後重回西湖。(張岱在 1671 年,寫《西湖夢尋》序時,已經離開西湖 28 年,也就是說,他於1643 年離開西湖,本書第34則<湖心亭>,崇禎五年十二月張岱冒雪遊湖心亭,時1632 年。1644 年崇禎帝自缢,明朝滅亡,清軍入關。)我會位此血衣篇介紹文章吧
[上午 12:20:03] K: 天ㄚ,有時候網路的錯字慘不忍讀,
[上午 12:20:10] ) : 兵荒馬亂還活那麼久
[上午 12:20:40] K : 我會位此血衣篇介紹文章吧===>我會為位寫一篇介紹文章吧
[上午 12:21:07] ) : 那是你從哪裡看來的?
[上午 12:22:40] K: 可是當時他遊西湖時可是穿錦衣,載酒遊樂,老年回西湖時,是穿葛衣,親自耕種,僅足以糊口咧
[上午 12:23:48] ) : 他中間還要緒辮咧
[上午 12:23:50] K : 我的部落格剛貼了完整版,我正在修飾標點符號與改回正體字
[上午 12:25:35] ) : 那篇是你自己寫的嗎?
[上午 12:26:28] K: 他說明朝滅亡後,以前的詩酒朋友見到他像看到鬼一樣,他自己失去祖產一無所有,常兩天才吃ㄧ餐,他好幾次想自殺,他說<他怕痛不敢自殺>,理由還蠻合理的
[上午 12:27:04] ) : 那是以前沒有自殺手冊
[上午 12:28:06] ) : 要是怕死不敢自殺就真的不會自殺了 :P
[上午 12:29:48] K: 沒有,我只加幾個字,等星期六再一口氣寫完。他說他夢中的西湖是他親自經歷過的,現實的西湖舊景全毀,古蹟蕩然無存。他說<夢中的西湖比現實的西湖還真實>,寫的書記錄了72則舊的西湖景點,書名叫<西湖夢尋>
[上午 12:30:37] ) : 所以夢是比喻以前,還是他真的想出來的?
[上午 12:34:29] K: 當天在西湖,已經下午四點半了,還衝進西湖靈隱寺趕當天最後一個景點,寺僧和我邊走邊聊,我提到印順導師、太虛大師與六次渡海才到達日本的空海法師,寺僧和我提濟癲和尚(濟公),真可笑,依據<西湖夢尋>濟癲是在西湖淨慈寺,而不是靈隱寺,可見大多數人不讀書。
[上午 12:35:48] ) :
[上午 12:37:33] K : 導遊說西湖龍井茶是因為一口<龍井>而得名的,髂口井是因為宋朝有一位皇帝喝過才叫龍井。沒錯,南宋的皇帝住所<大內>是在西湖,可是依據<西湖夢尋>龍井可是唐朝時就稱為龍井了,這又是不讀書了
[上午 12:38:21] ): 反正大家都用掰的
[上午 12:38:34] ) : 有故事就好,是不是真的無所謂 =_=
[上午 12:40:18] K: 他稱<夢尋>是認為夢中所憶的西湖,都是他親身的經歷,這是真實,不是夢。戰後所看到湖面淤積,房舍殘破,四處饑民,雖稱西湖,已經不是西湖原貌,根本不配是西湖。
[上午 12:40:58] K : 余生不辰,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之西湖,未嘗一日別余也。前甲午(1655)、丁酉(1659),兩至西湖,如涌金門商氏之樓外樓,祁氏之偶居,錢氏、余氏之別墅,及余家之寄園一帶湖庄,僅存瓦礫。則是余夢中所有者,反為西湖所無。及至斷橋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洪水淹沒,百不存一矣。余乃急急走避,謂余為西湖而來,今所見若此,反不若保我夢中之西湖,尚得完全無恙也。
[上午 12:44:24] ):
[上午 12:44:37] ) : 所以戰亂後西湖還是受損得很嚴重
[上午 12:47:22] K: 我倒是在西湖樓外樓吃飯,一桌七人,和菜(整桌菜)要價人民幣 500元,同伴面有難色,又不便換個餐廳,我說沒關係(NT 2500元)我請,於是有西湖宋嫂醋魚,有龍井蝦仁,有東坡肉,有西湖荷葉燒烤的叫化雞,有西湖蓴菜湯,都是名菜。餐廳就在張藝謀導演的歌舞劇<印象西湖>之旁,餐廳名叫<樓外樓>,大剌剌的就在餐桌旁掛了一幅書法[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
[上午 12:48:38] ) : 這首詩給戰亂時到西湖的人看到應該滿感傷的
[上午 12:51:00] K : 其實國共戰後的西湖也是如此,我們也一定看得到台灣歸中國後的台北沒落景象。唉,舉國皆醉,無人清醒,不知向誰說亡國之痛...
