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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份討論此一議題的論文、專書或是網路上的資料,都僅僅簡單認列「對應經典」,很少敘述其取捨的理由,因此也較難討論其取捨是否合理、精確。本文嘗試建議「對應經典」、「參考經典」的判斷準則,就一些有爭議或不如此「顯而易見」的《中阿含經》對應經典描述其取捨的理由,以作為檢驗、討論、訂正與改進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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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語言佛教文獻的比較研究(comparative studies),可以協助整理各組對應經典的異同。這些所謂「對應經典」的差異顯示了彼此之間的不同面貌,諸如:經題的不同,[1] 說經地點的差異,[2] 說譬喻者的差異,[3] 問答者角色的互換,[4] 入滅盡定次第的出入,[5] 佛陀宣說的偈頌與外道斷滅論者的偈頌之間的混淆,[6] 等等。深入探索這些異同,不僅能夠澄清因口誦傳承、翻譯、輾轉抄寫、經卷散落或錯頁等所造成的經文字句、法義的訛誤或遺漏,[7] 也能協助詮釋難解的漢譯經文,補充未詳盡敘述的經文背景,更可以描繪口誦傳承、經典傳抄與轉寫翻譯在對應經典顯示的不同風貌,協助辨識新出土的佛典殘卷,或彰顯部派之間對經典的不同詮釋。
華宇出版社將赤沼智善的《漢巴四部四阿含互照錄》,[8] 編為《世界佛學名著譯叢》第23册,《譯叢》主編在〈出版前言〉提到類似的觀點:
「但是,阿含經是中文本,經過翻譯之後,與梵文或巴利文原典的內容是否能完全吻合,在翻譯過程之中有無刪減或遺漏,這些都是重視求真的今日學術所矚目的問題。由於中文本阿含經的原典並沒有完全遺留到今日,所以,無法藉原典來探求中文阿含經的原始義理面貌。於是,學術界比對校勘的方向,便只好轉到另一不同部派所傳的原始聖典上面。此即今日還完整保存的巴利三藏。」[9]
雖然,尚有學者認為就佛典的權威程度(authenticity)而言,諸部漢譯《阿含經》無法與巴利五部《尼柯耶》相提並論;但是經由跨語言文本的比較研究之後,不少學者發現,不僅巴利《尼柯耶》及其註釋書可以訂正漢譯阿含的遺漏、訛誤與譯文不清晰之處,漢譯四阿含也具有同樣的功能來訂正、輔助巴利經文,或者提供不同部派的傳承。[10] 例如,無著比丘的論文如此建議:
「本篇文章以上所檢視的例子,顯示有時巴利經文提供一種較可能的陳述,可是有時是漢譯經文提供了較令人信服的敘述。這不僅出現於此處有限的經文研究,在更廣泛的巴利《尼柯耶》與漢譯《阿含》比較研究裡,顯示兩者之中的任何一方都無法自稱毫無改變地保存最原本風貌的敘述。由此可見,要對原始佛教傳承下來的經典作一適切的評價,必須仔細檢視與比對每一部經的巴利與漢譯版本。」[11]
又如帕沙迪卡比丘(Bhikkhu Pāsādika)在仔細檢視《增支部 10.91經》[12] 與《相應部 42.12經》的一句「怪異」的敘述時,核對了對應經典《中阿含126經˙行欲經》、《雜阿含912經》、《別譯雜阿含127經》之後,他認為巴利兩部經典有「不恰當」的後代解說摻入原文,而《中阿含126經》極有可能是保存了原始相貌。[13]
透過這些論文與專書發表的結論,希望能喚起歐美的佛教學者與僧俗二眾來重新審視漢譯佛典,並且重視漢文佛教文獻。
當然,佛典對照閱讀還涵括梵文、藏文、吐火羅語等其他語言的文獻,[14] 筆者因個人語言能力的限制,本文將僅侷限於漢譯《中阿含經》與其漢、巴對應經典的討論。
相關經典的「對照表 correspondence table」或「對照目錄 comparative catalogue」為「比較研究」的基本工具;嚴格來說,對照目錄可分為「偈頌對照目錄」與「經典對照目錄」,本文將只探討後者,「偈頌對照目錄」請參考本文參考書目〈四、網路資源〉。
