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日 星期六

書房夜話 123: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

在台灣剛接觸佛教的學生,很快就會聽到「佛以一音說法」的故事,這是說佛只講一種語言,而天神聽起來像說神話,人聽起來像說人話,鬼聽起來像說鬼話,貓聽起來像說貓話,老虎聽起來像說虎話,猿猴聽起來像說猴話,...等等;這是語言層次的「一音說法」。另外有人如此詮釋,佛以同一語言,深者聽起來是在解釋甚深義理,淺者聽起來像是在開導初學,這是義理層次的「一音說法」。
後來略為閱讀佛教書籍,知道有兩種不同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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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同者:

《大智度論》卷30〈1 序品〉:「復次,舍利弗!菩薩摩訶薩欲發一音使十方如恒河沙等世界聞聲,當學般若波羅蜜!」 【論】 菩薩得六神通,增長梵聲相,過三千大千世界,至十方恒河沙等諸世界。 問曰: 若爾者,與佛音聲何異? 答曰: 菩薩音聲有恒河沙等之數,佛音聲所到無有限數。 如《密跡經》中所說:目連試佛音聲,極至西方,猶聞佛音,若如對面。 問曰: 若爾者,佛常在國土聚落,說法教化,而閻浮提內人不至佛邊,則不得聞。何以知之?多有從遠方來,欲聽法者故。 答曰: 佛音聲有二種:一為密中音聲;二為不密音聲。 密音聲先已說,不密音聲,至佛邊乃聞。 是亦有二種弟子:一為出世聖人,二為世間凡夫。 出世聖人如目揵連等,能聞微密音聲,凡夫人隨其所近乃聞。 復次,諸菩薩得入正位,離生死身,得法性真形,能見十方無量佛身,及遍炤光明,亦能得聞諸佛六十種極遠無量音聲。 諸大菩薩雖未具足如佛音聲,於佛音聲中普得其分。 是佛菩薩音聲有三種: 一者、先世種善音聲因緣故,咽喉中得微妙四大,能出種種妙好遠近音聲,所謂一里、二里、三里、十里、百里、千里,乃至三千大千世界,音聲遍滿。 二者、神通力故,咽喉四大出聲,遍滿三千大千世界,及十方恒河沙世界。 三者、佛音聲常能遍滿十方虛空。 問曰: 若佛音聲常能遍滿,今眾生何以不得常聞? 答曰: 眾生無量劫以來,所作惡業覆,是故不聞。譬如雷電霹靂,聾者不聞,雷聲無減;佛亦如是,常為眾生說法,如龍震大雷聲,眾生罪故,自不得聞。 如今世人精進持戒者,於念佛三昧心得定時;罪垢不障,即得見佛,聞佛說法,音聲清了。 菩薩於三種音聲中,欲得二種,是二種音聲,甚難希有故;如業果音聲,自然可得故。以是故說:「菩薩摩訶薩欲以一音使十方恒河沙等世界聞聲者,當學般若波羅蜜。」」(CBETA, T25, no. 1509, p. 284, a12-b19)。 《維摩詰所說經》卷1〈1 佛國品〉: 「佛以一音演說法,  眾生隨類各得解,  皆謂世尊同其語,  斯則神力不共法。  佛以一音演說法,  眾生各各隨所解,  普得受行獲其利,  斯則神力不共法。  佛以一音演說法,  或有恐畏或歡喜,  或生厭離或斷疑,  斯則神力不共法。」(CBETA, T14, no. 475, p. 538, a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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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者說:佛以「一音」說法,有人聽不懂。

