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2日 星期四

書房夜話 58:古代佛經寫本


  佛教傳入漢地之前,從世尊在鹿野苑初轉法輪起,到西元一世紀長達五百年之間,主要是靠口頭傳誦來教導和傳播佛教。西元前一世紀開始以文字紀錄經、律、論,但是,直到西元五世紀為止,仍然是採取口誦與寫本雙軌進行。部分現存的佛教寫本,很可能是「佛塔、法塔、僧塔」的實際需求下,(摘要地)抄錄經文以埋在法塔之下,這是因應佛教儀式所作的鈔本。真的以保留文獻和教導子弟為目的「全藏佛經寫本」,恐怕要到西元六世紀之後才會陸續出現。
  佛教傳入漢地之後,漢地重書寫文本而對口誦傳承缺乏信心,雖然初期或許有背誦「全藏」的考量,仍然翻譯了「攝頌」,並且規劃所謂「《增一阿含》四分八誦。《中阿含》四分五誦。《雜阿含》四分十誦。此《長阿含》四分四誦」。但是要在漢地純粹依賴默記來傳持佛法,顯得非常不切實際。於是,很快地在漢地進入純粹依賴寫本傳鈔的法教,而後有所謂「一切經」的寫本大藏經。
  北宋開寶四年(西元971年)趙匡胤敕令以雕版印刷大藏經,到太平興國八年(西元983年)完成,仍舊號稱《開寶藏》,這是佛教文獻從「口誦傳承時期」進到「寫本時期」,更上一層樓而來到「雕版印刷時期」。日後「譯經院」所譯出的經論,會奉敕隨宜補入。當年受漢文化影響的各國,爭相請求宋朝官方賜贈《開寶藏》。日本僧人奝然就於西元984年請了一整度《開寶藏》回到日本。由於「大藏經」只送不賣,各國來使又一而再、再而三請藏,不是每個國家贈送一部就了事,耗費國家不少財力。蘇東坡就曾上表請皇帝不要再答應贈送這種價值不斐的文宣品。
  台灣的「中華電子佛典協會」(CBETA)成功地將漢譯佛典數位化,讓佛教文獻進入第四期的「電子佛典時期」(又稱「數位佛典時期」)。
  雖然時處「電子佛典時期」,過去的佛經寫本、雕版經本對佛教研究仍然有相當高的研究價值。
  我們目前較容易接觸到的「寫本時期」的佛教文獻,主要來自「敦煌遺書」與「日本入唐僧寫經」,帖主所能見到的隸屬後者的佛教寫經有「金剛寺一切經寫本」、「七寺寫本」以及「日本宮內省所藏寫本」。
  方廣錩老師私下對帖主教誨,大意是說:「這些古代寫本遺珍,當然是價值連城的文化瑰寶;但是,古代雕本大都由皇家開雕,在人力物力都是一時之選,期望邊疆敦煌的寫本能比皇家雕本優秀,雖有此可能,但不可能每份鈔本都是善本。」
  這可以從私人開雕的《趙城金藏》看到,在四阿含與四本「漢譯法句經」(T210-213),《趙城金藏》雖然保存一些令人經驗的「異讀」,但是,也出現不少耳熟能詳的通用字出錯的情況。大抵版本之間的用字差異,應該如司法斷案,持平而論,不因年代早晚、寫本或雕本而有所偏頗。
  以下我舉幾則「寫本為例」,因為我所學在「阿含、尼柯耶」與「法句經」兩個範圍,所以我僅舉「法句經」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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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本金剛寺寫本《一切經》的《法句經》〈28 道行品〉,前五首為:
  1. 八直最上道,四諦為法迹,不婬行之尊,施燈必德眼。
  2. 是道元復畏,見淨乃度世,此能壞魔兵,力行滅邪苦。
  3. 我已開正道,為大現異明,已聞當自行,行乃解邪縛。
  4. 生死非常苦,能觀見為惠,欲離一切苦,行道一切除。
  5. 起時當即起,莫如愚覆淵,與墮元瞻聚,計罷不進道。
大正藏《法句經》〈道行品 28〉的前幾首偈頌為:
  1. 八直最上道,四諦為法迹,不婬行之尊,施燈必得眼。
  2. 是道無復畏,見淨乃度世,此能壞魔兵,力行滅邪苦。
  3. 我已開正道,為大現異明,已聞當自行,行乃解邪縛。
  4. 生死非常苦,能觀見為慧,欲離一切苦,行道一切除。
  5. 生死非常空,能觀見為慧,欲離一切苦,但當勤行道。
  6. 起時當即起,莫如愚覆淵,與墮無瞻聚,計罷不進道。
」(CBETA, T04, no. 210, p. 569, a18-b2)
***金剛寺寫本第一首偈頌的第四句「施燈必德眼」,大正藏作「施燈必得眼」,前者的「德」字為錯字。「宋、元、明藏」作「施燈必得明」。原譯本應該是作「眼」字,而非「明」字。
***金剛寺寫本第二首偈頌的第一句「是道元復畏」,大正藏作「是道無復畏」,前者經常將「无」字抄作「元」字。
***金剛寺寫本漏抄了相當於大正藏的第五首偈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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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中國甘肅博物館藏《法句經》寫本(甘博本),上述六首偈頌抄作:
  1. 八直最上道,四諦為法迹,不婬行之尊,施錠必得眼。
  2. 是道無有異,見淨乃度世,此能壞魔兵,力行滅眾苦。
  3. 我已開正道,為示現大明,已聞當自行,行乃解邪縛。
  4. 生死非常苦,能觀見為慧,若欲離眾苦,行道一切除。
  5. 生死非身空,能觀見為慧,欲離一切苦,但當仂行道。
  6. 起時當即起,莫如愚寖淵,與墮無瞻聚,計疲不進道。
***甘博本第一首偈頌的第四句「施錠必得眼」,大正藏作「施燈必得眼」,前者的「錠」字為古字。
***甘博本第二首偈頌的第一句「是道无有異」,大正藏作「是道無復畏」,前者與巴利《法句經》相符:「Eseva 唯有此 maggo 道 natthañño 無其他(道)」。所以,很有可能支謙原譯正作「是道无有異」,而不是其他眾本所顯示的「是道無復畏」。「甘博本」第四句作「力行滅眾苦」,大正藏作「力行滅邪苦」,實際上梵、巴對應偈頌均無與「力行滅眾苦」相當的用字。
***甘博本第三首偈頌的第二句「為示現大明」,大正藏作「為大現異明」。
***甘博本第四首偈頌的第三句「若欲離眾苦」,大正藏作「欲離一切苦」。前者未重複「一切」兩字,似乎較佳。
***甘博本第四、五首偈頌的第一句分別為「生死非常苦」與「生死非身空」,大正藏作「生死非常苦」與「生死非常空」。大正藏有重複偈頌分別提到眾行「空、苦、非身」,因此,可能是將「諸行 Sabbe saṅkhārā」誤作「輪迴、生死」,譯者將兩首偈頌濃縮成一首,甘博本第四首翻譯「非常(無常)」與「苦」,甘博本第五首翻譯「非身」與「空」。
《法句經》卷2〈道行品 28〉:「
 知眾行空,是為慧見,罷厭世苦,從是道除。
 知眾行苦,是為慧見,罷厭世苦,從是道除;
 眾行非身,是為慧見,罷厭世苦,從是道除。
」(CBETA, T04, no. 210, p. 569, b19-24)
***甘博本第三首偈頌的第二句「為示現大明」,大正藏作「為大現異明」。前者經常將「无」字抄作「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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