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愚〈斷水之後〉

左：楊守愚

版主按語：
有人評論，楊守愚(1905-1959)〈斷水之後〉一文在七十年後已經無人能讀，
版主為楊守愚外孫陳永平長達十二年的同學，楊守愚很有可能是家父「漢塾 han3-oh-ah」的老師，我試著將此篇〈斷水之後〉加上註解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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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守愚〈斷水之後〉
戽斗佇一起一落，水一潑一潑咧洘洘響。

 「土……緊提來…..岸……崩一塊……」佇咧潑水的阿金，phì-phah-tshuán咧喝。

 「佗位？」挖一塊土的阿金雄雄狂狂咧問。

 「這搭，幹恁娘咧，免較緊？」是徛咧歇喘的阿牛罵的。

 「腳緊手毋緊，駛恁某咧。屎喙的，攏無請你來監督。」感覺不服的阿樹講的。

戽斗一起一落，水仝款一潑一潑咧洘洘響。

  是十月底的一咧下晡，雖然講今年的天氣真溫暖，冬天來了後，猶閣毋捌講是真寒，猶毋閣，烏雲仝款罩滿天頂，毛毛阿雨一陣一陣咧落，比起平常時，抑感覺有幾分的寒。

 斷水一咧消息，對一禮拜進前就將眾人bú kak 心頭亂紛紛，水是一直到今仔日下晡三點才退，只不過佇兩點ua以前，兩邊的堤岸上就已經徛滿真濟人阿。雖然有幾何個是為就湊熱鬧來的，不過一半以上，誰講毋是為就掠魚阿來的？