存世的經典對照目錄,應該首推元朝至元24年(西元1287年)的《至元法寶勘同總錄》(簡稱為《至元錄》),[15] 其次為南條文雄在西元1883年發表的《大明三藏聖教目錄》(一般稱為《南條目錄》) ,[16] 此兩目錄均為以漢譯經典為主的漢、梵對照目錄。[17] 其次,為姉崎正治在1908年發表的 〈漢譯四阿含〉,[18] 此為漢、巴經典的對照目錄,因為是草創時期,不僅資料較簡略,也有部分訛誤。[19]赤沼智善的《漢巴四部四阿含互照錄》(以下簡稱為《互照錄》)已對〈漢譯四阿含〉作了相當多的補充與訂正,也最常被學術界引用;但是此書出版於西元1929 年,距今已經超過八十年,學者陸續指出,《互照錄》所列的有些對應經典或者是不可靠,或者是不完備,需要作進一步的校訂。[20]
在《中阿含經》的漢、巴對應經典方面,還可以參考越南釋明珠長老(Thich Minh Chau)的《漢譯中阿含與巴利中部的比較研究》,[21] 此書的主題在於《中阿含經》與其《中部》的對應經典,因此未涉及其他三部《阿含經》與《尼柯耶》的對應經典。
如果只論專書與論文而不談網路資源,編列《中阿含經》對照目錄較為完備的是《佛光藏》的《中阿含經》,此書不僅在各經的附註標明對應經典,也在第四册後面編列了對照目錄,這也是本文〈附錄〉的參考資料之一。[22] 此外,《大正藏˙中阿含經》的「頁底註」也附註了一些巴利對應經典,這些「頁底註」關於對應經典的描述有時是不完整或不正確,需要進一步的訂正與補充。
至於無著比丘和白瑞德教授合著的論文:〈《中部》對應經典目錄:作為赤沼智善《互照錄》的訂正〉,[23] (以下簡稱為〈互照錄訂正〉),因為是以巴利《中部》為主,有些《中阿含》的對應經典在《中部》之外,就未能在此文標示出來;因為《中阿含》的《中部》對應經典只有95部,[24] 也就是說,漢譯《中阿含》的222部經有127部經不會出現於此目錄,因此有必要單獨編列《中阿含》的對應經典。
以目前而言,在「阿含、尼柯耶」的範圍內,最完備、簡單易查、正確率最高的目錄是Online Sutta Correspondence Project的經典對應目錄(https://suttacentral.net/)。[25] 此一網路上的對應目錄可以從漢譯《長阿含經》(T1)、《中阿含經》(T26)、《雜阿含經》(T99)、《增一阿含經》(T125)、《別譯阿含經》(T100)、單卷本《雜阿含經》(T101)、《七處三觀經》(T150A)與其他編列在《大正˙阿含藏》的單譯經查到巴利尼柯耶的對應經文、藏文《丹珠爾》、《甘珠爾》的對應經文、對應的梵文殘卷與其他語言的佛經殘卷。這當中當然也有為數不多的差異,例如《互照錄》在AN 4.185《增支部4.185經》 列《增一阿含26.8經》為「參考經典」,Suttacentral也同樣列《增一阿含26.8經》為「參考經典」,其實兩者相差甚遠。又如<表1>所顯示,筆者依次查核《相應部18.21經》(SN 18.21)、《相應部22.91經》(SN 22.91)、《雜阿含23經》(SĀ 23)、《雜阿含198經》(SĀ 198),實在很難解釋為何Suttacentral 不列《雜阿含23經》(SĀ 23)與《相應部18.21經》(SN 18.21)互為對應經典,但是卻又把《雜阿含23經》(SĀ 23)與《雜阿含198經》(SĀ 198) 互列為對應經典。在此情況之下,筆者也不明白:為何《雜阿含23經》(SĀ 23) 與《雜阿含198經》(SĀ 198)又同時成為《相應部22.91經》(SN 22.91)的對應經典。
所以,任一「經典對應目錄」都很難做到完美無缺、毫無瑕疵;每一位進行比較研究的人不僅必需謹慎參考別人提供的對照表,更要自行編列自己研究範圍內的對應經典目錄。
[1] 蘇錦坤(2008:66-75)。例如《中阿含201經》如此自稱經名:「是故此經稱『愛盡解脫』」(CBETA, T01, no. 26, p. 769, c29-p. 770, a1),實際上,漢譯《中阿含201經》名為「嗏帝經」,攝頌也是「嗏帝」;而對應的《中部38經》經題為「Mahātaṇhāsaṅkhaya Sutta 愛盡大經」,攝頌則是 「kevaṭṭa 漁夫」,《中部38經》此位比丘為曾經是漁夫的比丘「嗏帝 Sāti」。也可參考Anālayo (2011:251-256)。
