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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結語:傳統佛學之歸隱
公元 1919年,丁福保所編《佛學指南》一書由印光法師作序,於上海發行。其篇首開宗明義曰:
今之號稱研究佛學者,約分六類:
- 文人學士每喜剽竊釋典中奇字僻句,以為詩文之資料,此為一類;
- 或有趨時浮慕之士,見近時通人宿學皆鑽研佛經,則亦略購數種,偶然翻閱,以備口頭應對之資料,此又為一類;
- 或有以佛經為哲學,書中多精理名言,藉此以為研究哲學之一助,此又為一類;
- 或有困窮無聊,或逢死傷橫逆種種不得意之事,讀佛經中之四大無我、五蘊皆空等句,以為排遣胸中之塊壘者,此又為一類;
- 或有以誦讀經典售於他人為餬口計者,此又為一類;
- 或有好事之徒,既不為辭章及口頭禪,又不為研究哲學,既非為排遣鬱積,又非為誦經餬口,不過於無意之中,隨喜而已者,此又為一類也。
凡此六類,雖終日看佛經,於佛經之真理,未能得其絲毫,非但未得其絲毫而已,且將以實理為虛偽,真教為妄誕,以為萬萬無此事,偶得其一二糟粕,自以為真理在是矣,不亦謬歟?[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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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文字依照涉獵佛學之動機,列舉辭章應用、口頭應對、研究哲學、排遣鬱積、誦經餬口、偶而隨喜等六種「號稱」研究佛學之人,繼而痛下針砭,認為皆不足以掌握佛學的真義。若照此說,所謂辭章應用與口頭應對者,係指盲從流行之人,棄義理於不顧,但學文字而已,故名口頭禪;研究哲學或誦經餬口者,或為生計著想,或於義理鑽研功深卻未能身體力行,或助人於一時之急而未坐實經懺本義,由於遠離覺悟之道,厥非菩薩所應為;至於排遣鬱積或偶而隨喜者,雖然可能源自於真實生命之體驗,或以隨喜之心而微種善根,畢竟於義理未能通透,故亦不稱為研究佛學者。
或問:
「如何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佛學研究者?」
丁福保於上述引文之後,以將近半本書的篇幅,曉以三世輪迴地獄果報之理,強調若不能將此等疑團解明,「恐學者僅得其皮毛,終未能得其真髓也」,並認為:「大凡學佛者入手得當,自能透徹真實佛法,不至泛泛然以為一種哲學空論,而耗費其光陰也。」[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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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丁氏的剴切陳詞,不禁讓人有恍親芝宇、仰慕彌殷之感,然此觀點與一分現代佛學研究者的認知相去甚遠,亦是不爭的事實。於是我們被迫陷入沈思:丁福保所說的佛學研究,原屬學佛之範疇而蘊含強烈的倫理學動機 [86],以致今日之佛學研究者在某種意義上已淪為哲學研究或辭章應對之流,差別僅在於吾人另擁宗教學、歷史學、語言學、文獻學、考古學等利器以自重,看似較具派頭;至若所謂誦經餬口者,殆已搖身一變而為筆耕不輟的學術工作者,對所言義理境界深淺,或無親契真知。那麼,身為一名現代的佛學研究者,在經歷了「方法論轉向」之後,應該如何自處,方能無愧於佛學研究者的身份?
此一情況,多少反映了時代性的問題。例如在丁福保所處的那個年代,是否每位研究者都秉持與他一樣的研究態度?以及作為一名現代的佛學研究者,除了出家為僧、進入學術職場外,尚能通過何種管道,讓個人的宗教信念與工作型態取得價值上的關聯?
於茲,我們不得不承認:具有倫理實踐意義的傳統佛學已逐漸走上歸隱之途,《佛學指南》作為南針之意義,在客觀、還原、歷史、文獻、科學等主義訴求高漲的年代裡,業已撤退為個人學佛之津樑,而將佛教經典之解釋權讓渡於源自歐洲與日本之學術典範。此所以吾人隨時可見此等困境的分身與化影,至今仍然持續不斷地纏繞於各種方法學論述之中,成為漢語佛學研究者驅之不去的夢魘與幽靈。
(本文作者朱文光教授為台南女子技術學院通識教育中心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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