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3日 星期三
雜阿含345經:法數與〈彼岸道品〉
今天早上又到了星期三「雜阿含經讀書會」的時間,在讀書會的討論時間裡,我提到閱讀《雜阿含經》切忌「依文解義」,以漢字表面的文字意思來詮釋經文,必須警覺到佛經是一種翻譯文本,有很多情況必須回溯到經典的源頭,看印度文本的對應的用字是那些字,這些字的字義又是什麼,以免誤解經義。依照「願解如來真實義」的素樸想法,從對照閱讀去體認經文的「本義」,應該是學佛的最基本的起始點。
例如下列經文的字義,不能以漢字直接解釋什麼是「法無有吾我」、「比丘解脫此」、「此受,當來有愛」、「嗟蘭那鳥」,《雜阿含345經》的「法數」也是如此:
《雜阿含64經》:
「法無有吾我, 亦復無我所;
我既非當有, 我所何由生?
比丘解脫此, 則斷下分結。」」(CBETA, T02, no. 99, p. 16, c8-10)
http://yifertw.blogspot.tw/2010/09/641.html
《雜阿含70經》:「即此受,當來有愛,貪、喜俱,彼彼樂著」(CBETA, T02, no. 99, p. 18, b22-23)
http://yifertw.blogspot.tw/2013/03/70.html
《雜阿含267經》卷10:「彼嗟蘭那鳥心種種故其色種種」(CBETA, T02, no. 99, p. 69, c21)
《雜阿含345經》中,世尊所問的「法數」,與舍利弗所答的「法數」究竟是「答非所問」呢,還是兩者有何關聯,都應從巴利經文去探索。非常幸運地,此一問答除了巴利《相應部尼柯耶》有對應經典之外,在《大智度論》、《瑜伽師地論》都保有對應的翻譯,讓我們後代的讀者能夠將翻譯的障礙減到最少,而免除了許多不必要、而且不正確的揣測。
對於《雜阿含345經》,同學們除了對「問」與「答」的對應關係以外,也關切經文中舍利弗為何三問都不回答,為何世尊說「真實」之後才回答?世尊所說的「真實」是什麼意思?巴利經典與漢譯《雜阿含345經》兩者之間有什麼差異?
「雜阿含經讀書會」的同學希望我演繹一次經文的詮釋,由於課後所剩的時間不多,我就將我的詮釋貼出於此,對讀者和我而言,都比較有充裕的時間來讀、寫、探討、質疑、論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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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阿含345經》:
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迦蘭陀竹園。爾時,世尊告尊者舍利弗:「如我所說《波羅延那,那阿逸多所問》:
『若得諸法數,若復種種學,
具威儀及行,為我分別說。』
舍利弗!何等為學?何等為法數?」
時,尊者舍利弗默然不答,第二、第三亦復默然。
佛言:「真實。舍利弗!」
舍利弗白佛言:「真實。世尊!世尊!比丘真實者,厭、離欲、滅盡向。食集生,彼比丘以食故,生厭、離欲、滅盡向。彼食滅,是真實滅,覺知已,彼比丘厭、離欲、滅盡向,是名為學。」
「復次,真實,舍利弗!」
舍利弗白佛言:「真實。世尊!世尊!若比丘真實者,厭、離欲、滅盡,不起諸漏,心善解脫。彼從食集生,若真實即是滅盡,覺知此已,比丘於滅生厭、離欲、滅盡,不起諸漏,心善解脫,是數法。」
佛告舍利弗:「如是,如是,如汝所說。比丘於真實生厭、離欲、滅盡,是名法數。」如是說已,世尊即起,入室坐禪。
爾時,尊者舍利弗知世尊去已,不久,語諸比丘:「諸尊!我不能辯世尊初問,是故我默念住。世尊須臾復為作發喜問,我即開解如此之義,正使世尊一日一夜,乃至七夜,異句異味問斯義者,我亦悉能,乃至七夜,以異句異味而解說之。」
時有異比丘往詣佛所,稽首禮足,退住一面,白佛言:「世尊!尊者舍利弗作奇特未曾有說,於大眾中,一向師子吼言:『我於世尊初問,都不能辯,乃至三問默然無答。世尊尋復作發喜問,我即開解,正使世尊一日一夜,乃至七夜,異句異味問斯義者,我亦悉能,乃至七夜,異句異味而解說之。』」
