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25日 星期五

胡適與《磧砂藏》

P1110640

版主按語:「本文可能是湯一介教授的文章」。

以下引自

http://www.fjdh.com/wumin/HTML/73026.html

記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所藏《磧砂藏》

1931至1935年在我國影印出版了西安開元寺和臥龍寺所藏的《磧砂藏》。這是一項很有意義的大工程。自此世人得以有更多一部佛經據以研究佛教及佛經版本目錄的材料。但當時不知海外也藏有一部《磧砂藏》,現存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葛斯德東方圖書館。胡適先生於1950至1952年任葛斯德東方圖書館館長,曾對這部藏經作了很有意義的研究。1983年我去普林斯頓看到了這部藏經,因只能停留一天,僅匆匆看了胡先生研究的結果,並翻閱了少量幾卷,就離去。1990年七八月得有三周時間在普林斯頓,因此能有較長時間考察了一部分約六百卷普林斯頓大學所藏《磧砂藏》。由於胡適先生在〈記美國普林斯敦大學的葛斯德東方書庫藏的磧砂藏經原本〉一文中已有詳細介紹,這裡只就我所見作點補充。
這部海外所藏《磧砂藏》原藏於北京一所古寺大悲寺中,約在1926至1927年被美國人吉禮士買去,它是一部鈔配、補配的《磧砂藏經》,共五千三百四十八卷,其中約七百卷是南宋刻本,一千六百三十多卷為元刻本,此兩千三百多卷宋元刻本確實是蘇州磧砂延聖院的大藏原本。其中二干一百多卷白紙鈔補本是根据磧砂原本精鈔的,鈔補年月都在萬曆二十八年左右;配補的明刻本八百多卷絕大部分是洪武年間開刻的南藏本。這樣一部藏經的發現當然是很有意義的,特別是胡適先生對它作了不少研究並曾作過介紹,對大家了解它很有幫助,但目前大陸學者對普林斯頓大學所藏這部《磧砂藏》很少了解,現簡介於下。由於我國已有一部《磧砂藏》,而且影印了五百部,那麼普林斯頓大學所藏這部《磧砂藏》有什麼特殊價值呢?我看至少有以下幾點:

(一)影印《磧砂藏》的《例言》中說:「全藏中函卷缺失,在所不免,其經名可檢者,已向各地徵訪,一一補入,另列『補頁表』附後,惟尚有經名失考,暫無從訪補者十一卷,即『寧』字函第三、第四、第九、第十;『更』字函第一、第二、第三;『橫』字函第七、第八;『何』字函之第八、第九,以俟異日據以續求」。但據胡適先生查葛斯德館所藏《磧砂藏》卻有寧三《金剛頂觀自在如來修行法》、寧四《略述金剛頂瑜伽分別聖位修證法門》,更一《瑜伽集要救阿難陀羅尼焰口軌儀經》,更二《顯密圓通成佛心要集》卷上,更三《顯密圓通成佛心要集》卷下,橫七《地藏菩薩本原經》卷上,橫八《地藏菩薩本原經》卷下。以上七冊,只寧三與橫七是明萬曆時依《磧砂藏》原本精鈔本,餘五册都是元朝刻本。且影印本所缺之寧九、寧十並不缺,原來葛斯德藏本寧九即影印本寧十一、寧十即影印本寧十二,所以「無從訪補者」僅何八、何九也。但據《普寧藏》「何」六至「何」九為《彰所知論》,當可據《普寧藏》補,蓋因《磧砂藏》與《普寧藏》武字函至遵字函均為管主八所編之秘密經。

(二)國內所藏《磧砂藏》原缺多以「思溪」、「延祐」、「普寧」、「永樂」等刻本補,而葛斯德藏本中有約700卷宋刻本,且有1600卷元刻本,故有甚多不必用他藏補者:如「辭」字函卷七葛斯德藏本為磧砂原本,係用宋真宗《四十二章經》注本,而影印本為用「思溪」藏補,非宋真宗注本,「鳳」字函卷九《無量義經》卷末有題記一段,現節錄於下:
「大宋國嘉興府華亭縣高昌鄉二十四保西三林塘北
居住奉佛弟子信士沈九疇等
九疇伏聞……
(中略)
……刊《無量義》一經續妙蓮花七帙……。」

