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身為「譯人」,深知「譯業」:翻譯是個造業的工作。有道是「吃飯沒有不掉飯粒的,吃燒餅沒有不掉芝麻的」,翻譯總會有錯,鑄成錯誤的原因有「才疏學淺硬要去充當翻譯」、「對該語言、該題材一知半解、半生不熟,硬去充當翻譯」、「精神恍惚誤解原意而誤譯」、「一字、一句甚至整段漏譯」。但是再糟、再髒的工作也得有人去做,為了眾生苦難,只好自己小心地繼續造業了。
回觀過去的譯文,誤譯的有之,整段漏譯的有之,不文不白、句意模糊的有之,洋腔洋調難以卒讀的有之。改天應該將自己的失誤整理出來讓大家參考。因此,此處列舉的誤譯無非是讓大家想想,外國的學者會對漢語如此誤譯,那麼我們的譯者恐怕會出現加倍嚴重的失誤;所以,絕無賣弄學問、嗤笑前人的意思。
以下請見譯例:(1-5項摘錄自:高山杉:歐洲人佛書翻譯叢談 《讀書》2004年第11期 ,《豆瓣網》: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8563120/)
1.
歐洲,像圖奇這樣通梵、藏、漢古文的人不算少,水平卻不一定都如他。鳩摩羅什翻譯的《龍樹菩薩傳》,是後人研究印度佛教史、印度哲學史的重要材料。歐洲嘗試譯過它的人,前有十九世紀俄國漢學和佛學名宿華西禮(W.P.Wassilyew),後有二十世紀德國哲學家、佛學家華雷澤(Max Walleser)。華西禮是俄國最早廣讀梵、漢、藏、滿、蒙文五體佛典的人,曾隨東正教傳教團來北京長住過,漢語水平應該是不低的了。可是看他譯的《龍樹菩薩傳》,卻並非如此。比如,《龍樹菩薩傳》說龍樹「弱冠馳名,獨步諸國」。查《辭源》,所謂「獨步」者,有「無與倫比」、「獨一無二」、「一時無兩」諸義,形容人才傑出,並不是古文裡罕見難懂的詞。可是,華西禮竟然把「獨步諸國」直譯成「一人獨自去諸國游歷」,不由得讓人對他的漢語水平大起疑心。
2.
華雷澤本是學哲學的,是德國十九世紀哲學史名家庫諾·費舍爾(Kuno Fischer)的高足,後來學習漢、藏、梵、巴利等古文,研究大、小乘佛教哲學,校勘、翻譯過梵、藏、漢文龍樹的哲學作品,成績斐然。他翻譯《龍樹菩薩傳》時,指出華西禮犯下的不少錯誤,比如上面說的「獨步諸國」一條。可是,他的譯本裡也有不少錯誤,包括極幼稚的錯誤。比如《傳》末述龍樹去世事,說他「退入閒室經日不出,弟子破戶看之,遂蟬蛻而去」。再翻《辭源》,所謂「蟬蛻」,是宗教家稱有道之人的死為屍解登仙,如蟬之退殼,是一種比喻的說法。這也不是什麼罕見難懂的詞。可是,華雷澤卻把這句話譯作「有一弟子破門看之,見一鳴蟬飄然飛去」,認為龍樹的靈魂化為鳴蟬飛去了。想像力雖然很強,錯誤畢竟還是犯下了。
3.
由於不熟悉漢文文法,華雷澤還犯了更大的錯誤。《龍樹菩薩傳》裡有個很有名的傳說,說他曾去龍宮看世間沒有流傳的大乘佛經,龍王問他看夠沒有,龍樹說:「汝諸函中經多,無量不可盡也,我所讀者已十倍閻浮提。」這話的意思是,「你這裡經篋中收藏的佛經太多了,怎麼看也看不過來,但是我眼下已經看完的,比起印度(閻浮提洲)現在流傳的,已經多過十倍了」。可是,華雷澤的譯法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他前半譯的還對,可把「我所讀者已十倍閻浮提」一句譯成「我回到閻浮提後,當再溫習它們十遍」(以上參看Max Walleser:The Life of Nagar juna from Tibetan and Chinese Sources,Asian Major 雜誌抽印單行本)。這卻是有些低估聖者龍樹的記憶和學習能力了。
4.
在《龍樹菩薩傳》外,歐洲學者還翻譯、編寫了中國高僧的傳記。法國東方史學名家勒內·格魯塞(Rene Grousset)寫的十幾種著作(已有數種出了漢譯本)裡,有一本《佛陀遺縱》(英譯本 In the Footsteps of Buddha, tr. by Mariette Leon, London: George Routledge and Sons, Ltd.,1932),講述玄奘法師游歷西域和印度的事跡。可能是因為沒能核對原始漢語文獻,格魯塞犯下了一些嚴重的錯誤。比如《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裡,敘述戒日王邀請玄奘參加五印度學者辯論大會,有這樣一段話:「施訖,別設寶床請法師坐為論主,稱揚大乘,序作論意,仍遣那爛陀寺沙門明賢法師讀示大眾。別令寫一本懸會場門外示一切人,若其間有一字無理能難破者,請斬首相謝。如是至晚無一人致言……”這是說,若是有人能給玄奘懸在會場門外的論文提出一字之誤,玄奘本人就「請斬首相謝」。這是古印度辯論大會的規矩,墮負的人可隨得勝者之意調遣,讓你死你就得死,讓你為奴你就得為奴。但是,格魯塞不知根據那個譯本,竟把「請斬首相謝」一句,理解成是戒日王「請斬首相謝」。以至於得出這樣的結論,「不消說得,沒有人會貿然走上前去,破斥一篇有皇帝腦袋做擔保的論著」。這種理解,說它是張冠李戴,可能還算是輕的了。
5.