佛告比丘:「彼舍利弗比丘實能於我一日一夜,乃至異句異味,七夜所問義中悉能,乃至七夜,異句異味而解說之。所以者何?舍利弗比丘善入法界故。」
佛說此經已,彼比丘聞佛所說,歡喜奉行。」(CBETA, T02, no. 99, p. 95, b10-c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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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應部S.12.31 經,已形成的 Bhūta》
一時佛住舍衛城。爾時世尊對尊者舍利弗如此說:「舍利弗!在《波羅延那》〈阿逸多所問〉提到:
『那些已經了知諸法的人,與多種有學,
他們的行為是怎樣呢?審慎的智者,朋友,請你解答我的問題。』
這(首偈頌的)意涵是什麼?簡要地敘述你所理解的詳細意涵。」
時尊者舍利弗默然不答。世尊重複再問第二次、第三次,尊者舍利弗仍然沉默而未回答(世尊的問題)。
世尊說:「舍利弗!你見到『這些已形成的 Bhūtamidaṃ』嗎?舍利弗!你見到『這些已形成的』嗎?」
舍利弗回答說:「大師!如有人以正智如實見到『這些已形成的』,已經以正智如實見到『這些已形成的』之後,他將朝向對『這些已形成的』生厭、離欲、滅盡而修習。他以正智如實見到『食生則此(這些已形成的)生』,已經以正智如實見到『食生則此(這些已形成的)生』之後,他將朝向對『這些已形成的』生厭、離欲、滅盡而修習。他以正智如實見到『食滅則此(這些已形成的)滅』,已經以正智如實見到『食滅則此(這些已形成的)滅』之後,他將朝向對『這些已形成的』生厭、離欲、滅盡而修習。如此稱為『有學』。」
(舍利弗繼續回答說:)「大師!如何是『已經了知諸法的人』呢?大師!如有人以正智如實見到『這些已形成的』,已經以正智如實見到『這些已形成的』之後,經由對『這些已形成的』生厭、離欲、滅盡,他將無所繫著而解脫。他以正智如實見到『食生則此(這些已形成的)生』,已經以正智如實見到『食生則此(這些已形成的)生』之後,經由對『這些已形成的』生厭、離欲、滅盡,他將無所繫著而解脫。他以正智如實見到『食滅則此(這些已形成的)滅』,已經以正智如實見到『食滅則此(這些已形成的)滅』之後,經由對『這些已形成的』生厭、離欲、滅盡,他將無所繫著而解脫。如此稱為『已經了知諸法的人』。
如此,大師!在《波羅延那》〈阿逸多所問〉提到:
『那些已經了知諸法的人,與多種有學,
他們的行為是怎樣呢?審慎的智者,朋友,請你解答我的問題。』
我如此簡要地敘述我所理解的此首偈頌的詳細意涵。」
世尊說:「善哉,善哉,(......如你以上所說),(藉由)你如此的簡要敘述,應去理解此首偈頌的詳細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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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譯與巴利經文所提到的《波羅延那》〈阿逸多所問〉,《波羅延那》是巴利《小部尼柯耶》第五部《經集Sutta-nipāta》的第五篇〈Pārāyanavaggo 彼岸道品〉,〈阿逸多所問〉是〈彼岸道品〉16問之中的第一問,在〈阿逸多所問〉之前,〈彼岸道品〉還有一篇〈序品〉。《波羅延那》是〈Pārāyana 彼岸道〉的音譯。
這裡所舉的偈頌,是整部《經集Sutta-nipāta》的第1038頌。此頌《小義釋》有古註,漢譯方面有《瑜伽師地論》與《大智度論》的翻譯可供參考,此處只敘述結論,詳細的解說請參考:
http://yifertw.blogspot.tw/2013/03/345-54.html
《雜阿含345經》的翻譯:「若得諸法數,若復種種學,具威儀及行,為我分別說。」,對應的巴利經文為「那些已經了知諸法的人,與多種有學, 他們的行為是怎樣呢?審慎的智者,朋友,請你解答我的問題。」
