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大正藏》,或者說,第一次意識到有一部《大正藏》矗立在那裏,是1960年代,我大概是小學五六年級。家裡帶我去彰化市桃源里的龍泉寺,寺裡知客室掛了一幅「客至莫嫌茶味淡,山居那似世情濃」的對聯,在參訪寺院時,發現角落有一個大書櫃,似乎是裝了將近一百本精裝書,書櫃高超過兩公尺,寬約80公分。我問了一下法師:「那是什麼?」法師回答:「那是大藏經。」我問:「能讓我看一下嗎?」法師抽出一本,翻開來讓我看,說:「你今天有吃素嗎?如果吃了葷,就不要用手翻它。」我只好不去碰它,法師把書擺回書櫃後,說:「大藏經是佛說的話,裡面連一個字也不能改。」
後來,讀大學時又去過一次彰化龍泉寺,那幅對聯還在那裡,那一櫃大藏經也還深鎖在書櫃裡,我還是沒能翻閱《大正藏》。要一直到大學畢業後,才知道「大藏經」不只一種,而巍巍峨峨聳立在牆角的那一櫃子書,叫《大正藏》。朋友當中,有五六位是購買了整套《大正藏》(其實是「半套」,台灣翻印的通常缺「圖像部」),有幾次曾經動念也想擁有一部《大正藏》,但是,僅止於「想有」而未曾「擁有」。原因有幾個,一是當年一萬五千元台幣對我是一筆大數目,二是買來了沒地方放,三是並沒有特別想閱讀那一本。
幸而新文豐書局有零賣的大藏經,我斷斷續續買了十幾冊,最常用的是「阿含部」兩冊,「本緣部」兩冊,「目錄部」主要是查僧祐《出三藏記集》,「事彙部」主要是查慧琳《一切經音義》,偶爾查一下「瑜伽部」、「中觀部」的《瑜伽師地論》。
在閱讀過程裡,特別是與巴利文獻對照閱讀後,開始注意到《大正藏》的頁底註。首先,《大正藏》的標點符號(其實只是「句讀」)是完全不可信,其次,發現《大正藏》標示的巴利資料,有時對應經典不準確,有時連用字都拼錯了(拼字要怪當年擔任校對的碩士班、博士班研究生)。例如
《中阿含經》卷3〈2 業相應品〉:「「[14]人犯一法,謂妄言是,
不畏後世, 無惡不作。
寧噉鐵丸, 其熱如火,
不以犯戒, 受世信施。」(CBETA, T01, no. 26, p. 436, b28-c3)
[14]~Dhammapada 306, 308參照。
第一首偈頌其實是對應到巴利《法句經》176頌,而不是306頌。
在「頁底註」之中,發現常常是「宋元明藏」異讀較正確,也就回歸到「校勘學」的一個基本原則:「選用底本,應選訛誤較少的版本」。接著也發現,並非總是《大正藏》底本出錯(底本是二刻《高麗藏》),有時也出現《大正藏》用字比「宋元明藏」異讀較正確的字例。接下來,在有些經典,明藏(也就是《徑山藏》、《嘉興藏》、《方冊藏》)的用字偶爾與「宋、元藏」(《大正藏》校勘的「宋藏」意指南宋《思溪藏》,「元藏」意指元《崇寧藏》),有不少例子顯示「明藏」用字比「宋、元藏」合適、正確,代表這是與「宋、元藏」不一樣的版本體系。
A. 《法句經》卷2〈36 泥洹品〉:「無病最利、知足最富、[11]厚為最友、泥洹最快」(CBETA, T04, no. 210, p. 573, a27-28)[11]厚=序【元】【明】。
「厚為最友」,元、明藏與《磧砂藏》作「序為最友」,《大正藏》、《趙城金藏》與「甘肅博物館藏001法句經寫本」作「厚為最友」。
《出曜經》卷23〈27 泥洹品〉:「無病第一利,知足第一富,知親第一友,泥洹第一樂。」(CBETA, T04, no. 212, p. 732, a13-14)
B. 《法句經》卷2〈36 泥洹品〉:「寂已寂,[20]已往來,來往[21]絕,無生死,生死斷,無此彼」(CBETA, T04, no. 210, p. 573, b13-14)
[20]已=無【元】【明】。[21]絕=斷【元】【明】。
「無往來」,《大正藏》與《趙城金藏》作「已往來」,元、明藏與《磧砂藏》、「甘肅博物館藏001法句經寫本」作「無往來」。「來往斷」,《大正藏》與《趙城金藏》作「來往絕」,元、明藏與《磧砂藏》、「甘肅博物館藏001法句經寫本」作「來往斷」。
C. 《法句經》卷2〈36 泥洹品〉:「觀身為苦器,生老病[1]無痛,棄垢行清淨,可以獲大安。」(CBETA, T04, no. 210, p. 574, a1-3)
[1]無=死【元】【明】。
「生老病死痛」,《大正藏》與《趙城金藏》作「生老病無痛」,元、明藏與《磧砂藏》、「甘肅博物館藏001法句經寫本」作「生老病死痛」。
D. 《法句經》卷2〈34 沙門品〉:「禪無放逸,莫為欲亂,[8]不吞洋銅,自惱燋形。」(CBETA, T04, no. 210, p. 572, a16-18)
[8]不=夫【宋】,=無【元】【明】【聖】。辛島老師指出「宋藏」的異讀「夫」字,很可能是「无」字的錯誤判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