故知此本當為宋刻本,或據宋刻本刊刻。影印本為「永樂」本。「駕」字函卷二、卷三《佛說大方廣善巧方便經》為磧砂延聖院刻本,卷末有提記「平江路磧砂寺大藏經局伏承……」云云一段。胡適先生於影印本處有一批語:

「此中有延祐二年磧砂版《善巧方便經》,為向來所未知。」

按《善巧方便經》共四卷,葛斯德本之卷一、卷二非磧砂本,卷三、卷四為磧砂本;影印本卷一、二、四為磧砂本,而影印本卷三以「普寧」補,葛斯德藏本駕四至駕九均為刻本,但為水濕無法打開,當均為磧砂原本。如此等等甚多,茲不贅述。

(三)葛斯德藏本有些題跋似可注意,如「辭」字函卷七《四十二章經》後有題跋錄大唐太宗皇帝題焚經台詩一首,並有「附注」——長段記佛教之傳入佛道相爭故事,此為影印本所無。現抄錄於下:

「續附大唐太宗皇帝題焚經台詩:門徑蕭蕭長綠苔,一回登此一徘徊,青牛謾說函關去,白馬親從印土來。確定是非憑烈焰,要分真偽築高台;春風也解嫌狼藉,吹盡當年道教灰。」

附注云:

此台在洛陽,台者,壇也。故此燒經比論之壇,乃後漢明帝築也。元此《四十二章經》皆有來因,是永平七年明帝夜夢一人,體有金色,項有日光,下空而至殿前。明旦宣問群臣,有通人傅毅,占夢奏曰:臣聞西域有得道者號曰佛,輕舉能飛,具六神通,今應此夢。帝悟大悅,即遣羽林郎蔡情、博士秦景、王遵等十二人望葱嶺而往尋西土,求迎佛法。行至中路月支國,眾乃駭然得瞻迦葉摩騰共竺法蘭二梵僧圓頂方袍之異相,乘白馬攜釋迦真像,白疊之圖並此《四十二章經》回朝,時永平十年也。帝喜躬親迎奉,宣委鴻臚以陳國禮。敕令彩畫釋迦頂相於清涼台。因建立白馬寺,請此二尊者住院與帝說法,至冬值歲日五嶽道士賀正之、次道士褚善信、費叔才等共六百九十人互相語曰:帝棄我道教,遠求胡教。乃自率眾,各將所持道經共上表,願與胡佛教比試其真偽。帝遂降敕尚書令宋庠引入長樂宮前,宣曰:道士與僧就元宵日集白馬寺南門外,立兩壇,至期試之。西壇燒道經六百餘卷,頃刻燒盡,唯取得老子《道經》一卷是真,其餘是杜光庭撰,今云『杜撰』也。帝觀東壇佛像並此《四十二章》燒不能壞,但見五色神光,天雨寶花,天樂自振,嘆未曾有。帝共群臣稱悅。太傅張衍語諸道士曰:『既試無驗,可就佛法。其道士褚、費等深有愧恧,皆氣而死,餘有呂惠通等六百二十人皆棄冠帔,投佛出家。因此流通佛法,州縣建寺敬僧始從《四十二章》。自後人續玄取五千餘卷,至今益顯於世間三界之中含識之類,蒙恩受賴,綿綿不絕也。

這段故事當然是荒誕不經,但可了解當時佛教徒之心態。於此故事後,還有一段「題記」如下:

「今錄結緣施主名銜數目雕此經板者
清信崇奉三寶女弟子孫氏七娘普淨舍宮會壹拾貫《(中略)……
伏願眾施主福似東流之水萬派長清壽如南岳之松千秋永秀
皇宋紹定五年正月 日蘇州陳湖心磧砂延聖院刊雕大藏經板
沙門成善山門干緣比丘法澄法如法界法全守信志圓同募都勸緣山門 檀越保義郎致仕趙安國。」