兩相比較,可以指出「了知諸法的人 saṅkhātadhammāse」,在《雜阿含345經》被譯作「法數」,有可能是《雜阿含經》的譯者將「saṅkhāta 已了悟」誤解為「計數」,在巴利《小義釋》明白地解釋此字意指「阿羅漢」。《瑜伽師地論》將第一句譯作「若諸善說法」,似乎是將「saṅkhāta 」譯作「善說」,不過,《瑜伽師地論》清晰地指出這是指人(阿羅漢),而不是指法(法數)。
接受此一詮釋之後,以下《雜阿含345經》的譯詞都應解釋作「阿羅漢」,如:
「法教」(CBETA, T02, no. 99, p. 95, b13),應作「法數」。
「法[9]數」(CBETA, T02, no. 99, p. 95, b15)[9]數=故【元】【明】。應作「法數」。
「數法」(CBETA, T02, no. 99, p. 95, b25)。應作「法數」。
「法數」(CBETA, T02, no. 99, p. 95, b27)。
所以,《經集》1038頌是一首「問偈」,所提的問題是「怎樣的行為、修證成為『有學』與『阿羅漢』?」而不是問「『有學』與『阿羅漢』會有怎樣的行為?」《雜阿含345經》的翻譯清晰準確地表達此問的重點:
《雜阿含經》卷14:「何等為學?何等為法數?」(CBETA, T02, no. 99, p. 95, b15)
從經文的回答看來,世尊所提的問題是「何等名為有學?何等名為法數」,問的是qualification (成為「有學」與「阿羅漢」的資格),而不是他們的威儀或行為。(「是名為學」(CBETA, T02, no. 99, p. 95, b20-21)。「是名法數」(CBETA, T02, no. 99, p. 95, b27))。巴利對應經文則是「要舍利弗簡要地敘述你所見的詳細意涵」( Imassa nu kho, sāriputta, saṃkhittena bhāsitassa kathaṃ vitthārena attho daṭṭhab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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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對「問偈」段落作個回顧:
1. 漢譯的「法數」與巴利「了知諸法的人 saṅkhātadhammāse」相當,意指阿羅漢,「法數」可以算是「誤譯」,誤將「了知、察覺 saṅkhāta」譯作「計數」。
2. 漢譯的「種種學」與巴利「種種有學 sekhā puthū」相當,現代歐美學者或台灣學者將「puthū」當作「puthujjana 」而譯為「凡夫」,或者譯為「一般」,可以算是「誤譯」。
例如,達和法師譯作「凡夫」,元亨寺版《經集》1038頌譯為「凡夫」,《小義釋》則譯為「一般」(「及茲一般之有學」)。
有學為「初果向、初果得、二果向、二果得、三果向、三果得、四果向」七種有學,故稱「種種有學 sekhā puthū」。
3. 「問偈」的第三、四句,
「Tesaṃ me nipako iriyaṃ puṭṭho pabrūhi mārisa.」
「Tesaṃ iriyaṃ」的「詞性」為動詞「puṭṭha 被問及」的「間接受格 dative (與格)」,直譯為「他們的行為」。
4. 整首「問偈」為:「阿羅漢與種種有學,他們的行為是怎樣呢?審慎的智者,朋友,請你解答我的問題。」
5. 在《雜阿含345經》,世尊的問題為「此首偈頌中,『何等為(有)學?何等為法數(阿羅漢)?』(CBETA, T02, no. 99, p. 95, b15)」。在巴利《相應部 12.31 經》,世尊問的是「此偈頌的意涵是什麼」,不過從漢譯與巴利經文中舍利弗的回答看來,問的是「如何則名為有學?如何則名為阿羅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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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譯經文「真實」意指什麼?