高羅佩這本書創見很多,我只舉一個與佛書翻譯有關的例子。唐時出國留學的僧人多於已往的各個朝代,出國經商的人就更多了。與現在一樣,出國人一多,學說外國話就成了大問題。漢文大藏經裡有一本《梵語千字文》,收有梵語常用字,梵漢對照,據說就是當時編的外語課本,與時下的《德語三百句》或《英語常用字匯》差不多。《梵語千字文》有一篇《序》,裡面介紹這本書是「為欲向西國人作學語樣,……並是當途要字,但學得此,則餘語皆通」。口氣有點兒像現在外語課本裡的「學本書半年,可以掌握一千單詞,能與外國人進行一般會話」。可是,當年印度漢學家師覺月(Prabudh Chandra Bagchi)翻譯這段話,曾經把「為欲向西國人作學語樣」一句裡的「西國人」讀作一詞,認為《梵語千字文》是中國人編來教印度人(即「西國人」)學中文的書。高羅佩以為他對漢文原文點斷有誤,於是就糾正說,「西國人」應連上面的「向」字作一氣讀(「向西國人」),即「向印度(向西)去的中國人(國人)」。這樣一來,《梵語千字文》就應該是專為想去印度的中國人學梵語編的課本(《悉曇考》,32頁)。說得俗一點兒,師覺月把《梵語千字文》當成了《印度人漢語速成》,而實際上它應該是《中國人梵語三百句》。
6. 此則引自《豆瓣網》〈Michael 的日記〉:(2012.3.24)
http://www.douban.com/note/206469704/
原文是這樣的:
Bagchi's suggestion Shigao=Lokottama is not supported by any evidence.(頁32)
翻譯成了:
「巴格奇(Bagchi)認為,世高就是lokottama的說法沒有任何證據的支持。」(頁74)
這沒什麼好講的,意思正好翻擰了,其實意思是:
「師覺月認為世高就是XXX的說法是沒有任何證據支持的。」
另外,我找到了師覺月原文(法文)如下:
Quant au nom Ngan Che-kao il peut bien être un nom religieux dont la forme originale serait Lokottama (Che kao).
可大致譯為:「就安世高的名字而言,這可能是個宗教名其原始可能是 ’Lokottama’(世高)」。
2 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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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rmolyca 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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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朋友在為他的英文網路雜誌準備一個臺灣文學的特刊,我推薦他讀的其中一本小說為王禎和的《玫瑰玫瑰我愛你》,也由於他閱讀英文速度較快,所以我推薦他買了Howard Goldblatt的英譯版,之後我就很好奇Howard Goldblatt要如何去翻譯王禎和的語言。
在討論中,我翻了一句「ABC,狗咬豬」給朋友看,然後也翻了Howard Goldblatt翻譯的「ABC, Dog bites pig」讓他對著看,結果他說不清楚這邊在說什麼,之後我就跟他說,如果這裡不仔細解釋的話,句子背後的一些趣味性可能就無法表達出來,而他也提起了在翻譯中是否該把字面底下的意思全都翻譯出來的議題──在文學上,或許整個敘事架構或大體的意義可以被理解的話,那些未被說出的部份似可忽略不去吹毛求疵── 但宗教經典呢?
日前在讀的《製造耶穌(Misquoting Jesus)》討論的就是宗教經典傳譯的問題,在相近語系間的傳譯過程中,抄寫者或譯寫者都可或有心、或無心的把一部經典悄悄改寫,那不同語系之間的傳譯該如何去面對這樣的難題?
再繞回玄奘身上,他以梵本為圭臬,因此常指前人的翻譯訛也謬也,可世尊宣教的語言並非後期佛教混合梵語──熟是熟非?
或許我也該考慮惡補一下巴利語了 >< - 2011年10月6日下午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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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經閣外的掃葉人 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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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GuoBin,
佛學浩瀚,人壽有限,生命中無可奈何的雜事、瑣事又多如牛毛,能用於研讀、勤修佛學的時間所剩無幾,總以專精、focus 為要,沒辦法各種語言都學,各種議題都去評論。
近日與另一法友談起,翻譯真是折磨,有時會起退心,總要激勵自己,盡力盡分去翻譯,也是報答師恩佛恩該做的事,及使作來會銷磨道心。
「ABC,狗咬豬」是童謠中的「念歌」形式,有可能只是「趁韻」,完全無邏輯或意思可言,全文應作:「ABC,狗咬豬,豬無尾,老鼠仔偷吃紅龜粿」。
請參考:
http://yifertw.blogspot.com/2009/11/blog-post_07.html
1 則留言:
版主您好:
您提到的:「ABC,狗咬豬,豬無尾,老鼠仔偷吃紅龜粿」。....
剛好我小時候,家鄉的小孩有編來嘻鬧時哼唱,有點鄙俗,茲續列如下:
「粿無吹(蒸),老鼠仔Bun(吹)鼓吹,鼓吹響響號(叫),台灣出瘋狗,瘋狗咬死人,死人袂喘氣(呼吸),XXX偷放屁」。
唱到XXX時會指著一位同伴,意在取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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