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六月四日,印順導師於花蓮慈濟醫院去世了,隨侍弟子遵照導師遺願將遺體安厝在新竹市近郊的福嚴精舍,六日到十日開放給四眾弟子瞻仰,十一日在新竹獅頭山荼毗,十二日在福嚴精舍奉塔。菩提學會在今天緬懷導師,辦這個追思印順長老的紀念會,諸位師兄勉勵我向各位報告印順導師對台灣佛教的影響。
六月十二日在福嚴精舍導師奉塔法會上,一邊懸掛著:「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另一邊懸掛著這樣的法語:「印公導師深入三藏,悲智雙運照人間,利濟諸有情,續佛慧命,正法廣昌延,南無度人師菩薩摩訶薩。」我想「續佛慧命」四個字導師是當之無愧。早期台灣佛教是「齋教式」的佛教,在法義的傳導非常欠缺,傳世的僅有新竹市法源寺開山住持斌宗法師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講記」。導師來台之後,繼住持台北市善導寺住持講法之外,訂立「慧日講堂」、「福嚴精舍」共住同修深入經藏的修習佛法的學規,並且於1952年與演培法師、無上法師在新竹市青草湖靈隱寺舉辦「台灣佛教學院」(佛光山星雲法師曾在此擔任教務長),展開台灣第一次的學僧教育,當代不少大德或者參贊學院業務,或者是座下學僧,對台灣佛教界影響頗大。張曼濤教授認為台灣光復後佛教的復興主要有兩方面:「一是授予中國傳統佛教的出家戒法(這是始自白聖法師1953年嘉義縣關子嶺大仙寺的第一次傳戒)。一是重視佛教思想與學問(這是始自1951年新竹靈隱寺無上法師的「台灣佛教講習會,大醒法師擔任導師)。導師著作等身,『妙雲集』、『中國禪宗史』、『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空之探究』等等,淺顯的可以引發善心、欣樂三寶﹔深入的開顯空義、上溯佛陀教法本源﹔這些著作一方面讓大學殿堂可以打開校門接受佛教的傳揚,另一方面對於初初接觸佛教、無法與淨土法門相應的初學者,開了一扇寬廣的學佛之門。
台灣的長老尼在佛法傳揚、佛教倫理學的開拓、社會關懷與急難救助、佛教學院教育之推展,是當代世界各國的佛教所不能比擬的﹔台灣出家尼眾數量之多、素質之精、影響之大、社會關懷之深也是古今中外所未見的。印順導師在靈隱佛學院與福嚴佛學院的尼眾教育,以及台灣諸位長老尼如慈濟的證嚴法師、探索現代佛教倫理學的昭慧法師、研究部派佛教阿毗達摩的悟殷法師均受到導師的啟發。
在世界佛教學術領域中,如果不依據梵文、巴利文原典的研究,就會被認為是宗教信仰,而不是學術研究。導師深入中文經律論三藏,指出巴利三藏只是單一部派(上座部分別說系)一時(西元前一世紀)之經典結集,中文三藏之特點在時間涵蓋原始佛教阿含聖典,部派佛教阿毗達摩論典,初期大乘佛教之般若、中觀、唯識等經論,特別在律典上保留了大眾部的摩訶僧祇律、化地部的五分律、法藏部的四分律、說一切有部的十誦律、根本說一切有部的毗奈耶雜事(等),雪山部(迦葉遺部)的毗尼母經,錫蘭覺音論師的善見律毗婆娑,可以說是佛法與佛教發展史的寶庫。如果不是印順導師的剖析與教導,對中文經典的忽視不只是台灣佛教界的損失,也會是整體世界佛教的損失。
