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5日 星期六

管仁健:一首「美麗島」,各自亂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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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搖籃的美麗島 

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們正視著 

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覆的叮嚀 

不要忘記 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覆的叮嚀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 

懷抱著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照耀著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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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 MSN 新聞》:

http://www.msn.com/zh-tw/news/other/%E4%B8%80%E9%A6%96%E7%BE%8E%E9%BA%97%E5%B3%B6%EF%BC%8C%E5%90%84%E8%87%AA%E4%BA%82%E8%A1%A8%E8%BF%B0%EF%BC%88%E7%AE%A1%E4%BB%81%E5%81%A5%EF%BC%89/ar-AAdruE8

新頭殼newtalk 2015.07.25 文/管仁健

苦悶的酷暑,苦悶的台灣,幸好有了永遠「不驚死人語不休」的條仔姊,勇於承擔「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重責大任,總統大選這場爛戲才不再苦悶。我實在很難想像,萬一那個每天說禪語作謎猜的公道伯出來,對局這個古墓派出來的留聲機小龍女,線上記者豈不愁到排隊去跳樓?條仔姊的語言有多驚人,舉例來說,在獲得國民黨全代會提名時,演說時竟然也扯到<美麗島>,她是這麼說的:

「我很喜歡一首歌叫 <美麗島>,歌詞裡講到:『我們搖籃的美麗島,是母親溫暖的懷抱,驕傲的祖先們正視著,正視著我們的腳步,婆娑無邊的太平洋,懷抱著自由的土地,溫暖的陽光照耀著,照耀著高山和田園。』台灣是我們的母親,疼惜她、善待她是我們每一代人的責任。這塊土地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所在,我們是用真心愛台灣,用生命保衛中華民國!」

年輕一點的鄉民,應該都還知道小蔣在戒嚴末期操弄出來的「美麗島事件」,但<美麗島>這首歌,來龍去脈就複雜了,也難怪我們條仔姊敢拿來鬼扯加蛋。果然國民黨總統候選人提名確定後,有限期支持條仔姊競選總統的各路人馬紛紛歸隊,大家也就不再口下留情。時代力量黨代理主席黃國昌,在臉書上就開火:

「洪秀柱在今日中國國民黨全代會說,她很喜歡〈美麗島〉這首歌,我不確定這是洪女士的肺腑之言,抑或是為了政治目的的矯情之語?但我好奇的是,洪秀柱女士難道不知道,當年將〈美麗島〉列入禁歌的,正是中國國民黨政府。更充滿了歷史荒謬與錯亂的是,將楊祖珺演唱的這張專輯回收禁播,讓〈美麗島〉未能通過行政院新聞局歌曲審查制度的新聞局局長,正是宋楚瑜先生。」

另一剛被國民黨開除的電視名嘴,北市廉政委員楊實秋在三立節目《新台灣加油》則表示,〈美麗島〉作者是建築系的李雙澤,他在淡江外面救一個老外時淹死了,變成淡江傳奇人物,李雙澤當初做這首歌的本意,是「揚棄美國帝國主義,立場還是說要愛護我們這座島。」他認為,從洪秀柱引用從這首歌,「就可以理解她一中同表的主張,是在美國跟中國之間如何抉擇。」

當然,引爆這一連串〈美麗島〉爭議的條仔姊,22日也在臉書表示,「有人批評我是因為選舉才來引用這首歌的意涵,這真是大錯特錯!自己是真心喜歡這首歌。去年6月我應邀參加『第6屆福建海峽論壇』致詞時,也特別將這首歌完整介紹給在場所有與會者。柱柱姐告訴大陸官員與友人,台灣先民『渡大海,入荒陬,以拓殖斯土』,就是要為往後世世代代的子子孫孫建立一塊幸福樂土,台灣人民努力完成了先人的夢想。」

其實〈美麗島〉這首歌,歌詞源起於日治時代就已去過中國的女詩人陳秀喜。1973年這位「笠」詩社的前輩,寫了一首題為〈台灣〉的詩,原本是說:「形如搖籃的華麗島,是母親的另一個永恆的懷抱。傲骨的祖先們正視著我們的腳步,搖籃曲的歌詞是他們再三的叮嚀:稻米、榕樹、香蕉、玉蘭花。」

1975年老蔣死後,大專院校裡萌生了本土創作浪潮,有些大學生抱著吉他、抓起口琴,在校園、街頭上隨口就唱,這些有別於西洋歌曲、東洋翻唱歌曲與國語流行歌曲的清新曲風,被稱為「民歌運動」。但退出聯合國之後,20年不改選的國會,早已喪失了正當性。小蔣害怕本土意識與民主思想興起,遂自大內欽派宋楚瑜至剛成立不久的行政院新聞局「監軍」。1978年年底,台美斷交後,宋楚瑜由副局長升為新聞局代理局長,次年6月再真除為新聞局長。

我們現在聽到的〈美麗島〉,歌詞是由當時淡江文理學院德文系講師梁景峰,改編自詩人陳秀喜1973年的詩作〈台灣〉,曲則是由數學系校友李雙澤所譜。在那個「統消獨漲」的初期,兩蔣豢養的鷹犬,對「台灣」這個敏感詞戒懼恐慎,幸好改編歌詞後,首句雖保留了「搖籃」與「母親」兩個關鍵詞彙,但之後四種植物中的「榕樹」,被改換為拓墾的「水牛」,還加上出自《左傳》的「篳路藍縷,以啟山林」,這幾乎就跟連爺爺的爺爺《台灣通史》一個調調了。