有的揹著掠魚的網，有的提著用竹篾仔做的籃仔，有的人紮著掠魚的家私，大家攏真想欲趕緊開始，將空氣攏bú kak 真緊張。有人個性真著急，大聲罵遮慢慢咧退的溝仔水。

「大鮘大鮘。」

「草魚攏較穩...」

「幹恁開基外祖，草魚。」過一暫阿，將網收起來，扣掉三五尾小鯽魚，真的只有歸大堆的竹刺。

「幹恁娘，kah你講草魚你毋信...」

「哭爸！」擲網彼咧人喝。

哈，哈，哈！徛佇邊仔看的人攏笑阿。

「誠奇怪，我毋信，恁爸拋看覓。」是另外手提網仔的鬍鬚講的。

乓... ...水一輦一輦幌。

「看較會掠」

「無一定」干焦對這一擲是真有把握ê

「重，這擺包著大鯽」

收網起來，逐家攏真專心看著伊，唉.....失望

「和尚gâu司公」

「奇怪！」頭攲一爿，目頭一結，鬍鬚感覺受氣：「幹.....今年魚仔攏走去藏」

「哈哈！龜....」彼一爿，kóo-sī 一陣聲音

是一個帶罰ê跛腳阿方掠著ê。

「食去風，跛腳方，好空咧。」逐家笑甲真大聲

「衰！」搖頭閣吐大氣，跛腳阿方講著彼隻烏龜狠狠甲罵：「幹恁老母」

「無空！無空。」

人是越來越濟，水是越退越淺，看起來會當用戽斗潑水，這咧時陣，魚網就失--去伊個效用，而且已經試真濟遍阿，逐家攏已經切心阿，所以真濟人攏走轉去。

重新倚過來的，是另外提戽斗來的人。

「造岸，較緊咧」

「毋知愛戽偌遠」

「對水柳樹腳，到橋西，緊！慢著食無分」

「總共有幾的人愛戽。」

「我我的聲一直喝，是對參加人的喙講出來的」

「我算看覓...一二三四.....十八個。」是阿栳 點名的

「晚囉！就緊，先做岸，來，土來。」

「幾個去彼爿。」

「石頭扛兩三粒來。」

「草痞.....」

七腳八手，有的搬石頭，有的挖土，逐家攏真骨力將臨時的堤岸起起來。

「好啦好啦，戽，趕緊戽」

「戽斗一起一落佇咧振動，水也開始一潑一潑響」

「你看今年戽幾斤？」是阿裕嫂問的。

「水攏猶袂戽焦，哪會知。」阿牛講

「若戽無十八斤就衰死」

「哪有定著，無一定...戽有幾百斤。」真喘的龜鋒答

「無空無空，手骨潑甲欲死，毋知有到佇電火葩煮無。」龜先鋒有氣無力講

「若無，半斤予你，好無？」

「會使，會使」

「我看敢會無空」有幾個開始起懷疑，「戽到半暝，一人敢分無半斤」

「半斤，毋著真害」

「戽這做啥貨？菜市仔滿滿是，一斤四五錢，就真好食，那就徛佇遐『湳蝦猿』」

竘落來，阿保按呢講

「腳翕喙臭腥，景氣䆀䆀，有戽有通食」阿樹提著鋤頭夯頭看

「也是真的，割稻、犁田攏好阿，工也無處引，閒閒坐踮厝嘛是一工」一邊敲著薰屎，徛佇岸頂的知高講。

「生目睭毋捌看過這款歹景氣.....」

「魚」潑一輦影，予阿栳喝阿

「那....」予眾人的心攏緊張阿

「彼咧....岸邊....」有人看著也綴咧喝

戽斗囥的，就有人摸掠去

「看著鬼」摸一khùn，阿栳嫂喝ê

「現對現」比來比去，阿栳嫂解說「毋知閣趖起....」

「無路用，水攏猶袂焦，撈啥魚？戽，較拚勢拉。」使嘴慣勢的阿牛閣吵起來阿

「戽，戽」

水tshun 無濟阿，尺ua深的水，魚阿佮蝦攏起來泅水，毋過時間也消失去，烏雲開，夕陽已經靠山，暗時欲來囉，雨仝款咧落。

「衫攏沃澹阿，幹恁老爸咧，腹肚閣枵，無夠本，我先轉來食飯。」戽斗放ê，龜先鋒閣咧喝阿。

「我嘛欲轉去阿」

「阮咧？」

為著食，差不多攏是無咧做空課，你一句，我一句，有小可仔煩惱

「慢且慢且，逐家參詳咧」阿栳出來講話：「那先一半轉去！食飽趕緊來換工」

「這款好拉」是阿空伯表示同意

「會使會使」

「好，若無，我先轉去」阿牛真想欲先行

「阮，查某人愛先轉去」查某人當中有人起來抗爭

「食較好，喙焦淋豆油膏」

誰先去誰慢去，分配上閣出問題阿

「是拍算欲按怎？」阿牛拍一咧冷損，無歡喜問

「幹......好幹逐家攏mài轉去食」是阿金佇咧喝

「好幹，幹試看」

「枵壽！粗喙野斗」是阿栳嫂斡過來tshenn伊講「你存死，咱無合做你存死」

「騙人，枵一頓就死，實在脆命」煞袂記智家己是吵食飯的人，龜先峰嘛喝聲

「好好！戽佮水焦，魚分分咧，才轉來去食。」有一寡人表示贊成

「枵！好！阮哪會毋敢？」

「好！戽戽」

戽斗閣開始振動，水一潑一潑咧響

「阿香，恁兜毋是有電火」

「有 阿溪嫂 恁毋是嘛有」阿香歹勢，勢頭問另外一個人

「舊ê，毋知會用抑buē是用」

這時陣天漸漸烏阿，烏雲四散，雨也停阿，天頂出現一粒一粒的星，毋過，風煞愈冷愈大，一切變甲陰沉。

「傷暗囉，著趕緊，若無，轉去提幾個來，阿栳兄厝裡有一個」

阿牛拭掉伊ê鼻水，急性催著，一邊giâ頭問人：「知高兄！你先提兩角銀出來借阮買電池，有無？明仔再公開還你」

