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順的〈老師你好〉

讀完陳金順的〈老師你好〉，也想起我最敬愛的蔡幸老師。從讀大學到出社會做事，每次返回彰化總想登門跟老師道謝，親口向她說謝謝，她的教導改變了我註定要在彰化菜市場擔蔥賣菜的命運，成為到歐亞美洲各國設立工廠的專業人員。

我小學一、二年級的級任老師是林彩玉老師，到了三年級，學校來了幾位剛從師範學校畢業的新老師，她們應該只有十八、九歲。隔壁幾班的導師是王美老師，我們這班是蔡幸老師。

新老師從學校帶來的是「愛的教育」，主張互動溝通，跟以前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只許服從、不許多問」不同。

先敘述當年的兩件事，一是教學觀摩。督學會在一星期前看各班教學進度，然後指明一班作「教學觀摩」。我們這班沒被抽中，自然是過我們的太平日子。結果幾個班的老師交頭接耳，然後做了決定，班導師要我穿上被指定教學觀摩的班服(上面繡有班級和姓名)，冒充去那班上課，我的任務是：當老師問「小朋友，有沒有問題」時，我要舉手發問，問題是由我自由發揮，而不是事先串通設計好。當天，我也如期望提出幾個問題。這件事可以看出幾個特點：

一、是我向來是個問題人物，我隨時隨地可以提出十個問題。

二、造假文化深入我們的教育制度，我是小學三年級就受到薰陶，很早就領悟到其中的奧妙。

第二件事，是班上在星期四下午放學後，相約到八卦山大新罐頭公司的後山，玩捉迷藏與挖白堊土作布袋戲偶。這在今日，同學發揮高度的團隊精神與同學愛，主動組織戶外教學與認識鄉里，學校應引此教育成果為傲。不過卻有家長不識大體，以登山遇蛇、跌傷來嚇自己，那附近確實有家狗咬傷路過的學童，以及可能有流浪漢擄走學童的憂慮。

校方找蔡幸老師，責以督導不周。蔡老師年紀尚輕，受不了這種刺激，就氣哭了。回教室，同學看到老師紅著眼眶，知道這回無法善了，事情大條了。參加的人有班長、副班長、風紀股長、衛生股長、康樂股長、學藝股長、服務股長，再加上幾位家住得離學校比較近的同學，套一句《史記》的話，就是「株連甚眾」。蔡老師追問誰是「帶頭大哥」？同學面面相覷，這一招認，走漏口風，就是不顧江湖道義，會一輩子被人瞧不起。去承擔自己是「帶頭大哥」，老師一家庭訪問，一定會被吊起來毒打(當年可沒有113 保護兒童專線可打)。

最後由住在鐵路醫院的「葛天健」認罪，只看他私底下抹了「蟾蜍膏」，老師用教鞭打了三下，他臉痛得糾成像包子一樣，轉過身，走回座位、背對老師時，卻笑得陽光燦爛，原來葛同學使出船過水無痕的絕招，老師打中手時，他順手隨勢往下一帶，變成「有打沒有到」。後來跟葛天健學了很久，這一招還是沒學對。

葛天健一直沒有說，老師通知他爸媽以後，他家發生什麼天倫慘劇。只是說「很慘」，而不講實情。我的好奇心一直沒有得到滿足，不知道外省小孩在外闖禍時，老爸是否如江湖中的傳聞，拿槍托撞小孩。

我想寫一點蔡幸老師的豐功偉業，可是只記得這些童年往事，真要寫出事蹟，又寫不出來了。

以下引自部落格《春天 e 霧》

http://mypaper.pchome.com.tw/19660329/post/1299972336

老師你好 作者：陳金順

彼年熱天，我十三歲，入去一間隔壁是雪文粉工場ｅ國中，逐工若到食中晝頓，日頭當炎ｅ時，工場煙筒管內底ｅ雪文粉，就會綴燒風飛起藍色ｅ天頂，飛置運動埕，飛甲滿四界；阮茲ｅ當咧大ｅ猴囡仔，便若鼻著雪文粉ｅ味，就強欲烏暗眩，險險仔食袂落飯。