[2] 例如《雜阿含206經》:「一時佛住毘舍離城耆婆拘摩羅藥師菴羅園。」(CBETA, T02, no. 99, p. 52, b20-21),對應的《相應部35.160經》經文為「Ekaṃ samayaṃ bhagavā rājagahe viharati jīvakambavane.」(一時世尊住王舍城耆婆菴羅園)。參考《增壹阿含43.7經》:「一時佛在羅閱城耆婆伽梨園中」(CBETA, T02, no. 125, p. 762, a7-8),《大唐西域記》卷9:「是時縛迦大醫(舊曰耆婆,訛也)於此為佛建說法堂,周其壖垣種植花菓,餘趾蘖株尚有遺迹。如來在世,多於中止。」(CBETA, T51, no. 2087, p. 921, a16-19),此園在摩竭陀國王舍城外,應以《相應部35.160經》與《增壹阿含43.7經》為是。
[3] 無著比丘,(2008:6)。
[4] 無著比丘,(2008:11-14)。
[5] 無著比丘,(2007a:23-24)。
[6] 菩提比丘 Bhikkhu Bodhi,(2000: 1060-1063, note 75)。此兩偈頌在古漢譯中不易區別,如《阿毘達磨順正理論》譯文中,外道斷滅偈與世尊教導的偈頌,兩者譯文完全相同。《阿毘達磨順正理論》卷49:「又世尊說,『於諸外道諸見趣中此見最勝,謂我不有、我所亦不有;我當不有、我所當不有』。…此見下劣,誠如所言,非方便門執生斷故。然此行相,世尊有時為諸苾芻無問自說:『或有一類作是思惟,謂我不有、我所亦不有;我當不有、我所當不有。如是勝解時,便斷下分結』。故知此見能順解脫。」(CBETA, T29, no. 1562, p. 617, c21-p. 618, a4)。
[7] 澄清「此類訛誤」的論文,如:無著比丘(2007), 高明道(1991),林崇安(2003),溫宗堃(2006, 2010),溫宗堃、蘇錦坤(2011)。釐清詳細情節的論文,如無著比丘(2008, 2009),蘇錦坤(2009b),Anālayo (2009)。本文以Anālayo (2009) 代表無著比丘的英文論文,以無著比丘(2008b) 代表其漢譯論文。
[8] 赤沼智善(1929)。
[9] 華宇出版社出版的《互照錄》,1986年出版,此〈出版前言〉為《譯叢》的主編所加。
[10] 可參考Anālayo (2009)。
[11] 無著比丘(2008:20)。白瑞德在《《中部》比較研究》一書的序談到類似的觀點:「此書的結論意指:研究者不應單一倚賴尼柯耶或阿含。特別是,僅單一研讀巴利尼柯耶僅能見到(經典的)部分或不完整的面貌。必須透過巴利經典與其對應的漢譯或其他語言經典的比較研究,才能得到較完整而清晰的全貌。」,請參考無著比丘(2011:xx, line 24-28)。
[12] 《增支部10.91經》(A v 176-182)。
[13] Pāsādika (2000),請參考本文〈3.8 《中阿含126經,行欲經》〉。
[14] Anālayo and Bucknell (2006) 的對照目錄還含括藏文與梵文佛教文獻。Anālayo 以下直稱為無著比丘,Bucknell 以下直稱為白瑞德,兩者分別為兩位慣用的中文名稱。此文 “Correspondence Table for Parallels to the Discourses of the Majjhima Nikāya: Toward a Revision of Akanuma’s Comparative Catalogue”, 筆者譯為〈《中部》對應經典目錄:作為赤沼智善《互照錄》的訂正〉。Anālayo (2011) 一書的比較研究,也提及了部分梵文、藏文、吐火羅語(Tocharian)、于闐語(Khotanese)、粟特語(Sogdian)和回鶻語(Uighur)文獻。目前以Online Sutta Correspondence Project: (http://suttacentral.net/)此一網址提供的跨語言對照經典最為完備。