「欲叫誰去買？」一手提錢，一手扶喙內底的竹煙桿，因為看著歡喜，伊嘛無轉去食飯。

「鬼阿根，你去，較緊，大步行」

一khùn阿，一點點ê漁火，已經ka水斠阿照有幾分光矣

「有ê戽，有的著那掠」

「籃仔咧？遮有一隻」阿金喝

「幹....鰻根仔，也稱功」龜先峰走來一看，笑矣

水已經tshun無七八尺懸，有幾個較深的所在抑只tshun尺ua，漁已經真明顯佇遐泅，毋過，無真濟，抑是覕佇水較深ê所在？有的驚抑是覕佇咧洞內底？

「鮘，差不多斤ua重」是阿溪嫂雄雄狂狂喝

「趕緊！籃仔捾來！」

「電火，較緊較緊！」阿保也佇湊鬧熱

「佇遐？哦！遐....」

逐家攏咧揣，有的空手摸，有的提篩仔té，為著一尾斤偌重的鮘魚，逐家攏真無閒！

「幹恁老母咧....著囉.....」魚已經予阿栳掠著矣

哈！哈！哈！那親像寶仝款，一大堆人攏跳起來矣！緊張的感覺，走去逐家的血管內底，除了歡喜，逐家越來越暢矣！

「阿栳嫂，紅鮘掠轉去做月內」

「夭壽款！不時講笑。」是歡喜的口氣，阿栳嫂緊走過來：「果然真大。」閣是一聲呵咾。

「無會囉！咱阿栳兄掠...」

「鱉。」另外一邊閣咧喝

「鰻，大尾」

「較緊！籃仔捾來」

水潑了矣，逐家攏開始摸，一時，無閒、亂，有的是滿面全豆花，將魚囥轉去籃仔，蝦仔嘛是一隻一隻佇籃仔內底滾滾跳跳，逐家歡喜到攏甲拄仔的艱苦攏放袂。

無一點鐘，一坩籃仔就欲滿矣。

「土薩甕，火，提來！」

「好空囉！」土虱魚一條一條擲起去，阿牛得意講：「這空...」

「你看有十斤無？」語氣真歡喜，龜先峰問

「敢有咧。」遮看遐看，阿樹嘛想欲借一寡光看清楚。毋過去予風吹著，火光搖搖buē停。

「嘿！一孔烏籠籠。」

「棺材入水囉！」食飽了後，阿空伯閣走來看：「上無，一個人分有十斤外！」

「包穩有。」徛佇阿定伯身軀邊的歹空講

「食水攏較穩」龜先峰假做謙虛笑咧應。

「我也著一份」閣teh一喙熏，知高欣羨嘛講一句：「哈哈，恁爸buē記智也來戽」

「怎樣計較？」一句話兩種意思，阿栳微微仔笑應

「比做工較ê hô」

「景氣歹，也無工做，只不過是閒喙齧雞腳，罔戽罔戽。」阿金拭掉面頂懸的土

時間雖然只有九點鐘，就為著日時長暗時短，閣是一個真冷的寒天，所以四周圍攏真恬靜，若毋是有這陣人佇遮掠魚，真正予人懷疑這片土地攏無生命力。

「啥代誌？」一支鼓仔燈越來越近，雄雄一聲台語佮日語摻做伙的問話，逐家攏驚著矣。

「.....」互相相看，無人講話

「三更半暝，創啥?」眾人看著攏無講話，大人閣講一句。

「.....」

「掠魚是毋？」明明知影刁工問ê，語氣慎重。

「哦，大人！是，斷水，掠魚。」這時陣遮有人講話

「敢有同意的證明」看過漁籃，大人更加堅定。

逐家攏無話通講矣，掠漁根本無提過證明，更加mài講是應該愛有矣

「大人！無。」

「袂使得，來去派出所」大人的面越來越歹，精彩掠一个人起來喝！

安怎好咧?一陣心驚，逐家攏驚到面色青順順

「大.......人.....開恩.....阮攏毋知愛有證明，所以.....」予掠ê阿金驚惶講，一方面看著逐家攏真無神。

「久保大人.....開恩」以老人資格的阿定伯也出來講話。

「久保」有一寡人攏希望殼頭來得著無罪。

「馬鹿.....來去派出所好矣」出力一iú

阿金煩惱跳起去漁籃仔頂，不得已綴去。

「幹伊娘！三更半暝柱著鬼。就哭痛囉！」是大人走了後，逐家開始議論。

「阿金無確定會食拍？」

「若是著喫虧囉！」

「講無空，上拗蠻，予伊罰金，也毋是捨賊情人命，有啥要緊？」

「無要緊，伊若是辦你就有代誌。」

「自從開斠圳，也無聽過掠漁愛申請，獨獨伊，新ê」

「夭壽，戽一下晡一暗，掠無半尾會當轉去孝腳尾，顛倒...」

「路傍屍，這暗也行欲來。」

「你無鼻著，臭酒味臭酒味，我想是去街仔頭啉酒，遮會才晚遮轉來。」

因為做穡得著快樂的一陣人，變成恐布佮憤慨的氣氛，雖然，罵規罵，毋過問題猶是佇個人的身上。

「唉唉！」提起工具，逐家也只是會當搖頭吐大氣矣

「就叫一兩個去看較妥當，恐驚有啥問題，轉來好解洗。」是知高想了周到

「若無，我來去。」是阿金的女朋友阿永自願的

「好，阮佇阿栳兄厝裡等你」

「會使，會使」

「放下」提著漁籃仔，久保大人喝

已經到派出所矣

「大人....這回,,,開恩咧...」擢舌根，阿金雄狂將漁籃仔囥咧。

「十點外，暗矣。」看時鐘，大人斡過頭來嚴重講：「好，轉去。幹恁老母！出去，就愛隨時來，在無？」

「大人，知」一直tím-thâu，真歡喜閣真驚惶，阿金這當陣遮喘一口氣，斡過身著開始走。

「喂！」爽快又閣貧惰ê久保生先佇宿舍內底大聲喝伊ê某

「哦....轉來矣？」怹某聽著聲，徛起來拍開簾仔，穿柴屐，走來辦公室。畢竟習慣受禮，佇燈光之下，一時仔著看著漁籃，笑笑的，