誠好運，一入學抵著一位互我永遠數念ｅ老師，伊ｅ名號做黃素敏，彼當陣拄位師範大學出業一、兩冬，猶是一位少年嫷噹噹ｅ查某囡仔。伊佮別個老師無仝，是真正用愛心咧引掣學生，置我ｅ記智內底，伊嘸捌拍阮，攏是用鼓勵代替責備佮處罰；幾十冬來台灣威權ｅ教育體制下底，袂對學生歹聲嗽、真心付出ｅ教育工作者，實在真少。
黃老師教阮地理，閣是阮班ｅ導師，自然的佮伊接近ｅ機會卡濟，伊教學生嘸是干單注重課本內底ｅ智識，閣卡關心阮ｅ品德佮健康；伊叫阮愛定定給同學鬥相共，嘛愛注意家己ｅ身體健康，安呢才是乖囡仔。

自細漢我就無膽閣驚生份，會記老師第一擺掣阮去蹉跎，彼工透早阿媽掣我去等車ｅ所在，給老師千吩咐萬交代，講我會眩車，勞煩老師沿路照顧我，黃老師自上車到蹉跎ｅ所在，嘸那三擺問我有眩車否？到野外肉烘好，伊驚我食無，緊挾一塊塞咧我ｅ嘴孔，害我差一屑仔流目油，嘸知是感動，抑是見笑驚歹勢，一時嘛分袂清。

運動會進前，伊為欲鼓舞同學替家己班爭取光榮，犧牲歇睏時間，禮拜時仔陪阮到學校訓練，伊叫阮佮三年仔校隊走相逐，若走贏伊欲請阮食物件，逐家聽著安呢，拚性命走，結果安怎？用跤頭窩想嘛知，阮哪走會贏校隊？嘸過，落尾伊嘛是請阮食baN buN(芋冰)。阮知影老師對阮誠看重，置彼月日內底，逐家拚勢訓練，運動會彼工，阮ｅ成績袂嫫，無互老師失望。

講起來真好耍，讀國校ｅ時，我嘸捌參加任何比賽，黃老師真好膽，一學期內底派我參加作文佮書法比賽，結果三字塗排作夥──塗、塗、塗，我攏無著名，對老師真袂得過。
彼學期欲結束前幾工，有一日早起上課進前，老師無張弛喚六個人名，我嘛算在內，伊叫阮徛踮講台頭前，向歸班同學宣佈，講阮六個後學期欲調去上好班；阮無感覺歡喜，顛倒淡薄仔傷悲，逐個人頭犁犁，嘸甘離開，主要ｅ原因是黃老師對阮實在太好！
調去好班了後，日子有影不只仔痛苦，考試不管時攏排尾仔幾名；佳哉，黃老師猶有教阮地理，一禮拜會凍見伊一面，這是我無閒ｅ課業中間，一層卡期待ｅ代誌。

二年歇寒彼陣，阮兜搬去龜山，本底我無欲轉學，嘸過序大人講騎孔明車去遐遠讀冊危險，無答應我ｅ要求；我去學校辦轉學手續彼工，無疑誤會抵著黃老師，我嘸知欲佮伊講啥？伊猶原參卡早仝款遐呢關心我，吩咐我去新學校愛卡拍拚，嘸通夆看無目地；我已經袂記安怎佮伊講再會，彼時，我干單想著即世人泛勢袂凍閣相見！

一冬外後，我考椆虎頭山跤彼間高中，遐是一位山青地靈、空氣清新ｅ好所在；逐早起山頂攏會傳來土風舞ｅ音樂聲，三不五時嘛會聽著鳥仔唱歌；有一工我置教室外口ｅ亭仔跤，看著一個真熟似ｅ形影，是我上數念ｅ黃素敏老師！我實在想袂到會置茲抵著伊，一時遂嘸知欲安怎？我洶洶狂狂翻頭想欲落跑，拄好互伊看著，伊用親像以早彼種溫柔ｅ聲音叫我：「陳金順，妳咁袂記得老師矣？」我歹勢甲一個面無輸紅關公！後來閣互伊教一學期地理，置讀冊佮考試中，時間無張無弛過去，嘸知東時開始，就無閣看著伊ｅ形影。

目一下睨，十三、四冬過去矣，少年時代ｅ記智給我喚醒，置我嘸捌世事ｅ年紀，有一位歸年昶天懷抱愛心ｅ老師牽教，可比春天ｅ花蕊，沃著溫暖ｅ雨水。阮只有將祝福囥置心肝底，互春風吹向妳ｅ耳孔邊，輕輕講一聲：「老師我愛妳！」
    ──1996.2.3寫置枋橋街
1996.2.14『南鯤鯓台語文學獎』散文組佳作
1996.4.25《台語世界》試刊號
1996.5.1《茄苳台文月刊》第12期
2005.10.24修訂

