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的另一篇書評:
http://yifertw.blogspot.tw/2012/05/blog-post_26.html
以下引自
《佛教圖書館館刊》第56期102年6月,111-116頁。
http://www.gaya.org.tw/journal/m56/56-book.pdf
〈重譯巴利佛典的思考〉
釋見豪,香光尼眾佛學院教師
【摘要】巴利阿含佛典一直是後人了解佛陀核心法義的重要文獻,目前可參考的漢譯巴利佛典文獻確實有再改進的必要。本文非關於《從修行到解脫:巴利佛典選集》一書的書評,而是透過本書裡各位學者重譯後所發表的經典譯作,提供一些針對重譯巴利佛典工作所應注意的事情的淺見。
一開始或許可以重新檢討此次巴利佛典重譯計畫的目標,是以取代現有的元亨《漢譯南傳大藏經》地位,或僅屬巴利佛典的白話翻譯?明確定位之後,譯法、用語、文體、體例等將有所依循。同時,可將翻譯過程累積的經驗、曾經或可能出現的問題,整理成翻譯手冊,讓翻譯者面對一些基本的問題時,有本可循,相信對整個譯事進行,必能發揮事半功倍之效。
關鍵詞:重譯、漢譯、巴利佛典、文體、譯法
日前受香光尼眾佛學院圖書館之邀,為《從修行到解脫:巴利佛典選集》寫書評。自己非專研於學術領域,說要評論在學術界努力研究學者們的著作,深感並不相宜。然而在無法婉拒之下,只好勉為其難,造句濫竽充數。
首先,謹向參與重譯巴利佛典的諸位工作者獻上崇高的敬意。由於您們的發心、努力,使大眾能於未來透過更正確、更明白的譯文,再認識巴利佛典中的教法。
誠如《從修行到解脫》一書的序言所提,該書是對巴利佛典進行小部分試譯,並將此結果成書。付梓的目的,想必是希望讓大家共同審視重譯後的經文語意是否更為清楚、正確。囿於能力與時間,本文不涉及重譯譯文是否正確的問題,只檢視譯者文意表達是否清楚,並針對最終目標(巴利佛典的重譯,而非此書本身)提出一些淺薄之見。
以下分幾點略述對本書譯文的淺見。
一、文體的抉擇
翻譯團隊決定在試譯階段保有多元文體的可能,但個人認為最好在初階段即能確定文體。
白話與文言文體各有所屬,本書所呈現的譯文較偏於白話口語的表達,如此易使經文讀來過於繁瑣。「文言」意即書面語言,古人言以白話,書以文言,所以古代經典皆為文言。經典之所以能夠久遠流傳,乃在文言簡而易誦,暢而有勢,用字雅存理深。以白話文體呈現雖易讀易懂,恐怕也會失去文言經典「言簡意賅而得讀誦、思維、憶持」的功能。即便無法使用古文言的標準,若設為漢譯巴利佛典的立場,此譯作亦宜簡潔、順暢。
如何掌握、兼顧二者的特色,想必是重譯經典困難之處,但這豈非巴利佛典重譯的價值所在?
二、呈現經文本身
為了顧及此書的完整性,編譯者考慮能涵蓋佛法各個層面的內容,並以主題收集相關經文的翻譯,於每篇經文加上詳細的段落標題,並對某些經文標記編號。這樣的編排,展現了編譯者的抉擇與整理的用心。然而,此般呈現只是針對此書抑或未來巴利佛典重譯本也是如此呢?這讓閱讀過程時有迷霧。太多標題使經文的閱讀不甚順暢,譯文中的編號標記也增加了閱讀的混亂,不如讓經文還是以經文本身去呈現。
三、基本用法的一致
本書是各篇獨立譯作輯錄。若就單篇來看,以下這些差異當然無關緊要,亦無關乎對錯。但若以重譯巴利佛典為最終目標,建議這些基本譯詞應有統一的譯法,以達到整體性。
(一)基本譯詞用字的統一
1. 沙門喬答摩(頁11)或沙門喬達摩(頁253)。
2. 賢友阿難(頁186)或阿難賢友(頁231)。
3. 如是我聞:我這樣聽聞(頁10)、這是我聽聞過的(頁58)、如是我聞(頁83)、我這樣聽說(頁159)、這是我所聽聞的(頁258)。
(二)對話稱呼的一致
這包括二個問題,一是稱呼的使用不同,一是稱呼之後「啊」的有無。
1. 書中對佛陀的稱呼有:「大德啊!」(頁12, 179)、「尊者或尊者啊!」(頁58, 89, 159)、「師父!」(頁229)的不同。
2. 佛陀對比丘的稱呼有:「比丘們!」(頁8, 208, 241)、「諸比丘啊!」(頁142)、「比丘們啊!」(頁159)。