《出曜經》卷23〈27 泥洹品〉:
「伊寧彌泥,陀俾陀羅俾,
摩屑妬屑,一切毘羅梨,是謂名苦際。
昔佛世尊與四天王說法,二人解中國之語,二人不解。二人不解者,與說曇密羅國語,宣暢四諦。雖說曇密羅國語,一人解、一人不解。所不解者,復與說彌梨車語:『摩屑姤屑,一切毘梨羅』。時,四天王皆達四諦,尋於坐上得柔順法忍。」 (CBETA, T04, no. 212, p. 734, b2-10)。 北涼浮陀跋摩和道泰等翻譯的《阿毘曇毘婆沙論》卷41〈2 使揵度〉: 「佛以聖語為四天王說四諦。二解、二不解。佛欲饒益憐愍故,復作陀毘羅語說四諦。謂:「伊彌彌禰,踰被陀踏被。」二不解者,一解、一不解。世尊欲饒益憐愍故,作彌梨車語說四諦。謂:「摩奢兜奢,僧奢摩,薩婆多毘羅緻,是名苦邊」。四皆得解。問曰:「佛能以聖語為四天王說四諦令其解不?若能者,何故不使他解?不能者,偈所說云何通?如偈說:  佛以一音演說法,而現種種若干義,  眾生皆謂獨為我,解說諸法不為他。」(CBETA, T28, no. 1546, p. 306, c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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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翻譯的《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對此作出解釋:
「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
皆謂世尊同其語,獨為我說種種義。
一音者謂梵音。若至那人來在會坐。謂佛為說至那音義。如是礫迦葉筏那達刺陀末[甲*葉]婆佉沙覩貨羅博喝羅等人來在會坐。各各謂佛獨為我說自國音義。聞已隨類各得領解。」(CBETA, T27, no. 1545, p. 410, a16-22)。
摘要來說,玄奘翻譯的《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認為,佛是「一音說法」而眾生隨類得解。用其他語言再說一遍的原因是,「其他天王希望聽到自己的語言」,佛隨順眾生,所以滿足此兩位天王的心願而重說一遍。
表面上是給了解釋,實際上,其他文獻記載的是「聽不懂、不解」,而非譯文所說的「意願」。
繼 K. R. Norman 之後的一位傑出佛教文獻學者(Buddhist philologist) Johannes Bronkhorst 約翰 . 布朗克霍斯特(以下簡稱為 JB),對此提出了見解:
"Divine sound or monotone? Divyadhvani between Jaina, Buddhist and Brahmanical epistemology"
https://www.academia.edu/19750470/Divine_sound_or_monotone_Divyadhvani_between_Jaina_Buddhist_and_Brahmanical_epistem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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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ngxiu Guo 以詼諧作謔的角度介紹 JB 和的看法:
  之前讀Jaini論文集時就有發現耆那教全知者(kevalin)具有天音(Divyadhvani)這個特質,但是當時讀過去時並沒有聯想太多,今天因為JB在標題就點出這一特質與佛教、婆羅門教知識論之間的關聯,腦中瞬間浮現了大乘佛典的經典名句,至於是哪句就容後再敘。   JB的這篇論文基本上還是循著他近年來的佛教梵語化(sanskritization)、婆羅門化(Brahmanization)發展的面向來探討耆那教在面對梵語至上的社會環境下,如何的將教主抬上神龕,成了一位如如不動的活死人(咦),然後藉由天音來讓底下的桌頭(gaṇadhara;大弟子)理解他的法要--所以本來可能操著半摩揭陀語(Ardha-māgadhī)的教主大雄(Mahāvīra)瞬間無語可說。    JB文中引了成書早於九世紀的《Tiloyapaṇṇatti》對天音的陳述:在其他時候,天音與大弟子、諸天之王、世間主的疑惑相應(sesesuṃ samaesuṃ gaṇadharadeviṃdacakkavaṭṭīṇaṃ / paṇhāṇuruvam atthaṃ divvajhuṇī; p.10-11)。   至此,應該就可搬出《維摩詰經》的那句「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了,同樣的,原本可能操著半摩揭陀語(Ardha-māgadhī)的教主釋迦牟尼,到了大乘佛教在西元一世紀前後於古印度西北方開展時,也被抬上了神龕,被迫只能以一音(ekāṃ ... vācaṃ)開講,而在那樣的時空情境下,所謂的一音當然就是梵語(其實嚴格來說應該是佛教混合梵語Buddhist Hybrid Sanskrit)了。   若再繼續往下討論語言使用的轉向,就勢必牽扯到宗教/政治之間的相互糾結,這也是為何性妄矇會跳出來參政的原因之一,因為如此才可透過政治來散播歡樂散播愛--不管是好的層面或是卑劣的面相--這就又是個long long story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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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主贅言:
  近現代的佛學思維,不管是大學殿堂上的學者,或是台灣新銳的在家學佛團體,都主張以「耆那教文獻」和「吠陀文獻」來檢驗一些觀念或「所謂的歷史事件」。
  例如「三十二相」、「一音說法」等等理念。不再憑著沒有文獻證據的敘述,例如「大珈葉尊者仍在雞足山入定,等候彌勒下生」。
  關於「三十二相」、「一音說法」、「阿闍世王」、「本生故事」,是「耆那教抄襲佛教」?「佛教抄襲耆那教」?還是「佛教與耆那教都分別承襲一個更古老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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