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3日 星期四

研讀「阿含、尼柯耶」請從放掉先前的佛學常識開始


研讀「阿含、尼柯耶」請從放掉先前的佛學常識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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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年,有一位有理想、有抱負、朝氣蓬勃的青年,登車攬轡(騎上重機,豪邁地空檔催油)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居然不恥下問,跟我請教:「想研讀阿含、尼柯耶,要從哪裡開始?」
  我的回答是:研讀「阿含、尼柯耶」請從放掉先前的佛學常識開始。一切從一篇一篇經文的閱讀從頭建立起。
  讀到方廣錩老師這篇貼文,讓我大吃一驚。我根深蒂固,總自以為是地認為翻閱古書、檢閱敦煌殘卷當然是要戴上手套,裸手接觸古物,既不尊重,也易造成損害。沒想到這樣的常識反而是錯的!
  學佛以來,經歷了許多常識,例如「不念阿彌陀佛,怎算是佛教徒」,「出家受戒,當然是改姓釋」,「出家僧侶不能穿皮鞋」,「《雜阿含經》為四阿含中最原始的教典」,「巴利聖典為佛口親傳,決不會有錯」,「學佛應從阿毘達磨學起」、「第一結集為五百羅漢所審訂,結集了經律論三藏」。
  嗯,我們應該謙虛地從頭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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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劍虹先生,請不要信口開河!〉

  這些日子,正帶領一個團隊在巴黎為編纂法國圖書館藏漢文敦煌遺書總目錄采集基本數據,收到國內一封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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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師:

  您好!
  今天下午法國寫本部羅棲霞先生將您在法圖編目工作照發到「敦煌聯誼微信群」中,以下截圖是柴劍虹、黄征等諸先生對您不戴手套查閱敦煌遺書的討論,挺有意思,發您看看。有時專家也會說一些外行話。另外,他們的關注點也很不同,呵呵。

謹頌

研安

某某 2018年8月25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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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参加那個群,謝謝那位先生來信告訴我有關信息。有關截圖,有興趣的先生可以到「敦煌聯誼微信群」中去查閱。
  微信群中,先是柴劍虹先生針對我的工作照,提出疑問:「可以不帶手套這麼指點寫卷麼?」我想柴劍虹先生一定沒有認真看清工作照上我工作的具體情況。羅棲霞女史發了兩張工作照,一張是測量長度,我從紙邊測量,盡量少接觸原件。一張是計算每紙的行數,我點數的手指是懸空的,並沒有接觸卷面。莫非柴劍虹先生認為應該戴著手套,然後指頭杵著卷面,一行一行計數,亦即他說的「指點」?不明白!不懂他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當天著錄的是金字寫經,至今所知,這種寫經,敦煌遺書中僅有3號。英國一號,是一小塊殘片。法國則是一大一小兩個殘卷,可以綴接。該寫卷泥金所寫,指頭杵上去,會不會蹭掉金屑,對金字有所損傷?即使不是金字寫經,我們也要求編目者計算行數時,不得指頭碰觸卷面。這是我們的工作規範。
  不管怎樣,柴劍虹先生由此提出查閱敦煌遺書是否應該戴手套的問題。微信群中,諸位先生從不同角度,對此談了各自的看法。應該說,這很正常。奇怪的是柴劍虹先生說了下面這番話:「如果到國家圖書館閱覽敦煌原卷,當時方先生是絕對要求戴手套的。」
  關於閱覽紙質文物是否應該戴手套,沈津先生曾有文章專門談及,我贊同沈津先生的意見。將來有機會,我也會談談自己幾十年來考察敦煌遺書的經驗。總之,戴手套閱覽敦煌遺書原件,弊大於利。所以,無論在國內國外,無論到哪個單位,我考察敦煌遺書,工作時從來不戴手套。極個别情況,出於某些特殊原因,偶爾也帶手套,那時就把手套的五個指頭統統剪掉。也就是說,依然是手指直接接觸敦煌遺書。不僅是我,真正的寫經研究者,包括日本的一流寫經研究者,沒有一個是戴著手套工作的。前此,某館邀請我鑒定館藏敦煌遺書。我去後,現場拿出手套。我說:鑒定敦煌遺書不能戴手套。並解釋了具體理由。該館有關人員請示領導後,允許不戴手套。
  1990年以後,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編目由我主持,我們編目組全體成員,工作多年,從來不戴手套。自然,我們也不會要求前來查閱敦煌遺書的先生戴手套。我在國圖工作期間,不少先生前來考察敦煌遺書。如沙知先生來過,郝春文先生來過,榮新江先生自己來過,還陪同饒宗頤先生來過,日本的一些敦煌研究者也來過。閱覽時都不戴手套。如果柴劍虹先生不健忘,應該記得,我曾主動向他推薦在兩箱殘片中新發現的酒令舞譜,請他前來考察。他應邀來了,考察了,我們也沒有讓他戴手套。此後他又介紹王克芬先生前來考察,照樣不戴手套。國圖敦煌編目組,平時根本就不備手套。我只有一次是真的帶著手套展示敦煌遺書,那是中央電視台拍攝電視片,上面指令由冀淑英先生展示一本善本書,由我展示一卷敦煌遺書。實際上,準備工作事先徒手做好,面對攝像機,再裝模作樣戴著手套演示一下。若干分鍾之後,攝像機關機,於是脱掉手套,把卷子重新捲起來。
  現在除了饒宗頤先生、沙知先生等兩位先生,還有國圖編目組一位老先生已經故世,國圖其他参加編目的人員都在,曾經到國圖考察過敦煌遺書的中外學者,大都健在,我上面所說是否事實,可以核查。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柴劍虹先生會說出:「如果到國家圖書館閱覽敦煌原卷,當時方先生是絕對要求戴手套的」這樣的話。
  與柴劍虹先生相識也有幾十年了。但我還是要說:柴劍虹先生,為了敦煌遺書的安全,為了國圖及有關收藏單位的專業聲譽,為了敦煌遺書的準確鑒定與目錄的順利編纂,也為了敦煌研究者今後能够更好地研究敦煌遺書原件,請不要信口開河。

