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12日 星期二

從文獻學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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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十年來,閱讀相關佛學論文,完全顛覆自己從小親近寺院所得的印象。

歐美學者、僧眾的論文,從梵巴文法與佛教文獻學的視角提出許多問題:

諸如「如是我聞」的「我」,是否為「阿難」?

「一時佛在舍衛國」的「一時」,是指「一時如是我聞」,指的是「聞」的「時」?還是「一時佛在舍衛國」,指的是「佛在」的「時」?

「與大比丘眾俱」,究竟是「『大比丘』們」?還是「比丘大眾」?

「苦、集、滅、道」四聖諦中,「苦」能否算是聖諦?為何「苦」是聖諦?

該捨斷「苦集聖諦」嗎?

有「信、聞、時、主、處、眾六成就」的才算是「佛經」?還是「六成就缺了幾項的」也算是佛經?

這幾天重讀諾曼教授(K. R. Norman)的「新譯《法句經》序」,他寫道:

據說,當 John Brough 被要求進行《法句經》的 PTS 新譯本時,他拒絕了,理由是:「那太難了!」(John Brough is reported as saying, when asked if he would produce a new translation of the Dhammapada for the PTS, that he could not, because "it was too difficult".)

相當遺憾地我必須說,他說得太正確了。我此書的註解透露出我有多少偈頌不是完全確定其意義。(I regret to say that I must agree with him. My notes reveal how often I was quite unsure about the meaning of a verse.)

前一句表示,博學如 John Brough 布臘夫,說「太難了」,對我輩初學乍練者,要翻譯《法句經》偈頌,簡直是難如登天。

第二句表示,博學如 KR Norman 諾曼,說「他經常對一首法句經偈頌不是完全確定其意涵」,對我輩僅讀漢譯《法句經》偈頌者來說,那可能會到處誤解漢譯的原意了。

Agostini, Giulio, (2010), ‘“Preceded by thought are the Dhammas”—The Ancient Exegesis on Dhammapada 1-2’, Buddhist Asia 2(Papers from the second conference of Buddhist Studies held in Naples Jun 2004), pp. 1-34, Ed. Giacomella Orofino and Silvio Vita, Italian School of East Asia Studies, Kyoto, Japan.

阿果斯提尼 Giulio Agostini 就指出諾曼教授在第一首巴利《法句經》偈頌就譯錯了,可見,犯錯是在所難免的,唯有誠實面對、加緊學習,才能拋棄束縛。

巴利《法句經》第一首偈頌:

Manopubbaṅgamā dhammā, manoseṭṭhā manomayā;

Manasā ce paduṭṭhena, bhāsati vā karoti vā;

Tato naṃ dukkhamanveti, cakkaṃva vahato padaṃ.

《法句經》卷1〈9 雙要品〉:

「心為法本,  心尊心使,  中心念惡,
 即言即行,  罪苦自追,  車轢于轍」(CBETA, T04, no. 210, p. 562, a13-14)。

有不少人知道「manomayā」一字頗有問題,現存各語言版本《法句經》都作「manojavā」,即使巴利文獻中的 Peṭakopadesapāḷi 《藏釋》,也是作「manojavā」,阿果斯提尼贊同漢譯的「使」字,作「impelled by mind 受心所驅使」解釋,特別是玄奘譯文「意尊意所使」,顯示此字應是「被動語態」。

《本事經》卷1〈1 一法品〉:

「諸不善法生,  為因能感苦,
 皆意為前導,  與煩惱俱生;
 意為前導法,  意尊意所使。
 由意有染污,  故有說有行,
 苦隨此而生,  如輪因手轉。」(CBETA, T17, no. 765, p. 664, a4-8)

但是各家釋文都將此處的「dhamma 法」字,作「心法」解釋,也就是說,如同「眼色」、「耳聲」、「鼻香」、「舌味」、「身觸」,偈頌裡的「法」字,意指「心」的感知對象「(心)法」。

阿果斯提尼 Giulio Agostini 提出不同的見解,他認為此一「法」字,應是指「action 行」,認為「身口意」三行之中,「口行、身行」常是為「意行」所驅使,未起「口行、身行」之前,常是「意行」為前導,「意行」為三行之尊。

可見,解釋一首《法句經》偈頌並非易事,即使是鴻儒碩學也不免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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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覺虛 提到...
2014年7月27日 上午9:21

蘇老師您好,對於Heaven Chou的評論有說到您不讚成Heaven Chou說法,但這有一個問題,想請教老師,所以謂真正的跟本佛教及原始佛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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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 Yifertw 提到...2014年7月27日 下午12:22

覺虛法師慧鑒:

「所以謂真正的根本佛教及原始佛教是什麼?」

這樣的問題有兩種答案:一種是「簡捷而誠實的」,另一種是「碎碎唸而狡詐的」。

前一個回答是「不知道」。(背景音樂:《景德傳燈錄》卷24:「不知最親切」(CBETA, T51, no. 2076, p. 398, b12))。

後一回答是:「要知道根本佛教及原始佛教的內容,第一個期望是找回『阿含或尼柯耶原型』」,例如巴利《法句經》第一頌
Manopubbaṅgamā dhammā, manoseṭṭhā manomayā;
Manasā ce paduṭṭhena, bhāsati vā karoti vā;
Tato naṃ dukkham anveti, cakkaṃva vahato padaṃ.

但是,除了巴利《法句經》作「 manomayā 心所造」之外,梵文、犍陀羅語、波特那(Patna)等版本的《法句經》都作「manojavā 心所驅使」,漢譯也支持此一用字。
因此「部派佛教」有「法藏部」、「說一切有部」是作「心所驅使」,但是巴利傳承則作「心所造」。

那麼,「那一種說法才是『原始佛教』及『根本佛教』的教導呢?」
這應該藉由「文獻學」的方法來溯源,而指出那一文獻的版本問題與教法議題。

貝赫特(Heinz Bechert) 在他的論文〈關於初期佛教傳統語言的方法學考量〉指出:「目前我們所能見到的結集文獻無法帶我們追溯到任何『阿含原型』,但是它們能追溯到使用經典組織原則之下的個別編輯結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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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Bechert, Heinz 1991: "Methodological considerations concerning the language of the earliest Buddhist tradition", in Buddhist Studies Review vol. 8 pp.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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