李雙澤在1977年夏天完成〈美麗島〉後並未發表,9月10日他在淡水海邊因救人而溺斃,楊祖珺與胡德夫徹夜整理遺稿,編錄完成後在告別式上首次公開。1979年6月,以發行民歌專輯《金韻獎》聞名的新格唱片,在專輯《楊祖珺》中收錄了這首歌。本來楊祖珺還希望收錄李雙澤另外兩首歌〈少年中國〉和〈老鼓手〉,但卻無法如願。這裡要先解釋一下兩蔣鷹犬禁歌的歷史演變。

以往新聞局(以及之前的教育部文化局)對歌曲採事後審查,很多歌都是到了大紅特紅之後後才被禁,以致出現了很多鬧劇,成為民間笑柄。當時被禁理由有:

一、有灰色思想:例如謝雷的<苦酒滿杯>。委員認為太悲情,有鼓吹酗酒疑慮。

二、不合邏輯:例如楊小萍的<月兒像檸檬>,委員認為無論月圓月缺,都不可能像檸檬。

三、有淫穢聯想:例如歐陽菲菲的<熱情的沙漠>。因為歌詞是「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啊!太陽見了我,也會躲著我,它也會怕我這把愛情的火。」結果委員說歌詞中的這個「啊!」是在叫床,太淫穢了被禁。

唱片公司當然不服氣,因為新聞局推行的淨化歌曲裡的<杜鵑花>,歌詞是「淡淡的三月天,杜鵑花開在山坡上,杜鵑花開在小溪畔,多美麗啊!啊!啊!啊!啊!啊!啊!像村家的小姑娘像村家的小姑娘。」如果<熱情的沙漠>裡,一個「啊!」就要被禁唱,<杜鵑花>裡一連出現七個「啊!」為什麼新聞局還認為是淨化歌曲?像這樣的鬧劇多不勝枚舉。

為了防止這種笑話一再上演,宋楚瑜一上任就加強思想掌控,建立更嚴密的審查制度,1979年新聞局規定所有歌曲,必須在發行前以及公開播放前都要送審,換句話說,政府開始更積極地進行審查,而非事後再查禁,其委員會每週都會審議新發表的歌曲,並且判定是否適合發行或廣播,一首歌曲可能被判定能夠發行卻禁行廣播,或是駁回要求更改內容,免得等歌曲唱紅了再禁,橫生笑柄。

這種歌曲事先送審,查核通過後才能發行與播出的制度,確實執行了8年,每週審查1次,前後審查了320期,受審歌曲超過20000首,未能通過者佔1/6,並有930首歌曲不得在廣電媒體演唱。至於審查標準,宋楚瑜時代就簡單明確多了,也就是不再追究詞曲的情境(例如灰色歌曲),也不再挑歌詞毛病(不合邏輯),只針對國家認同、政治意識以及對社會黑暗面的描述這三點,嚴審苛察,寧可錯殺、不能漏放。

所以按照黑膠唱片收藏家,也是資深作詞人李坤城的研究,《楊祖珺》專輯在「1979年3月送到電台資料庫(注:6月上市),7月起被通知本唱片內有禁唱歌曲,全面暫時禁用」。而在專輯中歌詞偏獨的〈美麗島〉得以送審通過(但仍不能在廣播電視裡播出),偏統的〈少年中國〉連被收錄也不行。因而收錄〈美麗島〉的《楊祖珺》專輯會被回收,與台視的民歌節目《跳耀的音符》被迫更換主持人,應該都是「人」的關係,而非歌曲本身有問題。

話說回來,美麗島事件發生在唱片被迫回收(7月)之後的12月10日,一開始嚴重性也遠不如中壢事件(沒死人),倒楣的是過了幾天小蔣確認要大逮捕且移送軍法,「美麗島」這三個字才成了禁忌。當時黨外雜誌都準備有好幾個名字,隨時被查禁後就換名字。因此若不是因為有軍法大審,以及之後鷹犬主導了更殘酷的林宅滅門血案,「美麗島」本來就只是黨外雜誌的「免洗」名字之一而已,不會變成民主圖騰,與〈美麗島〉這首歌關係更薄。

由於是用國語演唱,歌詞中又充滿「唐山過台灣」的移民拓墾精神(原詩裡不濃),讓〈美麗島〉這首歌一開始上市,就與黨外(民進黨)有了距離。田孟淑在1979年的中泰賓館事件中,聽到這首歌時,還公開以福佬語斥責「嘜唱嘿豬仔歌」。

從歷史看來,有些基本教義派主張用大福佬沙文主義來對抗大一統的中國沙文主義,這思維始終存在於台灣,無須諱言。因此無論你的立場或偏好是什麼,「一首美麗島,各自亂表述」的言論自由,不但是台灣與中國的最大差異,也是我們2300萬人最該珍惜與捍衛的核心價值。

作者:管仁健(文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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