相當於漢譯「真實」的巴利經文是「 Bhūtamidaṃ」,這也是此經的攝頌用詞「 Bhūtamidaṃ」,《相應部12.31經》的經名「 Bhūta」。
菩提比丘將「 Bhūta」譯為「what has come to be 已經形成的」,將「 Bhūtamidaṃ」譯為「this has come to be 這已經形成的」。
實際上,「 Bhūta」有多重意義,例如「真實、眾生、已成為、身體、草木、已發生的事物、鬼」。
覺音論師的《顯揚真義》(Spk, 《相應部註》),解釋說「 Bhūta」意指五蘊。菩提比丘依此解釋,認為「舍利弗三次沉默不答,是因為有多種方式可以解釋『有學、阿羅漢』,直到世尊要求他以「五蘊」的角度來解釋,舍利弗才開始回答,此處,舍利弗的回答得到世尊讚許,我們閱讀此一回答的內容來揣測「 Bhūta」的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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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利弗的回答是,「如實見『Bhūtamidaṃ』,而修習對『Bhūtamidaṃ』生厭、離欲、滅盡」為有學;「如實見『Bhūtamidaṃ』,而對『Bhūtamidaṃ』生厭、離欲、滅盡而離繫、解脫」為阿羅漢。似乎「Bhūtamidaṃ」意指身體、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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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音:
《經集,彼岸道品》是「十六童子」的發問,〈阿逸多問〉是第一問,總共四問四答。1038頌是〈阿逸多問〉中的第四個問題,問的人是「阿逸多童子」(第二問是〈彌勒問〉,湊巧的是「阿逸多˙彌勒」正好是大乘佛教裡彌勒菩薩的名字),回答的人是世尊。
《雜阿含345經》裡,問同一問題的人是世尊,回答此問的人是舍利弗。舍利弗的回答與世尊的「答偈」有無差異?誰的回答比較詳細?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經集,彼岸道品》〈阿逸多問〉1038頌的「答偈」是;
1039
Kāmesu nābhigijjheyya, manasānāvilo siyā;
Kusalo sabbadhammānaṃ, sato bhikkhu paribbaje.
不應繫著貪欲,比丘以清淨心,善巧於諸法,具念地遊方乞食。
《瑜伽師地論》卷19:
1039 「不耽著諸欲,其心無濁染,於諸法巧念,是苾芻能趣。」(CBETA, T30, no. 1579, p. 386, c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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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好
《雜阿含267經》卷10:「彼嗟蘭那鳥心種種故其色種種」(CBETA, T02, no. 99, p. 69, c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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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嗟蘭那鳥的『鳥』到底是不是誤加上去的?
末學曾聽一位法師說:『嗟蘭那』應該是一種看圖說故事的
是印度古代類似漢人『說書』的一種,只是他們講故事時使用一張一張圖畫。相隔蠻久了末學憑印象記得是這樣,以上請教師兄的看法。
阿逸多一共問了四個問題,佛陀問舍利弗的便是最後一個問題:
Those who have fully understood the Dhamma, those who are training and the other individuals here, explain their (rule of) conduct. (已經充份理解佛法,在你這裡正在修習的人,請解釋一下他們的行為準則。)
佛陀當時答道:
Not craving for sensual pleasures and with a mind that is pure and tranquil a bhikkhu should mindfully go forth, skillful in all situations.
這是很清楚的白話文,但佛陀認為阿逸多話中有話,他自己的回答也是一樣,所以要考一考舍利弗。佛陀提示的「真實」,英譯為'this has come into being',這(些)已經存在的。所以漢譯成「真實」實在很糟糕,譯者完全沒有理解才會這麼翻。本母則解釋為「一切實事」,舍利弗說它們是食集而生的實事,本母說這些實事包括三種:六處,六處緣觸,以及觸緣受。舍利弗於是說,對於這些已經存在的一切實事要修厭離欲滅,那才是阿逸多要問的事。因為阿逸多已經是很有經驗的習禪者,對他來說,世間剩下的實事已經不多,大概僅剩六處的感受。佛陀因此回答,不要對感官之樂有貪求,心意要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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