伊呵咾講：「哈哈，是魚，活跳跳，真青，誰送ê」

「哈哈，緊，抾大尾的去，我去店裡提酒。按怎？白鶴hó-m̄-hó？」久保大人雄雄狂狂走出去

「好！」怹某提起魚籃，真歡喜。毋過，予伊感覺真食力：「真重」

「日子一工一工過，這一班掠魚ê人攏是煩惱著通知tang-sî ē來」

「大慨是袂記--得拉？」

「毋是....」

「我看是保正伯敢有去替咱求情？若無，哪會攏無動靜？」

「幹伊娘咧，我看也是小可代誌，若無，保正伯仔敢著駛有仙陣？」

「雖然白白無閒一工，魚攏予大人食掉，而且，無罰對怹來講已經真幸運矣。」

「好佳哉，好佳哉！」

「久保大人本來就buē歹。」

「誠實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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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戽斗 hoo3-tau2：戽水的勺子。斗，是米店用來糧米的盒子，有「升ㄐㄧㄥ」、「斗」、「合ㄍㄜˊ」的大小。用「斗大」的勺子來戽水，所以稱為「戽斗」。《法句經》卷2〈沙門品 34〉：「比丘[6]扈船，中虛則輕，除婬怒癡，是為泥洹。」(CBETA, T04, no. 210, p. 572, a14-15)，[6]扈＝戽【宋】【元】【明】。戽船，將船中水以戽斗舀出船外。
2. 佇 te3：正在
3. 一潑一潑咧 tsit-phua3-tsit-phua3-le1：一次一次潑出去地。
4. 洘洘響 kho2-kho2-hiang2：應該是「模擬潑水的聲音」或是「模擬水勺戽水時撞到地面的聲音 khook-khook-hiang2」，版主不清楚確實的聲音與字義。
5. 緊提來kin2-the7-lai：趕快拿來。
6. 岸……崩一塊 huann7...pang1-tsit-te3
7. 佇咧潑水 ti7-le3-phah-tsui2：版主懷疑，應作「佇咧戽水」，正在那裡舀水
8. phì-phah-tshuán咧喝：喘吁吁地喊，我的讀音是「phi3-phenn7-tshuan2-le7-huah」
9. 佗位 to2-ui7：哪裡？
10. 雄雄狂狂 hioon5-hioon5-koon5-koon5：張張惶惶，問得很急
11. 這搭 tsit-tah：這附近
12. 幹恁娘 kan2-lin2-liann5：三字經，相當於華語的「操他媽的」，此處應該當作口頭禪，只是講話的語助詞。
13. 免較緊 men2-kha2-kin2：反問句，「不用快一點嗎？」
14. 徛咧歇喘 khia7-le1-hioh-tshuan2：站著調節呼吸，站著讓自己不會太喘。
15. 腳緊手毋緊 kha1-kin2-tsiu2-m7-kin2：腳快可是手快不了。「緊 kin2」意為「快」。
16. 駛恁某咧 sai2-lin2-boo2-le3：這是「口頭禪」，「sai2」為「幹」的土話。「lin2-boo2」為「你太太」，以我身為章化人的經驗，不曾聽過這樣的「三字經」。
17. 屎喙的sai2-tshui3-eh：嘴巴的味道像大便的人，講化粗魯、沒禮貌的人
18. 攏無請你來監督：不要老是講一些監督的話，沒人請你來監督。
19. 一咧下晡 tsit-eh-e1-poo1：一個下午。用「咧」字，不恰當。
20. 猶閣 iu5-koh：又各，仍然。
21. 毋捌 m7-bat：台語「m7-bat」有兩個意思，一是「不認識、不會做事、不知某個道理或技巧」，一是「不曾」。此處是「不曾」。
22. 猶毋閣 ia1-m7-ko1：意為「不過」，可以寫作「也不過」或「抑不過」。
23. 仝款 kang5-khuan2：一樣。
24. 毛毛阿雨 mng5-mng5-ah-hoo7：雨毛仔 hoo7-mang5-ah，毛毛雨。
25. 一陣一陣咧落 tsit-tsun7-tsit-tsun7-leh-loh：一陣一陣在下。一般說：tsit-tsun7-tsit-tsun7-deh-loh
26. 27. 28. 29. 30.  1. 2. 3. 4. 5. 6. 7. 8. 9. 10.  1. 2. 3. 4. 5. 6. 7. 8. 9. 10.  1. 2. 3. 4. 5. 6. 7. 8. 9. 10.  1. 2. 3. 4. 5. 6. 7. 8. 9. 10.  1. 2. 3. 4. 5. 6. 7. 8. 9. 10.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