那年夏天，我十三歲，上一家隔壁是洗衣粉工廠的國中，每天一到吃午餐時，陽光正熾熱時，工廠煙囪裡的洗衣粉，就會隨著熱風飛到藍色的天空，飛到運動場，飛得到處都是；我這個正在成長期的猴囡仔，每次一聞到洗衣粉的味道，就快要暈眩，幾乎要吃不下飯。

真虧我運氣好，一進入這所學校就遇到一位讓我永遠懷念的老師，她的名字是黃素敏，當時才剛從師範大學畢業一、兩年，還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生。她和其他老師不同，是真正用愛心在引導學生，在我的記憶裡，她不曾體罰我，總是以鼓勵代替責備和處罰；幾十年來台灣的威權教育體制下，不會對學生語氣不好、真心付出的教育工作者，實在真少。

黃老師教我們地理課，又是我們的班導師，自然地和她親近的機會較多，她教學生不是僅僅注重課本上的知識，她更關心同學的品德與健康；她教我要常常幫忙同學，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這樣才是好孩子。

從小我就沒膽又怕生，記得老師第一次帶我們去郊遊，那天清晨我媽帶我到等車的地方，跟老師再三叮嚀，說我會暈車，麻煩老師沿路照顧我，黃老師從我上車到郊遊的目的地，不只問我三次是否暈車了？到野外烤好肉，她怕我沒東西吃，趕快夾一塊塞到我嘴裡，害我差一點流下眼淚，不知是感動，還是害羞，一時也分不清。

運動會之前，她為了要鼓舞同學替自己班上爭取光榮，犧牲休假時間，禮拜天也陪我們到學校訓練，她要求我們和三年級校隊賽跑，若贏了就請客，大家聽到有人要請客，拼命賽跑，結果呢？用膝蓋想也知道，我們怎會贏過校隊？不過，最後她還是請我們吃芋冰(叭晡)。我們知道老師對我們很期待，在那個月，大家拚命訓練，運動會那天，我們的成績不錯，沒讓老師失望。

說起來真好玩，讀國校時，我不曾參加任何比賽，黃老師膽子真大，一學期內派我參加作文和書法比賽，結果三字塗排成一線──塗、塗、塗，我都沒贏到名次，真的對不起老師。

那學期結束的前幾天，有一日早上開始上課前，老師突然喚六個人名，我也在內，她叫我們站在講台前，向全班同學宣佈，說我們六個人下學期會升上好班；我不覺得高興，反而有一點兒傷悲，整個人低著頭，不願意離開這班，主要的原因是黃老師對我們實在太好了！

調到好班去了之後，日子不只有些痛苦，考試經常在後幾名；幸好，黃老師還教到我們班的地理課，一星期會見面一次，這是我忙碌的課業中間，比較期待的一件事。

二年歇寒彼陣，阮兜搬去龜山，本底我無欲轉學，嘸過序大人講騎孔明車去遐遠讀冊危險，無答應我ｅ要求；我去學校辦轉學手續彼工，無疑誤會抵著黃老師，我嘸知欲佮伊講啥？伊猶原參卡早仝款遐呢關心我，吩咐我去新學校愛卡拍拚，嘸通夆看無目地；我已經袂記安怎佮伊講再會，彼時，我干單想著即世人泛勢袂凍閣相見！

一冬外後，我考椆虎頭山跤彼間高中，遐是一位山青地靈、空氣清新ｅ好所在；逐早起山頂攏會傳來土風舞ｅ音樂聲，三不五時嘛會聽著鳥仔唱歌；有一工我置教室外口ｅ亭仔跤，看著一個真熟似ｅ形影，是我上數念ｅ黃素敏老師！我實在想袂到會置茲抵著伊，一時遂嘸知欲安怎？我洶洶狂狂翻頭想欲落跑，拄好互伊看著，伊用親像以早彼種溫柔ｅ聲音叫我：「陳金順，妳咁袂記得老師矣？」我歹勢甲一個面無輸紅關公！後來閣互伊教一學期地理，置讀冊佮考試中，時間無張無弛過去，嘸知東時開始，就無閣看著伊ｅ形影。

目一下睨，十三、四冬過去矣，少年時代ｅ記智給我喚醒，置我嘸捌世事ｅ年紀，有一位歸年昶天懷抱愛心ｅ老師牽教，可比春天ｅ花蕊，沃著溫暖ｅ雨水。阮只有將祝福囥置心肝底，互春風吹向妳ｅ耳孔邊，輕輕講一聲：「老師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