[15] 法賢法師(2005)。此外,此目錄對勘的蕃本指的究竟是西夏本、藏文本還是兩者均有;究竟是經文實際對勘,還是憑經題對勘,還是兼而有之;究竟大部分是文本對勘,少數出於討論,還是大部分出於討論,少數出於文本對勘,等等問題仍有待研究、考證。請參考法賢法師(2005:497-525)。
[16] Nanjio, Bunyiu (南條文雄)譯補,(1883)。可參考聖嚴法師 (1980:28),與法賢法師(2005:407-421)。
[17] 法賢法師(2005:407-421)。《至元錄》以那幾本漢譯藏經目錄或《經錄》為準,或是依據藏文經錄、西夏文經錄,學界尚無定論;《至元錄》但有「蕃本闕」而無「蕃本存,漢本闕」的審訂評語,考量此項特徵,筆者以為此目錄或許是以漢譯經典為主的對勘結果。《南條目錄》主要為依據《明北藏目錄》並參酌《至元錄》作為梵文經題的參考。
[18] 姉崎正治Anesaki Masaharu (1908),‘The Four Buddhist Āgamas in Chinese’,此文為英文。
[19] 如《中阿含5經》的對應經典應為《增一阿含33.10經》,卻誤作《增一阿含34.10經》;《中阿含115經》的對應經典應為《增一阿含40.10經》,卻誤作《增一阿含40.9經》;《中阿含148經》的對應經典應為《增一阿含17.8經》,卻誤作《增一阿含2.8經》;《中阿含149經》的對應經典應為《增一阿含37.8經》,卻誤作《增一阿含38.10經》,等等。
[20] Anālayo and Bucknell (2006:215)敘述 “A significant number of the Pāli-Chinese and Chinese Pāli correspondence prove, on close inspection, to be inaccurate or incomplete.” (在仔細核對之後,有相當數量巴、漢或漢、巴的對應經典或者是不正確,或者是不完整。) 與p. 216敘述 “Checking of Akanuma’s entries for the 152 Majjhima Nikāya discourses revealed that a considerable number of them needed revision.” (查核了赤沼智善所列的《中部》152部經典之後,透露了他所列的對應經典有相當數量需要訂正。)赤沼智善(1929) 需要訂正的內容當然不僅是《中部》或《中阿含》的對應經典,也包含《長部》或《長阿含》、《相應部》或《雜阿含》的對應經典,而較少有專書或論文提及的《增支部》或《增一阿含》的對應經典,更是急需訂正。書上的經號或頁數也有一些排版訛誤。請參考本文第四節〈赤沼智善的《互照錄》〉,以及Anālayo and Bucknell (2006)與蘇錦坤(2009b: 123-130)〈七、赤沼智善《互照錄》與攝頌〉。即使如此,此書構建了基本架構,所以,即使是目前最完備的「對照目錄」“Online Sutta Correspondence Project”,也歸功於赤沼智善此書。
[21] Thich Minh Chau (1991).
[22] 此類訂正將於本文第三節〈《中阿含經》對應經典的訂正舉例〉討論。
[23] Anālayo and Bucknell (2006).
[24] 無著比丘(2007a:5)。
[25] 此專案於2012年底改名為「Suttacentral: Early Buddhist texts, translations and aprallels」,從原先列舉對應經典的目標,擴充為增列經文與翻譯,網址不變,仍然為:(http://suttacentral.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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