按:紹定五年為1232年,《磧砂藏》始刻於紹定四年,此《四十二章經》為普林斯頓大學所藏《磧砂藏》有代之最早者。「武」字函卷十二《金剛峰樓閣一切瑜伽瑜祗經》後有一段題跋記「管主八」刊刻佛經事,現抄錄如下:

「上師三寶加持之德,皇帝太子福蔭之恩,管主八累年發心印施漢本河西字大藏經八十餘藏。華嚴諸經懺佛圖等西蕃字三十餘件經文外,近見平江路磧砂延聖寺大藏經板未完,施中統鈔貳佰錠及募像雕刊,未及一年已滿千餘卷,再發心於大都弘法寺取秘密經律論數百餘卷,施財叁佰錠仍募像於杭州路刊西方導師阿彌陀佛觀音勢至海界眾菩薩祝延皇帝萬歲,太子諸王福壽千春,佛日增輝法輪常轉者大德十年臘月八日宣接松江府僧錄廣祜大師管主八謹題。」

此題記為影印本武字函十一所無(按:影印本無武十二,武十一、十二合為十一)。查小野玄妙《佛教經典總論》裡所錄日本善福寺所藏之《大宗地玄文本論》卷三題記與此《金剛峰樓閣一切瑜伽瑜祗經》題記基本相同,故可參考。更字函卷二卷三為《顯密圓通成佛心要集》並《供佛利生儀》上下兩卷,五台山金山寺道假集。後有道假門人比丘性嘉之後序,序先述佛教之分各派,後記道假之生平事跡及撰集《顯密圓通成佛心要集》並《供佛利生儀》圓通顯密二教之意義,又述管主八於佛法昌明時之功績。最後一行題記為「音大元大德十年歲次丙午七月十五日主緣刊大藏經謹題。」故知此普林斯頓藏本當為《磧砂藏》本。《大正大藏》所據為萬曆四十二年刊增上寺報恩藏本,兩本當可互校。而影印本缺此更二、更三。橫字函卷二三四為《蘇悉地羯羅供養法》,於橫三後有題記「奉獻女寶善寶安……(中略)大德十一年四月八日謹題」,當為《磧砂藏》原本, 影印本後無此題記。於橫四後有一長段行書題記,節錄如下:

「蓋聞古德云:『登山直須到頂,到頂方知宇宙寬,入海
直須到底,到底始見淵源廣。』所謂道『高高峰頂立、深深海
底行,抬眸便見故家鄉,舉步高躋清泰城。』即此離此,幽
顯玄微;以機俟機,全彰妙義。堤邊柳垂綠線,圃畔桃綻
紅花,靈光映般若於頭頭,聖量融真如於處處。睹面新機
如不昧,法身大用了然明。謾隨者也之乎,休住葛藤窠
內。五教渾吞還吐却,四乘細嚼急須痾。空談半滿偏圓,
那論開遮迷悟,都成寢語,陽焰翻波,悉是支離,空花落
影,欲得針鋒投芥,先宜自淨維心,幾人钁地尋天,未辨燈
光是火。由是世尊廣演,從茲大藏標名;禎祥遍布河沙,
法貫人間天上。手書此經者,自然五福常增;口誦是經
人,便感千祥如意。京都錦衣衛別象所千戶信(?)官許義
亦合家善眷等同心捐帑白銀百兩,於南京贖請大藏尊經
一藏,恭入真如寺,永充常住,以此功勛,專祈
皇風永扇,佛日綿昌,次祈榮膺膺官資,增益合家善眷誓隨
諸佛,弘願堅修,妙證菩提,頓明自性者歟。
大明正統十二年三月吉日
欽取萬壽戒壇宗師臨濟下二十三世嗣法嫡孫源泄熏沐
書」