3. 對在家弟子的稱呼:「居士或居士啊!」(頁90, 193)、「大德啊!」(頁192)。
四、標點符號使用問題
下列文句有關標點符號的使用,其中牽涉到文意解讀正確與否以及閱讀是否順暢的問題。
頁28
「比丘們!若他人問這位比丘:『然而,尊者有什麼理由,有什麼依據,根據此,尊者這樣說:「這位尊者是出於無畏而自制,不是因為畏懼而自制。他是因為離貪,因為貪的滅盡,而不親近諸欲」?』......」
頁34
「然而,跋羅陀遮啊!在諸婆羅門中,是否有任何一個上師,或上師的上師,乃至上溯至第七代上師、大修行者這樣說:『我知此,我見此;只此真實,他者虛妄』?」
頁58
「尊者!爸爸臨終時,曾對我這般說:『好兒子啊!希望你能禮拜各個方向』。尊者!正是如此,......」
以上略舉的經文有相同的問題。經文中雙引號內的句子是完整句。無論是直述或疑問句型,皆當在下雙引號之前以適當的標點結束,並非省略標點或者在下雙引號之後才標點。
「比丘們!若他人問這位比丘:『然而,尊者有什麼理由,有什麼依據,根據此,尊者這樣說:「這位尊者是出於無畏而自制,不是因為畏懼而自制。他是因為離貪,因為貪的滅盡,而不親近諸欲。」?』......」
「然而,跋羅陀遮啊!在諸婆羅門中,是否有任何一個上師,或上師的上師,乃至上溯至第七代上師、大修行者這樣說:『我知此,我見此;只此真實,他者虛妄。』?」
「尊者!爸爸臨終時,曾對我這般說:『好兒子啊!希望你能禮拜各個方向。』尊者!正是如此,......」
頁59
「......他會避開六種造成財富損失的行為,如此,他離開了十四種惡、保護六方,他朝這兩世......」
「他離開了十四種惡、保護六方」,此處使用頓號似乎非原文的意思。原文意思是「離開了十四種惡,才能保護六方」。
頁60-73,〈《長部.善生經》──佛教的在家倫理〉一文出現很多分號的使用,有些分號使用並非正確。兩個以上並列或對立分句所構成的複句,為使句子層次分明,會使用分號來分斷語氣;除此功能以外,分號可說幾乎等同句號的作用(告一段落)。然而,此節文中分號多用在單句中的並列語詞間。
「......良家子弟應該以五件事侍奉北方亦即朋友:布施;愛語;利他;同事;不欺瞞。」(頁72)
上例,布施至不欺瞞等詞之間可以頓號或逗點調整語氣。
頁241-260,〈佛陀的解脫〉一文,主要問題是:一句的句子很長,或是以很多分句組成一個冗長的文句,使閱讀上有喘不過氣的不順暢。
「......那人能以上鑽火木在那根放在遠離水的地上那根乾燥無脂的木頭上摩擦生火取暖嗎?......」(頁250)
「......若有沙門或婆羅門安住於身貪欲的遠離,且他們已從內心上摒棄與止滅對貪欲的欲求、愛染、耽溺、渴求、熱中,那麼無論他們有沒有感受到由苦行所致的尖刻的、強烈的、劇烈的苦受,他們都能得到知、見和無上的正覺。......」(頁250)
「......可是當口鼻及耳的出入息停止時,有股巨大的氣流使我頭痛欲裂,就像有個壯漢拿尖銳的劍劈我的頭那樣...當口鼻及耳的出入息停止時,我的頭感到劇痛,就像有個壯漢拿強韌的皮帶像頭箍般地縛住我的頭那樣,...當口鼻及耳的出入息停止時,有股強烈的氣流好像要切開我的肚子,就像有個熟練的屠夫或是新手拿著一把尖銳的屠刀剖開〔牛的〕肚子那樣,...當口鼻及耳的出入息停止時,我的身體感到劇痛,就像有兩個壯漢按住一個弱男子的手臂讓他在燒炭坑上烤燙那樣。......」(頁251-252)
最後,再提到有關上下引號的使用。經文裡,若連續幾段經文都是佛陀所說,下引號只要出現在最後一段即可。本書只有鄧偉仁譯〈佛陀的解脫〉一文,如此使用。
五、譯法的一些建議
以下揀擇部分在閱讀時不順暢、語意模糊的文句來說明。標楷體字是書中的文句引用,頁數是文句於書裡所在處。
頁8-10
如來、應供、正等覺者被說為其中的第一
八支聖道被說為其中的第一
離欲被說為其中的第一
如來的弟子眾被說為其中的第一
建議:
「被說為其中的第一」建議改為主動語態(如:如來、應供、正等覺者於一切有情中為第一)。
頁19
......心無瞋害,心無污穢,內心清淨,......現世可獲以得四種安慰:
(1) 「『如果有來世,有善作、惡作之業的果報和異熟,那麼我身壞、死後,將會轉生到善趣、天界。』這是他所獲得的第一種安慰。」
