尻川會夾囝仔手

冷板凳閒介抓虱母相咬時，會纏著我說一些我彰化百年老家的故事。他可能有兩種用意：一是怕我患了老人癡呆症，要我偶爾動一動腦筋。二是怕我這一代寫下句點，上兩代的台語跟著消失。
照片是我叔父和我父親難得留下的一張合照。我是我家族譜的執筆者，開台祖生於嘉慶三年(1798)，如果他 20歲來台，我們家族在台灣就已經 192年。當然這是算父系這一頭，母系這邊有不少平埔族的血統。
在咸豐 20年左右(1860)，家族有兩位男丁到東勢去開墾，從此就沒有消息。可能是病死或者在出草中陣亡了。
生於1872年的祖父是道士，是賴天進的老師，賴天進是前彰化市長賴通堯的父親，是賴和的堂弟。我小時候還見到賴天進，他160公分左右高度，身形癯瘦，留著山羊鬚，爸媽要我稱他為「阿進叔公」，他也精通中醫，父母告訴我，小時候我生了一場急病，中西醫都無效，眼看著群醫束手、藥石罔效之時，父親向「阿進叔公」求救，「阿進叔公」開了一帖猛藥，說一般這種藥不輕易嘗試，稱為「白虎湯」，如果無效就會致命。結果吃不到兩帖藥，就把小命從鬼門關口搶了回來。回彰化提到此事時，五哥說，大姪兒也是發燒未退，眼看病情危急，還是「阿進叔公」開這一帖「白虎湯」把命救回來的。「阿進叔公」是台南市建醮大會道士會考的總主考官，祖父是他的老師，可見輩份有多高，可惜他的書一本也沒留下來。家人只是提到祖父擅長「觀落陰」，這一類「怪力亂神」的故事是我們這些堂兄弟們百聽不厭的。
父親那一代有四兄弟、兩姊妹，姊姊是養女，妹妹是給人家作養女，後來跟養父家哥哥「送作堆」結婚。祖父去世時，大伯父 20歲，父親12歲，叔父8歲，全家經濟的主要支柱大伯父卻在祖父去世的同一年急性腸炎去世，全家陷入困境。據母親說，祖母因為不讓鄰居以為家貧不能煮餐，中午時拿乾草煮開水裝作仍然照常煮三餐，而不願讓鄰居來可憐我家，當時的台灣婦女是如此堅韌與倔強。
在讀小學四、五年級時，家裡吃過晚餐，幾位哥哥會聚集在爸爸房間，媽媽會泡一大壺加了糖的熱紅茶，家裡圍著收音機聽李清松講故事，李清松是我的啟蒙老師，透過收音機我修了「三國演義」、「水滸傳」、「封神榜」、「七俠五義」、「月唐演義」等古典小說，當然還有「鶴驚崑崙」、「飛燕驚龍」等王度廬的武俠小說，李清松是外省人，在陰錯陽差之下，在台中的廣播電台主持「台語講古」的節目，讓我們這些小孩聽得如癡如醉，我小學的家庭作業都是在收音機下，抓著鉛筆寫完的(鉛筆芯斷了，母親通常是用切菜的大菜刀幫我削鉛筆，用抹布一抹，明天照常煮菜，也沒有人提過這樣子會鉛中毒這回事)，他的台語純熟到我從來沒懷疑過他不是本省人。
李清松的名言，形容一個人武功出神入化，說是「尻川會夾囝仔手」，一個小孩出拳從背後偷襲那個武林高手，結果拳頭被他用屁股夾住，怎樣都拔不出來。長大以後，我怎麼讀書都找不到那一本武俠小說有這段描寫，八成是他掰出來的。
他形容一個人胡吹、亂講，就說他是「放屁去彈著目周仁」，也就是這個人被自己的臭屁轟到眼睛，這是高難度的動作，小朋友不要學。
他說順道做一件事，為「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這句話還比較普遍一些，最近還曾聽人家說過。
他說一個人的表現好到出人意外，就說「貓仔爬樹--不正猴」(不成猴，不像猴子)。他說一件事「十拿九穩」為「貓鼠入牛角，穩達達」(牛角觸人為「達」)。他說一個人得意忘形為「跛腳仔行桌頂--扭桌」。
他的台語講古過程引用的台語俗諺，遠比我知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