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引自
http://www.oz.nthu.edu.tw/~d929802/anthropology/austronesian/a-index.htm
南島語族起源與擴散的其他可能性
蔡政良 929802
d929802@oz.nthu.edu.tw
一、前言
目前學術界的討論集合了文化人類學、語言學、生物人類學、考古學以及古生物學等等跨學科的整合,嘗試理解關於南島語族的起源與擴散的歷史過程,在不同的學科整合下,所呈現出的推論,就如同當代南島語族散佈在太平洋與印度洋間的多元性一般,各說各話。而在這些不同的推論中,除了採用DNA或Y染色體作為直接證據的生物人類學外,語言學的理論與方法論提供了最基本的假設與材料,結合其他如古生物學、考古學的證據來推論南島語族的起源與擴散。本文除了簡介本週閱讀資料中,從不同學科間的整合,採取不同的理論而導致不同的起源說外,並嘗試理出各種起源與擴散理論中,所採用的基本假設為何。透過檢驗這些基本假設,我提出我個人在南島語族起源與擴散問題上的與疑惑。我的問題包括:一、關於認識論上透過Edward, Kelly 與 Rainbird(2001)的啟發,南島語族的起源與擴散是否過於簡化;二、考古學上的證據為何並未納入舊石器時代的考古成果;三、文化人類學在討論南島起源與擴散的議題上還有什麼樣貢獻的研究途徑。
二、關於南島語族的起源語擴散的理論
不同學者採取不同的假設與方法而產生不同的南島語族起源與遷徙路線:
(一)台灣原鄉論
例如Blust採用語音變異以及語言創新來進行語言分支分類,得出台灣原鄉論的結果(李壬癸 1997)。而何大安、楊秀芬(2000)也採取Blust的辦法,認為台灣是南島語族的原鄉。另外Shutler與Marck則採用Dyen的語言分布與考古學上的資料論證,也認為台灣有可能是台灣南島語的起源地(李壬癸 1997)。[1]另外從生物人類學的粒線體DNA的分析上,也有學者認為台灣是南島語族的起源地(許木住、陳叔倬 2001)。
(二)中國大陸起源說
最早由凌純聲透過文化特質的比較,認為中國北達長江南到中國西南區域都與台灣南島民族在若干文化特質上類似而提出南島民族中國起源論。但是文化容易移借,僅有相同文化特質並不能證明是相同民族(李壬癸 1997)。而Peter Bellwood(2000)結合考古學與語言學的證據,他認為南島民族應從中國大陸南方沿海地區很快地來到台灣,並在台灣產生分支後,由東南方的南島語族繼續往南方擴散遷徙。嚴格說來,Bellwood大概會認為他是主張台灣起源論的,不過由於他在考古資料中隱約地談到台灣與中國大陸南方沿海的相關證據,也提到從中國起源的可能性,因此將他先暫歸類此一類下。不過從考古學上證據推測與中國南方的關聯,卻沒有語言學上的證據,證明中國南方有南島語族所留下的語言遺跡。
(三)中南半島起源說
這是李壬癸(1997)認可最無破綻的推論。最早由Kern根據語言古生物學,也就是利用重構的動植物名稱同源詞,來推斷史前文化與地理位置。這個方法認為南島民族帶著原居地的動植物知識到新居地,因此這些動植物的名稱可以推斷原來居住的區域,最後中南半島的地理背景最為可能。但是動植物也會經過各種自然遷徙的形式跨越原來的疆界,何以判斷哪些動植物在哪些區域是特有的,這個特有動植物的數量是否足以判斷某個區域還是有相當的爭議。
(四)美拉尼西亞(西新幾內亞)起源說
主要是Dyen根據Sapir的語言分歧地即是民族起源地理論,利用詞彙統計法計算南島語族的差異,他最後發現新幾內亞-美拉尼西亞是詞彙變異最大、語言數量最多的地區,因此判定該區域為南島語族的發源地(李壬癸 1997)。
(五)東印尼與東南亞島嶼起源說
分析南島語族的DNA,有另一組學者採用不同的分子演化樹,發現東印尼才是起源;而華裔科學家宿兵與金力利用分析Y染色體的單點核酐酸多態型(SNP,Single Nucleotide Polymorphism)的技術,認為東南亞島嶼才是起源,南島語族隨後並分兩支分別向東、向北遷徙(許木住、陳叔倬 2001:57-58)。
三、推論的基礎
在以上不同起源地與擴散路線的理論中,學者所推論的基礎,大抵脫離不了以下的假設:
(一)同源詞的構擬
語言學中同源詞的鑑定也有相當大的不證自明的邏輯推論,就是語言學家也認為哪些同源詞可以確定為古南島語,仍有不少爭議(李壬癸 1979:1)。爭議在於同源詞的選定基本上有兩個假設:一、涵蓋初民社會的各個面向,符合自然常用的規則(何大安、楊秀芳 2000:22)例如數字、身體部位、動植物、情緒行為等;二、為避免有傳播與借字的可能性,需要加上區域相隔離與分支語系的親疏關係(李壬癸 1979:1;1997)。同源詞是語言學家根據以上的原則構擬(擬測)的,基本上仍然有其建構性。[2]不論是使用語言古生物學的方法(李壬癸 1997;Li 2000)、Blust(1980)與何大安、吳秀芬(2000)所採用的歷史比較語言學的音韻變化方法、Dyen的語言分布與詞彙變異方法、或是Peter Bellwood(2000)其實都是建構在同源詞的構擬基礎上。這樣「建構」在「建構」上的推論,從不同的檢視角度時當然會有許多的爭論。