方廣錩 2018年8月25日巴黎夏令時22點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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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閱覽敦煌遺書戴手套問題的補充說明〉 方廣錩
  在昨天寫的〈柴劍虹先生,請不要信口開河〉一文的最後,我呼籲:
  柴劍虹先生,為了敦煌遺書的安全,為了國圖及有關收藏單位的專業聲譽,為了敦煌遺書的準確鑒定與目錄的順利編纂,也為了敦煌研究者今後能够更好地研究敦煌遺書原件,請不要信口開河。
  因昨天已晚,故對有關問題沒有展開論述。現對上述呼籲做若干補充說明,讓讀者對閱覽敦煌遺書是否應該戴手套有更加清晰的背景知識。
一、「為了敦煌遺書的安全」
  敦煌遺書為古代棄存,大部分殘破不全,不少遺書殘破嚴重。有些雖然已經修復,不少尚未修復。已經修復的,由於種種原因,也有的出現兩次損壞。因此,考察原件,必須小心翼翼,不能因為我們的考察工作而使遺書原件受損。
  我的經驗,人手的皮膚最為敏感。卷子一上手,哪個地方有殘破,展開、收起時要小心,不用經過大腦,手下自有尺度。有些殘破較甚的卷子,需要一點一點慢慢分離相互勾牽著的殘紙,此時更需要敏感而細膩的手感來把握分寸。戴上手套,隔著一層布,哪怕再薄,畢竟隔著一層布。皮膚的感覺就會變得遲鈍。即使眼睛看到殘破處,心裡想著要小心,無奈手上沒有感覺,便會手不應心,很難準確做出分離勾牽殘紙的細微動作,搞不好就會對原卷造成傷害。
  所以我說,為了敦煌遺書的安全,閱覽時不能戴手套。特别對那些未經修復的殘卷,或雖然修復但又二次殘破的遺書,絕對不能戴手套。