印順導師對台灣佛教的最重要的影響,就是讓佛教僧團、護法居士、學術研究對『法』的重視。台灣佛教向來重視拜懺、念佛、灌頂、持咒、禪宗、朝山,對佛法的源流歷史、對諸佛與菩薩的起源與法門差異、對法義的修習等等,向來較不熱心。2001年導師曾勉勵大家:「信佛,要信佛法,不是把佛供起來拜而已,不能光只是信佛,如果這樣會離佛法越來越遠。發心學菩薩、行菩薩道,不一定要有高遠的理想,只要一步一步堅定地往前走,就會有大功德。」導師最肯切的教導應該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出家求法應以正見為先導,依正見起正行,內則淨化身心,外則利濟人群,能成立和樂清淨之僧伽,正法當能久住於人間。」在此我舉一個小故事讓大家體會導師如何重視『法』,2004年1月31日周六阿含讀書會後,前往福嚴精舍拜年,用過午齋後,厚觀院長和廣淨法師對大家開示,提及〈大智度論筆記〉的一段因緣。院長留學日本期間,回國向導師報告,構想中的論文題目將以《大智度論》為探討對象。導師沒說什麼,站起來,轉身從旁邊的書櫃裡拿出一捆資料,對院長說:「這就當作我送給你的禮物吧。」院長回去打開一看,竟然是導師三十三歲時,在四川漢藏教理學院讀《大智度論》的筆記,當時物力惟艱,導師用沾水鋼筆,寫幾個字蘸一次墨水,在漢藏教理學院的信箋所作的讀書筆記(我們一般是作成讀書卡片來整理的),導師這一路就把他的筆記從四川帶到陜西,帶到上海,帶到浙江,帶到香港,接著就來到我們這個人天福地--台灣來。厚觀院長問:「戰亂要逃難時,你們會帶什麼東西逃難呢?」我閉起眼睛想了想,錢、文憑、貴重容易變賣的東西,也許我的讀書筆記吧。院長說:「這一捆筆記,導師認為是相當重要的私人物品,一路跟導師顛沛流離到台灣。」這一個重法的傳承,也是高雄元亨寺吳老澤教授翻譯《南傳大藏經》的動力,吳老擇教授(通妙)曾在1958年附近在福嚴精舍與導師、續明、演培共住,在日本求學時捨戒還俗。在「法義」的弘揚上,我想引藍吉富教授〈台灣佛教思想史上的後印順時代〉文中的觀點:「導師(對台灣教)的影響主要在:阿含學的開導,中觀學的詮釋,大乘三系的判攝,『人間佛教』的倡導,『成佛之道』的一家之學,與天乘化佛教的討論。」在導師一系列「佛教思想史」的專書可以看出導師『重智』的傾向,導師在史實、法義、經說的權衡取捨,非常嚴謹。
最後,我想簡潔敘述導師的佛學思惟。導師是主張「大乘是佛說」的,可是導師主要在弘揚『阿含』嗎?2003年4月,我曾以此問題請教福嚴佛學院廣淨法師,法師說:「導師當年面對『日本的佛教學術研究潮流』、『離"巴利文佛教聖典"無可信之佛說的原始佛教思潮』、『密教末流的背經違律、怪力亂神』十分憂心,所以才藉阿含來證「大乘」的起自阿含、源自阿含而更究竟圓融,如果認為導師肯定阿含而專弘阿含,這是對導師思想體系得徹底誤解。導師主要在龍樹學,以闡揚龍樹學,企仰龍樹菩薩為志願。」2005年6月12日因緣際會,在印順導師奉塔法會後,我個人獨自向菩提長老Ven. Bodhi請益漢、巴比較的一些問題(漢譯阿含Agama、巴利文尼柯耶Nikaya),承長老慈悲,兩度不厭其煩長達一個半小時向一位陌生的信徒反覆的剖析其中的異同。事後,我又在仁俊長老與菩提長老的座談會中,再度提出導師是否「立足阿含、直溯佛陀本懷」的問題。仁俊長老肯定的說:「前面所說的歷史背景是有其影響的。導師的志向是宏揚整個佛法,導師是不設定於專宗、不局限於專論﹔如果以導師為特別致力於阿含的宏揚,是誤解了導師。(而且導師認為『密教之興,佛教之亡;密教之興,佛教之亡。』)」
印順導師對佛教界的影響,教界諸方大德與居士已經在[印順導師百歲嵩壽祝壽文集(2004.4.3)]、[福嚴精舍五十周年紀念特刊(2003.10.18)]、[印順思想—印順導師九秩晉五壽慶論文集(2000.4.16)]、[佛教思想的傳承與發展的見解—印順導師九秩華誕祝壽文集(1995)]、[印順導師的思想與學問—(印順導師八十壽慶論文集(1985.5))以及印順導師的三本傳記(真華長老、昭慧法師、潘煊)均有詳細的陳述,我希望純以個人的觀點來報告,也許不夠客觀,涵蓋不廣,謹此提供一個不同的觀點給大家作參考。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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