(二)分歧地即擴散地理論
Sapir的「語言最分歧的地區也就是這個民族的古代居留中心」理論 (李壬癸 1997:34),在後來學者推論南島語族的起源地時,佔了相當重要的地位。不過,由於對於「分歧」項目的選擇不同,也導致在推論上的不同。大致上有以下兩種推論的方式:
1.詞彙與語言種類的分歧[3]
Dyen即是採取這種方法,他發現南島語族有三個地區的語言最分歧,分別是新幾內亞-美拉尼西亞區、台灣以及蘇門答臘附近島嶼。這三個區域的同源字百分比低,但是新幾內亞的包含的語言總數最多,而台灣最少。因此,Dyen認為新幾內亞-美拉尼西亞是南島語族的起源地(李壬癸 199735)。但是,這種建立在語言分歧地即是民族起源地的理論經不起實證的考驗,李壬癸(同上引:37)就提出埔里作為例子,證明語言分歧地不一定就是民族起源地,而可能是移入的結果。
2.音韻與句法變化分歧
何大安、楊秀芬(2000)採用Blust的歷史語言學方法,利用音韻的變化與創新原則,發現不論在音韻的字尾輔音與清濁塞音的區變以及焦點系統的存古上,台灣南島語都保存了較完整與分歧的特色,所以認定台灣是南島語族的原鄉。不過這個台灣南島語比較存古的結論是建立在「語言一定是由繁入簡,而不是由簡入繁」的推論假設上,這個假設尚未有令人信服的說明或證據出現,邏輯推論上仍然有相當大的爭議。
(三)考古資料的配合
Bellwood(2000)自己也認為以目前的考古證據來看,要直接下定論解答南島民族的起源與擴散的問題,還有含糊與不清楚的地方。李壬癸(1997)也認為考古學證據與語言學證據要相扣連緊密,必須要有相當多時間、體質上呈現連續性的證據,也就是要如何確定考古遺址與現今附近區域人群的連結。就好像卑南遺址在過去似乎就不是卑南族人的居住地,而現在居住的卻是卑南人,我們也無法確認諸如麒麟文化與長濱文化的考古證據與當代阿美族人的關係。
(四)從基因距離來判斷
不論是從粒線體DNA或Y染色體的單點核酐酸多態型(SNP,Single Nucleotide Polymorphism)作為判斷語族遷徙的過程的依據,其中最大的問題在於語言並非一定都是跟著血液流動。以台灣作為例子,現在很多的閩南人或客家人的基因中都流著平埔族的血液,若單純從生物的基因來判斷,就會發生錯誤的理解。此外採樣上的不足,也無法做全面的解釋(許木住、陳叔倬 2001)。
(五)遷徙的動力
南島語族為什麼要遷徙到這麼廣大且分散的地區也是各家學者所關注的問題。
例如Kern認為古南島民族之所以移民是因為承受了內陸的壓力開始遷移,但是這個理論也無法解釋已經遷移到小島上,沒有內陸的壓力還要繼續遷移(李壬癸1997:29)。而支持Kern中南半島起源理論的李壬癸先生(1997:29)則認為「大概是航海民族的習性」使然。而Peter Bellwood(2000:359)認為南島語族擴散的動力是個謎,有可能南島語族是被未開發的自然所吸引以及文化的習性所然,這與李壬癸先生的論點相似。不過有關擴散遷移的動力,就如同Beelwood所言,還真是個謎,除了做無根據的推論外,似乎也找不到確切的證據來證明。
四、我的問題
(一)、認識論的挑戰
Edward, Kelly 與 Rainbird(2001)對於大洋洲的研究中,將族群區分為南島語族與巴布亞人,且清楚地劃分南島語族移入和巴布亞人原居的的時間是過太簡化了當地複雜的族群問題。因為沒有一塊土地或居民事完全獨立於世的,人的動態性在歷史過程中相當地複雜,若用這麼簡單的認識論來看待分類,就如同文章的標題,先下好結論再來找證據,無助於研究問題的思考。同樣地,從這篇文章中來思考南島與族起源與擴散的問題,我們是否太過執著只有一個起源,而擴散的方向也只有單向的擴散,這種類似過度簡單化的思考模式,有礙於突破目前研究南島語族從「同源詞」或「語言分歧地即起源地」理論的侷限。
(二)、對於從考古資料的另一個問題
若依循Peter Bellwood(2000;1995)對於考古學證據並結合語言學理論,推斷南島民族的起源與擴散,亦即透過觀照現今南島民族生活區域的考古證據的比較與模式,論證各考古遺址間物質遺留的關聯性。那麼屬於舊石器時的考古遺址為何未被考慮進來,例如爪哇人。是否由於物質遺留資料太少難以論斷,還是中間隔了數十萬年的時間斷裂。
(三)、文化人類學對於討論南島語族起源與擴散問題還能採取什麼研究方向