二、「為了國圖及有關收藏單位的專業聲譽」
  發表工作照的羅棲霞女史多年在法國國家圖書館寫本部工作。當柴劍虹先生提出手套問題時,羅女史當即明確說明:「@柴先生 柴先生好。按法圖寫本部閱覽規定,一般不用戴手套。」「閱覽敦煌寫卷不用戴手套。」這是法國國家圖書館寫本部依據幾十年工作的經驗總結出來的規定。猶如我在昨天的文章中所說,中國國家圖書館敦煌遺書編目,從來不帶手套。沈津先生曾撰文對有的圖書館、博物館要求戴手套閱讀古籍文献提出批評。這些都是長期從事有關工作的專家在工作中養成的「專業素養」。
  柴劍虹先生却說:「如果到國家圖書館閱覽敦煌遺書,當時方先生是絕對要求戴手套的。現在真是入鄉隨俗了。」
  他的前一句話,看來是贊賞當年的國圖及方廣錩多麼認真保護敦煌遺書,但如我在昨天的文章中已經澄清的,他「絕對」是在信口開河。後一句話,則是批評如今的法圖對閱覽敦煌遺書過於隨便,以致方廣錩也降低了對保護敦煌遺書的標準。實際上,這種言論既傷害了國圖,也傷害了法圖在保護敦煌遺書方面的專業聲譽。
  由於種種原因,即使是敦煌研究者,現在也很少有人閱覽敦煌遺書原件,何況社會上絕大部分人都不是敦煌研究者,所以一般人並不知道閱讀敦煌遺書應有的規範。柴劍虹先生作為著名敦煌學研究者、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的前秘書長、現顧問,都會提出看敦煌遺書原件應該戴手套這樣的問題,可為一例。
  敦煌遺書作為國寶,在中國人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秘書長提出這樣一個批評,如果讓沈津這樣的行內專家聽到,信以為真,以為國圖看敦煌遺書真的要戴手套,他會覺得國圖在這方面的專業素養太差。而對社會一般大眾而言,聽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前秘書長批評法圖看敦煌遺書竟然不戴手套,或者會以為法圖太不保護中國的古代文物。豈非「既傷害了國圖,也傷害了法圖在保護敦煌遺書方面的專業聲譽」?

三、「為了敦煌遺書的準確鑒定與目錄的順利編纂」
  敦煌遺書的鑒定是一件十分嚴肅的事情。在敦煌遺書名氣日益高漲、市場價格不斷上漲、照相技術不斷翻新、印刷技術不斷發展的今天,敦煌遺書鑒定更是一件需要十分謹慎的事情。敦煌遺書鑒定,可以分為不同的流派。我主張,對紙張的鑒定,是鑒定敦煌遺書的第一要素。凡是就敦煌遺書鑒定與我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我從來不依據照片鑒定敦煌遺書,必須看到原件。有關鑒定方法,這裡無法詳談。總之,除了其他種種要素,鑒定者還必須觸摸原件紙張,觀察其形態,把握其手感。如果帶上手套,則對敦煌遺書的準確鑒定就無從談起,自然,目錄的編纂也就同樣無從談起。

四、「也為了敦煌研究者今後能够更好地研究敦煌遺書原件」
  如上所述,為了保護與鑒定敦煌遺書,閱覽敦煌遺書時,一定不能戴手套。如果戴了手套,閱覽者有可能在閱讀時誤傷遺書,也無法真切得到有關敦煌遺書的真實知識,那就會誤導自己的研究。所以,柴劍虹先生的建議如果真的被采納,不僅將有害於敦煌遺書的安全,也會有害於敦煌學者研究敦煌遺書原件,有害於敦煌學的發展。舉例說,如果法圖規定,必須戴手套才能閱覽敦煌遺書。我只好帶隊打包裹回國。因為如果那樣,我的編目工作就無法進行,也就不必呆在巴黎瞎耽誤工夫。
  不戴手套有無弊病呢?當然是有的。除了微信群中說到的手汗問題,還有雙手必須乾淨。
  其實,這些問題都不難解決。
  閱覽以前洗手,保證手部乾淨。這不是難事。
  至於手汗,手部畢竟不是人體最易出汗的部分。特别是手指,更不易出汗。閱覽敦煌遺書,一般都在恒温閱覽室,這一條件也使手部也不易出汗。我自己鑒定敦煌遺書幾十年,從來沒有出現過手部出汗的情況。當然,人會有個體差異,那也簡單。比如我上篇文章提到的某館,在同意我裸手鑒定敦煌遺書的同時,拿來一些紙巾,要求我隨時注意擦掉手上可能出現的手汗。我自然答應,雖然最後並沒有用到——僅中途喝水,繼續開始工作前用紙巾擦了擦手,以防水杯上有肉眼看不見的污漬。手部容易出汗的先生,閱覽敦煌遺書之類的紙質善本時,的確應該自備一些手巾、手絹之類,並隨時注意自己手上是否有汗,隨有隨擦。其實,只要心中真正把敦煌遺書當寶貝對待,有關諸如此類的問題都在不言中了。
  總之,如我昨天文章所說,閱覽敦煌遺書戴手套,弊大於利。當然,我說的僅僅是敦煌遺書及以敦煌遺書為代表的紙質善本古籍。至於其他文物,各有各的情況,另當别論。據我所知,鑒定青銅器,如想上手,必須戴手套。這也是一種「專業素養」。

2018年8月26日於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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