[上午 12:55:19] ):
[上午 01:01:52] K: 中國基本工資人民幣 850元,一個月能拿回家的也不過是500元,一桌500元,就相當是台灣的NT 15,000 元,也難怪同事點菜點不下去。
[上午 01:03:03] ) : 和你去的同事是中國人啊
[上午 01:03:34] K: 補充:在倪福德赴美前,最多國外球探球評的評語是,對左打沒有壓制力。這點從他在國內和國際比賽的數據中可以看出些端倪。老虎給倪福德這樣的機會除了拉攏台灣球迷外,主要是想讓他專門處理左打。如果倪福德反而無法應付左打將是極大弱點。還好這場比賽中面對一名左打和一名兩打結果都不錯。
[上午 01:04:06] ) :
[上午 01:04:13] K : 恭喜Need Food 上場首勝---雖然不列入紀錄
[上午 01:04:26] ): 是啊
[上午 01:04:45] ): 不過還是比較希望 WBC 後他能直接搶下 25 人的位置
[上午 01:05:29] K: 司機和他的女朋友是中國人,另外還有兩位台灣去的經理與兩位台灣去的工程師
[上午 01:05:39] ): 了解
[上午 01:07:22] ): 我一直以為徐蚌之後,多打了一場長江,然後國軍在江南的勢力就瓦解了
[上午 01:07:28] K : 其實五光十彩、春光明媚的西湖比起霧中的西湖景致完全不同,可以考慮來西湖玩個三天,不過找不到像樣的素菜囉
[上午 01:07:54] ): 沒關係,我還是比較想去玩菲律賓...
[上午 01:08:38] ): 不過如果你真的要開始整年派在中國,我再去找你吧
[上午 01:09:51] ): 我想文革對西湖的破壞應該比國共內戰大吧
[上午 01:14:13] K: 雷峰塔白娘娘的故事也是一樣,雷峰塔是五代末年閩王錢俶替他死去的皇妃蓋的塔,從挖出來的石碑看來,雷峰塔本名叫<皇妃塔>,閩向宋投降之後,納入宋土,仍然有百姓蠻懷念閩國的。百姓仍然記得(可是不能明說)裡面埋了一個娘娘,沒想到,百姓的記憶走了樣,這位娘娘就變成「壓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娘>,唉,還是需要讀書,才不會以訛傳訛...
[上午 01:16:40] ): 不知道那個娘娘原本姓什麼
[上午 01:18:07] ): 不過蛇可能是從閩字跑出來的吧
[上午 01:18:30] K: 不會也不想整年派駐中國,年紀大了,不想兼負生死存亡的重責(公司百分之九十營業額要從中國廠出貨),我還是像蝴蝶一樣,非到這裡沾一點花粉,再飛到另一點傳些花粉,一則不佔年輕人的位置,二則不用在肩上扛十字架,這樣才有心情構思佛學論文。
[上午 01:19:08] ): 那邊情況現在好嗎?
[上午 01:20:37] K: 生產的教育訓練不踏實,中國聘僱的幹部有能力,卻未被適當調教,教導與督導是我現在所做的工作。
[上午 01:22:10] ): 所以是有程序但是沒在執行那類的情況嗎?
[上午 01:24:56] K: 在明末張岱來看,唐宋的西湖名勝被破壞了十分之五,就現代來看,除了雷峰塔的磚塔殘蹟與西泠印社是真跡以外,其他都是1990再仿古的新古董了,對了岳飛廟,與墳墓也是真的,西湖飛來峰只是平常的一座山,看不出唐宋人為何要如此大驚小怪的。
[上午 01:25:32] K: 是啊,紀錄有時不真實,出狀況有時會吃案
[上午 01:26:55] ):
[上午 01:27:14] ): 像澄清湖被亂搞成這樣,我也很難想像是漂亮在哪裡啊
[上午 01:31:43] K: 就像 1960 年,老美在看日本的生產制度,1980 年,老美老日在看台灣的生產制度,中國勢必會崛起。我也是傾囊盡授,大家能學到多少,就算他們的。我在公司開了一次兩小時的 Reliability 的課程,滿城盡是穿山甲,好像我在說阿拉伯語一樣,不知我說的是什麼咚咚,更不用講<聽懂>了,這一點還是台灣的工程師平均水準比較高一點
[上午 01:34:04] ): 可能他們聽不過你的台灣北京話吧 :P
[上午 01:34:16] K: 生日快樂!我必須去把另外四小時睡回來...
[上午 01:34:24] ):
[上午 01:34:26] ): 晚安囉~~
[上午 01:34:37] K: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