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阿含7經》譯詞「童女迦葉」的商議
An Exploration to the Term “Tong-Nu-Jia-She” Translated in the 7th
Sutta of the Dīrga-āgama
蘇錦坤 Ken Su
關於《長阿含7經》的經文,最近引起了一些關注,特別是關於「童女迦葉」有完全不同的詮釋。《長阿含7經》的譯文一開始就敘述:
「爾時,童女迦葉與五百比丘遊行拘薩羅國,漸詣斯波醯婆羅門村,時,童女迦葉在斯波醯村北尸舍婆林止。」
在漢譯《長阿含經》的三十部經之中,各部經開頭都有「如是我聞,一時佛在…」的套語,《長阿含7經》是其中唯一沒有經首套語的一部。
再其次,經文「童女迦葉與五百比丘遊行拘薩羅國」的敘述,明顯違犯比丘不得與女童、婦女同行、共住的戒律, 並且啟發部分在家人引此作為「俗眾或女眾可以領導僧眾的爭議」。
在此,筆者以「跨文本比較研究」的立場提出「童女迦葉」的校勘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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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阿含7經》的對應經典為《中阿含71經,蜱肆經》、《長部23經,Pāyāsi-sutta》與《大正句王經》(T45)。《長部23經》經文中稱「Kumārakassapa 鳩摩羅迦葉」為「samaṇassa gotamassa sāvako沙門瞿曇的弟子」,「sāvaka」是男性聲聞弟子,此位尊者如是女性,則用字應作「sāvikā」。
巴利文獻另有幾處提到這位「Kumārakassapa 鳩摩羅迦葉」,有一處是在列舉諸位名德比丘時,他是以「Cittakathikānaṃ 說法巧妙」為特點。[3] 《增壹阿含4.6經》的〈弟子品〉敘述名德比丘的次序是「…摩訶迦延那比丘…優頭槃比丘…拘摩羅迦葉比丘…面王比丘…羅雲比丘…」,[4] 相當於《增壹阿含經》註解的《分別功德論》敘述的次序與此完全相同。[5] 《增壹阿含4.6經》敘述:
「能雜種論,暢悅心識,所謂拘摩羅迦葉比丘是。」[6]
《分別功德論》與此呼應,也有類似的描述:
「所以稱拘摩羅迦葉能雜種論者,此比丘常為人敷演四諦,時兼有讚頌引譬況喻,一諦一偈讚引一喻,乃至四諦亦皆如是,故稱雜論第一也。拘摩羅者,童也;迦葉者,姓也。拘摩羅迦葉即是童女子。」[7]
《分別功德論》接著敘述拘摩羅迦葉「雜論第一」的事跡,正是與《長阿含7經》、《中阿含71經》相同內容的簡述,[8] 可見巴利《增支部》與《長部》提到的這位「Kumārakassapa」正是《中阿含71經》與《分別功德論》文獻提到的「鳩摩羅迦葉、拘摩羅迦葉」。呂凱文教授在《佛教典範如何轉移》提到:
「北傳漢譯的《分別功德論》卷五記載『拘摩羅迦葉』的故事,提到『拘摩羅迦葉』乃是處女(未出門女、童女)所生,才被稱為『童女迦葉』。」[9]
實際上《分別功德論》並未敘述此位「雜論第一、說法巧妙」的比丘為「童女迦葉」。此《論》先是翻譯他作「拘摩羅迦葉」,接著解釋「拘摩羅」意義為「童」,又稱他是「童女子」,這是「童女所生的兒子」而非「童女」;在其後又稱「拘摩羅迦葉」作「童迦葉」。[10] 我的理解是:「此位比丘名為『拘摩羅迦葉』是一事;他是『童女所生』又是另一事;《分別功德論》行文並未明確顯示兩者有前因後果的關係」。
北宋法賢翻譯的《佛說阿羅漢具德經》,同樣以列舉著名的四眾弟子為主題,經中也是譯作「童子迦葉苾芻」。[11]
因此,《長阿含7經》經文的「童女」確實有疵漏。此一問題可能出自翻譯用詞不當,也可能是抄寫訛誤。
《長阿含經》是西元413年佛陀耶舍(Buddhayassa?)與竺佛念所譯,僧肇為此譯作序。鳩摩羅什入關之前,曾從佛陀耶舍學律。弘始3年(西元401年)12月底鳩摩羅什抵達長安,弘始8年(西元406年)之後佛陀耶舍才抵達長安,鳩摩羅什仍然師事佛陀耶舍。弘始12年(西元410年) 佛陀耶舍與竺佛念譯成《四分律》,鳩摩羅什在弘始15年(西元413年)在長安去世,佛陀耶舍則離開長安,返回罽賓,不知卒年。