既然討論南島嶼族的起源與擴散,目前的理論大致透過語言學、生物人類學以及考古學的學科整合來推論外,文化人類學除了從早期凌純生針對文化特質來判斷南島嶼族的起源外(李仁癸 1979),是否有其他對於討論這個議題產生貢獻的可能性。我的看法是可試著從神話或傳說以及當代的日常論述中來看起源。從神話方面來說,台灣南島民族的起源神話大致包含有石生、竹生、葫蘆生與從南方海洋說等等。[4] Ong(1982)認為口語文化中思考與表達的特徵中,其中一個特色便是會將口語內容誇張的表現法表現出來。若從這個論點來看口傳神話,一些看來理性上不可能的或荒誕的故事內容,可能又呈現出什麼祖先來源的涵義。當代的南島民族怎麼看待自己民族的起源的論述,也許是文化人類學家可以討論的一個問題。此外,我在都蘭曾經聽到一個年近80歲的阿公,在他的年齡層裡,向其他的老人演講關於他對於台灣原住民被論述從中國大陸來的起源的不滿。他侃侃而談地述說自己在馬來西亞的經驗,尤其當他發現他能與當地人用阿美語進行簡單的溝通時,他堅定地認為阿美族應該是來自南洋,而非中國,他也「嚴正地」要求當天被邀請到老年人組,在場的鄉民代表與頭目等士紳應積極向「政府」反應,並且「教育」下一代的阿美族孩子,告訴他們來自何處。[5]當一個接近八十歲的阿美族阿公在公眾場合論述他的看法時,所呈現出的脈絡與意義可以提供文化人類學多一個面向來了解土著觀點的族群起源與遷徙。
[1] 不過李壬癸(1997)認為Shutler與Marck的研究採取了仍相當有爭議的理論,即是認為傣、kadai與南島語在語言親屬上屬於同一語系,在約九千年前分裂出來。此外他們採用泰國的考古遺址,無法證明該考古遺址即是傣、南島與kadai語族共同祖先的遺跡。
[2] 最早擬測古南島語同源詞的為德國語言學者Otto Dempwolff,他擬測了共約2100個古南島語同源詞。後來的學者也陸續增添語修訂Dempwolff所構擬的同源詞,其中Blust新鑑定了約1300個同源詞,目前共約有3400多個古南島語同源詞(李壬癸 1979:1)。其中語言學家更依照等級擬測出100基本詞彙、200基本詞彙等等依此類推的將同源詞予以訂定發展的時代層次(何大安、楊秀芬 2000:22)。
[3] 此外,詞彙隨著時間而變異的特性,語言學也發展出一套透過詞彙變異來判斷語言分支年代的理論,稱為詞彙年代統計學,公式如下(Eastman 1975:70):
t=log C/(2 log r)
r每一千年語言保存的比例(81%)
C同源詞的數量
t 語言發生變異的時間
保存率的選擇是有爭議性且變動性高的,所以這個技術被用來計算南島語族遷移擴散的年代時,即會有許多的爭議。
[4] 詳細的神話內容可參考陳千武 (1991)譯述日本學者小川尚義、淺井惠倫等語言學家於1931年前後所採集的神傳說。
[5] 我不確定這個阿公是否有聽過或知道都蘭的傳說中,有一支祖先就是從南方的海面渡海而來,在綠島停留一陣子後,在現今的都蘭鼻海岸(pacifalan)上岸。
[參考文獻 Reference]
李壬癸
1979 從歷史語言學家構擬的同源詞看南島民族的史前文化。大陸雜誌 83(6):1-11。
1997 台灣南島民族的族群與遷徙。台北:常民文化。
何大安、楊秀芬
2000 南島語與台灣南島語。刊於台灣南島語叢書,1-36。台北:遠流。
許木柱、陳叔倬
2001 南島語族基因新發現。經典雜誌 37:56-58。
陳千武
1991 台灣原住民母語傳說。台北:臺原。
Bellwood, Peter
2000 Formosan Prehistory and Austronesian Dispersal. In Austronesian Taiwan. D. Blundell ed. Pp.337-365. Taipei: S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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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st, Robert
1980 Early Austronesian Social Organization: The Evidence of Language, Current Anthropology 21(2):205-247
Eastman, Carol M
1975 Aspects of Language and Culture. SF: Chandler & Sharp Publishers.
Edward, Kelly and Rainbird
2001 Foregone Conclusions? In Search of ‘Papuans’ and ‘Austronesians’. Current Anthropology 42(1):97-124
Li, Paul Jen-Kuei
2000 Formosan Languages: The State of the Art. In Austronesian Taiwan. D. Blundell ed. Pp.45-67. Taipei: SMC Publishsing, Inc.
Ong, Walter
1982 Orality and Literacy: The Technologizing of the Word. New York: Routledge.Ch.3,4(pp.3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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