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篇貼文提到,今本T2145《出三藏記集》可能有兩類瑕疵:1. 收錄的譯經「序」或「跋」與現存經典不同。
2. 《出三藏記集》本身行文有遺漏或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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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談談第一項:《出三藏記集》收錄的譯經「序」或「跋」。
當代外國學者深入研究東漢支婁迦讖、安世高的譯文,對東漢、三國、西晉的古代譯經幾乎挖掘過一遍,他們藉著熟稔梵文與巴利的語言優勢,立足於近代出土的佛教古寫卷,常常取得日本學者與漢地學者所未達到的新論點和非凡的研究成果。
他們在漢譯佛典的研究只有一個弱點,就是「序」與「跋」所造成的障礙十分難逾越。試著任舉一篇唐朝以前的譯經序跋,即使是著名大學的中文碩士,恐怕也無法讀個文從字順,更何況還要面對「校勘」與「標點」兩個難關的考驗。
我們只要拿起英譯或日譯的漢語佛典,就可發現他們何處認錯字或錯解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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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三藏記集》收錄的序跋,保存了最珍貴的佛典初期漢譯的歷史資料,讓我們穿越歷史的迷霧去窺探佛教初來漢地的情境。
不過,如此珍貴的序跋,與今日佛典的現貌有不少出入,造成這些差異的原因頗有引人入勝的樂趣,但是大都留在「想當然爾」的猜測階段,很難有出土文物或存世文獻來佐證。
以下我列舉幾項「序」與「經典現狀」不符的例子。
《大正藏》有兩處收錄〈法句序〉,這是同一篇「序」經歷各別的傳抄,而造成一些差異。全文如下(我貼上的是T210《法句經》收列的序,另一處在《出三藏記集》之中,請自行閱讀):
《法句經》卷1:「曇鉢偈者,眾經之要義;曇之言法,鉢者句也。而《法句經》別有數部,有九百偈,或七百偈及五百偈。偈者,結語,猶詩頌也;是佛見事而作,非一時言,各有本末,布在諸經。佛一切智,厥性大仁,愍傷天下,出興于世,開顯道義。所以解人,凡十二部經,總括其要,別為數部。四部阿含,佛去世後阿難所傳,卷無大小,皆稱聞如是,處佛所在,究暢其說。是後五部沙門,各自鈔眾經中四句、六句之偈,比次其義條別為品,於十二部經靡不斟酌,無所適名,故曰法句。諸經為法言,法句者,由法言也。近世葛氏傳七百偈,偈義致深,譯人出之頗使其渾。惟佛難值,其文難聞,又諸佛興皆在天竺,天竺言語與漢異音,云其書為天書、語為天語,名物不同,傳實不易。
唯昔藍調安侯世高、都尉佛調,譯梵為秦,實得其體,斯已難繼。後之傳者,雖不能密,猶常貴其寶,粗得大趣。
始者維祇難,出自天竺,以黃武三年來適武昌,僕從受此五百偈本,請其同道竺將焰為譯。將焰雖善天竺語,未備曉漢,其所傳言,或得梵語、或以義出音迎,質真樸。初謙其為辭不雅,維祇難曰:「佛言:『依其義不用飾、取其法不以嚴。』其傳經者令易曉,勿失厥義,是則為善。」坐中咸曰:「老氏稱:『美言不信、信言不美。』仲尼亦云:『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明聖人意深邃無極,今傳梵義,實宜經達。」是以自偈受譯人口,因修本旨不加文飾,譯所不解則闕不傳,故有脫失多不出者。然此雖辭朴而旨深,文約而義博,事鈎眾經,章有本句、有義說。其在天竺,始進業者不學《法句》,謂之越敘。此乃始進者之洪漸、深入者之奧藏也,可以啟曚、辯惑、誘人自立,學之功微而所苞者廣,寔可謂妙要也哉。
昔傳此時,有所不解,會將炎來,更從諮問。受此偈輩,復得十三品,并校往古,有所增定,第其品目合為一部三十九篇,大凡偈七百五十二章,庶有補益,共廣問焉。」(CBETA, T04, no. 210, p. 566, b15-c26)
這裡頭妙趣橫生,有很多值得討論的地方,我先只列出四點供大家品味:
1. 「曇之言法,鉢者句也」,支謙此序指出,他翻譯的文本是「Dhammapada」,不是「Dharmapada」或「Udāna(-varga)」。
2. 「近世葛氏傳七百偈,偈義致深,譯人出之頗使其渾。」支謙此句說,他已經見到在他之前的「葛氏『七百偈』的《法句經》譯本」。
3. 「是後五部沙門,各自鈔眾經中四句、六句之偈,比次其義條別為品,於十二部經靡不斟酌,無所適名,故曰法句。」支謙此句說,各部派各自抄集成各自的《法句經》,他並未主張《法句經》是尊者法救所撰。
4. 「合為一部三十九篇,大凡偈七百五十二章」,今本《法句經》雖有39 品,但是偈頌總共為 758頌,而不是序文所說的752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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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例子是晉朝道安法師的〈增一阿含序〉(CBETA, T55, no. 2145, p. 64, a29)。
《出三藏記集》卷9:「曇摩難提...以秦建元二十年來詣長安。...武威太守趙文業,求令出焉。佛念譯傳,曇嵩筆受,歲在甲申夏出,至來年春乃訖,為四十一卷,分為上下部,上部二十六卷,全無遺忘;下部十五卷,失其錄偈也。」(CBETA, T55, no. 2145, p. 64, b6-13)
我們可以舉出兩點:
1. 「為四十一卷,分為上下部」,我們見到的T125《增一阿含經》不僅未分作上下兩部,卷數也不是 41卷。此經是古代經錄記錄卷數最複雜的一部經。總共有十一種不同的卷數記載:計有二十四卷、三十二卷、三十三卷、三十四卷、四十卷、四十一卷、四十二卷、四十六卷、五十卷、五十一卷、六十卷等十一種說法。
2. 「上部二十六卷,全無遺忘;下部十五卷,失其錄偈也」,道安法師說,下半部「失其錄偈」,是指下半部經文的「攝頌」完全沒翻譯出來;實際上,我們約略分出「下半部經文」之後,下半部仍有五首攝頌。全無遺忘的「上半部」卻不見了兩首攝頌。已經譯出的攝頌,可能因戰亂傳抄而佚失,但是本未譯出的攝頌不可能無中生有。由於此處《增一阿含經》是曇摩難提背誦經文所譯,不可能事後再追補了。即使事後才又根據書寫文本補譯,也應該將所有攝頌補足,而不會仍有十多首攝頌未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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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淵問:
「序」與「經典現狀」不符的例子,〈法句序〉也與經典現狀不符?
蘇錦坤答:
第一項確定為不同,其他項是可能不同,但是也有可能為其他狀況。
1. 偈頌數不同:〈序〉752頌,今本為758頌。
2. 「法句」的編輯來源不同,〈序〉稱是五部沙門所集,今本作:「[2]尊者法救[3]撰」(CBETA, T04, no. 210, p. 559, a5)。[2](獸)+尊【聖】。[3]撰=造【明】。
3. 內容不同:〈序〉稱「(偈頌)各有本末,布在諸經」,是稱各首偈頌都有如《出曜經》或巴利《法句經註》的說偈因緣故事。今本無此類故事。
4. 〈序〉稱「譯梵為秦」(CBETA, T04, no. 210, p. 566, c2-3),支謙可稱「譯梵為漢」,或「譯梵為吳」,時代未到「苻秦」、三秦,稱「譯梵為秦」則完全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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