佛陀耶舍以默誦的方式進行《四分律》的翻譯,應該是對戒律非常熟悉, 《四分律》與《長阿含經》(今本,漢譯的《長阿含經》)都是出自「法藏部 Dharmaguptavādin」,不可能譯出與戒律牴觸的「童女迦葉與五百比丘遊行」之類的經文。
筆者認為,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原譯作「童子迦葉」,在譯文尚未最後定稿之前,有人陸續傳抄出去;後續又有人以此一初稿為底本,代代輾轉傳抄,在最初的某一次傳抄將「童子」誤認作「童女」,而造成《長阿含7經》出現了七次「童女」;而歷史上的不幸是,目前流行的《長阿含經》都是出自這一傳抄有誤的「童女迦葉」。另一個可以佐證此經的傳抄不十分踏實的證據是,此經漏抄了「如是我聞,一時…」的套語,而成為《長阿含經》三十經當中唯一的一部缺此一套語的經典。
《中阿含71經,蜱肆經》、《增壹阿含4.6經》、《分別功德論》、《大正句王經》、《佛說阿羅漢具德經》與巴利《長部23經,Pāyāsi-sutta》、《增支部 1.217經》及註釋書等等佛教經論都稱「Kumārakassapa 鳩摩羅迦葉」為男性。因此,不應以一部經(《長阿含7經》)的抄寫訛誤而忽視其他七部漢巴文獻,也就是說,「堅持此位尊者是女性或俗家女性」並無合理的根據。
我曾經遇到一位印度裔美國人,他姓「Kumarasri」,此姓的表面字義為「聖童」,如同姓童、姓兒的漢人一樣,這是他們的姓,與自身的性別男女、年紀老少無關。以今日而言,應該將「Kumārakassapa」當作專有名詞而譯作「鳩摩羅迦葉、拘摩羅迦葉、丘摩羅迦葉」,不應將「Kumāra」當作普通名詞而譯作「童、童子」。不過,古代有其翻譯情境,不該以近人的思維去要求古代的譯筆。
參考書目:
呂凱文,(2014),《佛教典範如何轉移》,法鼓文理學院,新北市,台灣。
蘇錦坤,(2016),〈「一詞多譯」現象的探討及省思〉,《福嚴佛學研究》11期,75-116頁,新竹市,台灣 。
[1] 《大正句王經》:「一時,尊者童子迦葉在憍薩羅國遊行,次第至於尸利沙大城之北,尸利沙林鹿野園中止住。是時有王名大正句,都尸利沙城。」(CBETA, T01, no. 45, p.
831, a10-14)。
[2] 《中阿含71經》(CBETA, T01, no. 26, p.
525, a12)。
[3] 《增支部 1.217經》:Cittakathikānaṃ yadidaṃ kumārakassapo.
[4] 《增壹阿含4.6經》(CBETA, T02, no. 125, p.
558, a11-15)。
[5] 《分別功德論》(CBETA, T25, no. 1507, p.
49, b19 - p. 51, a23)。
[6] 《增壹阿含4.6經》(CBETA, T02, no. 125, p.
558, a12-13)。
[7] 《分別功德論》(CBETA, T25, no. 1507, p.
50, b12-16)。
[8] 《分別功德論》卷5:「時有國王名曰波紲,信邪倒見,不知今世後世作善得福為惡受殃,謂死神滅不復受生,不信有佛、不識涅槃,以鐵鍱腹畏智溢出,誇王獨步自謂無比。時童迦葉往至其門,王見迦葉被服異常,行步庠序威儀整齊,王即與論議。…如是比譬喻數十條事,王意開解,信向三尊。以是因緣故,童迦葉能雜種論為第一也。」(CBETA, T25, no. 1507, p. 50,
b27-c18)。
[9] 呂凱文,(2014:190)。
[10] 《分別功德論》將同一人名分別譯作「拘摩羅迦葉」與「童迦葉」,這是「一詞多譯」的現象;詳細討論請參考蘇錦坤(2016)。
[11] 《佛說阿羅漢具德經》:「復有聲聞善解美語而能談論,童子迦葉苾芻是。」(CBETA, T02, no. 126, p.
831, b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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