影印本「橫」四《蘇悉地羯羅供養法》下為《磧砂藏》原本,無此題記,此普林斯頓葛斯德藏本與影印本不同,當為明南藏。這類題記如輯出,或對於研究中國佛教歷史亦有用處。

(四)影印本《磧砂藏》因用多種藏經刻本配補,而各種藏經之音義頗有不同,或多或少,或反切不同,本已可供研究用,而葛斯德藏本尚有可注意者:

(1)有較影印本多出者,「敢」字函卷八為配抄本《六度集經》卷第八後之音義比影印本多出兩行6條,影印本共二十三行,最後一行為「……湎眩」;葛斯德本共二十五行,最後兩行為:「」
此兩行恰可補影印本之缺。又如葛斯德藏本「稱」字函《大般若波羅密多經》卷五四一為據磧砂原本之配抄本,其音義與影印本《為磧砂原本》前九行全同,但後又多出八行數十條,茲不錄。

(2)有與影印本不同者,如葛斯德藏本「敢」字函卷二《六度集經》為據磧砂原本之配鈔本,但後之音義與影印本(為磧砂原本)之音義有所不同。葛斯德藏本「致」之音義為「直利切」;而影印本為「直利反,密也。」按葛斯德藏本中之配鈔本後之音義常有這樣的情况:即音義作「XX切」,而不作「X X反」,且常略去「釋義」。

(3)葛斯德藏本為磧砂原本者,而影印本為他種藏經配補者音義亦多不同,不贅述。

(五)關於《大般若波羅密多經》刻本問題。現影印本中除配補本外,實有兩種不同形式之刻本,一種前題「大唐三藏法師玄奘奉詔譯」,另一種前題「三藏法師玄奘奉詔譯」,且後有「大檀越保義郎趙安國一力刊經一部六百卷」。影印本「補頁」謂後一種為「思溪」藏本,因「思溪」藏本《大般若波羅密多經》前均題為「三藏法師玄奘奉詔譯」;胡適先生認為應是磧砂藏本,因後有「大檀越保義郎趙安國一力刊經一部六百卷」。現據葛斯德藏本看,《大般若波羅密多經》有此兩種形式不同,蓋因磧砂延聖院此經刻成後,因大火而燒毀一部分,後曾補刻一次,故有兩種不同之形式也。
按影印本「天」字函卷一前題「大唐三藏法師玄奘奉詔譯」,後有題記一段,錄於下:

「曩因《華嚴》板行於世,繼刊《涅槃》、《寶積》、《般若》
等經,慮其文繁義廣,不無魯魚、女豕之訛,謹按大都弘
法、南山普寧、思溪法寶、古閩東禪、磧砂延聖之大藏重複
校讎已畢,而況此經難信解品所謂法數文句增損不定,只如自般若波羅密多乃至諸佛無上正等菩提之文,分八十
四頭,為使頭頭避其本位,非閩文也。又初分四百卷八十
五品說二十空。二分七十八卷八十五品說十八空。三分
五十九卷三十一品說十六空,斯亦廣略不同耳。或謂略
者閩,然不究其源,擅以二十空補之,實乖其文,抑違佛
意,得無咎乎?今改而正諸,庶幾後賢讀之當以自勉毋勿焉。
至順三年龍集壬申七月 日吳興妙嚴寺經坊謹志。」

胡適先生於此後有一批語:「此跋最可以證明磧砂原本的《大般若經》到至順三年還是完好,可供校讎。用吴興妙嚴寺本來補湊,只是開元、臥龍二寺的事。」據此可知,影印本中之《大般若波羅密多經》多用經過吳興妙嚴寺經坊用四種佛經板本所校讎過者,已非磧砂原本。但磧砂原本《大般若波羅密多經》於至順三年(1332)仍存。因此我們可以認為影印本之《大般若波羅密多經》前題為「大唐三藏法師玄奘奉詔譯」者為妙嚴寺本,而前題為「三藏法師玄奘奉詔譯」者為磧砂原本,而葛斯德藏本則或為磧砂原本,或為據磧砂原本之配鈔本,或為明南藏本。
附記:此文為1990年9月在陝西省扶風縣所召開的法門寺文化國際討論會所寫,現略作補充成此文。
(原載《儒道釋與內在超越問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