建議:
此處「安慰」改為信心或保證,較可容易理解。
頁28-29
「比丘們!若他人問這位比丘:『然而,尊者有什麼理由,有什麼依據,根據此,尊者這樣說:「這位尊者是出於無畏而自制,不是因為畏懼而自制。他是因為離貪,因為貪的滅盡,而不親近諸欲」?』比丘們!若正確回答的話,這位比丘會這樣說:『因為這位尊者,無論在大眾中,或獨住時,在那裡,不管對於行為良善者、行為不良者、教誡大眾者、尚有物欲者、已離物欲者,他都不因此而輕視他們。又,我在世尊面前,當面聽聞、當面領受:「我是出於無畏而自制,不是因為畏懼而自制。我是因為離貪,因為貪的滅盡,而不親近諸欲。」』」
建議:
前面兩個尊者顯然指被問的比丘,而後面被問比丘的回答中的尊者是指如來(或說世尊,更為讀者熟悉)。以尊者稱呼佛陀,有時會與其他比丘的稱呼混淆。下句「我在世尊面前,當面聽聞......」的「我」是這位比丘,後面的「我是出於無畏而自制......」的我又指如來本身。整段若能跳出原有巴利語詞的表達,也許會更容易明白:
「比丘們!若他問此比丘:『尊者以何理由、何依據說「世尊乃出於無畏而自制,非因畏懼而自制。世尊因離貪、貪之滅盡而斷捨欲樂之追求。」』比丘們,此比丘將如此正思維:『無論處眾中或獨處,無論為善或為惡者、受教者、追求物欲或已離物欲者,世尊皆不輕視他們。我亦曾於世尊前親自聽聞、受教,世尊說:「我乃出於無畏而自制,非因畏懼而自制,因離貪、貪之滅盡而斷捨欲樂之追求。」』」
頁33
「尊敬的喬答摩,請勿斥責迦巴提加青年婆羅門!迦巴提加青年婆羅門是善男子,迦巴提加青年婆羅門是多聞者,迦巴提加青年婆羅門是有智者,迦巴提加青年婆羅門是善論者,迦巴提加青年婆羅門能就此言論和尊敬的喬答摩對論。」
建議:
在不違反文意下,經文中重複的人名省略,讓譯文讀來簡潔、順暢:
「尊敬的喬答摩,請勿斥責迦巴提加青年婆羅門!迦巴提加青年婆羅門是善男子、是多聞者、是有智者、是善論者,他能就此言論和尊敬的喬答摩對論。」
頁58
「尊者!爸爸臨終時,......」
「爸爸」的用語似乎顯得過於口語化,而且此稱呼感覺與時代不相符合。
頁60
「四種被聖弟子捨棄的煩惱行為是什麼呢?......」這是世尊所說的。善逝說這個後,大師又再這般說:
「這是世尊所說的。善逝說這個後,大師又再這般說」世尊、善逝、大師都是指佛陀,此處卻用了不同的翻譯。或許這在巴利經典本身就是用不同的字,這是否有特殊的意涵呢?如果沒有,只要不失其義,翻譯上可以整合、統一,否則易造成混亂。
同樣問題也見於頁234:
世尊說了這番話。說完後,善逝(Sugata)就起身離座,進入精舍。
頁84
此篇是本書裡較屬文言文體之翻譯,閱讀時,文字相對簡潔;然而,以文言翻譯,就會有理解上的困難,此時又須顧慮文意是否清楚。如:
世尊復問曰:「苦行啊!云何身罰異,口罰異,意罰異耶?」長苦行尼乾答曰:「吾友瞿曇,身罰異,口罰異,意罰異也。」
此處,譯者按漢譯《中阿含經》的譯法,仍不容易理解。可以考慮譯為:苦行啊!身罰為一,語罰為另一,意罰又為另一乎?或是身罰、口罰、意罰各異乎?
頁88
若沙門瞿曇於我之前,仍持與尊者苦行所言之論,則如同有力之人以髮執長髮牝羊,前後牽引......
此處這句「如同有力之人以髮執長髮牝羊」意思是抓著長毛牝羊的毛髮,文中「以髮」是否有誤?
頁191
「賢友啊!同樣地,當比丘修習四念住、多行四念住時,無論是國王、國王的大臣、朋友、同事、親戚或家人拿財物給他:『你這個人!來!為何你的袈裟燒燃?為何禿著頭帶著乞缽遊行?來吧!轉向低處,一邊享用財物一邊作功德吧。』」「賢友啊!比丘修習四念住、多行四念住時,捨棄學習而轉向低處──這是不可能的。」
此處文中「為何你的袈裟燒燃」和「轉向低處」,採直譯方式而難以理解。若能以意譯,直接將意思表達出來,則更容易令讀者了解。
頁192
師利瓦達居士告訴某個僕人說:「你這個人!來!前往尊者阿難那裡,抵達了之後,以我之名頂禮尊者阿難的腳,說:『大德啊!師利瓦達居士病情嚴重,深受病苦,他頂禮尊者阿難的腳。』......」
經典裡頂禮佛足是禮佛之意。此處譯為「頂禮尊者阿難的腳」,似乎有點奇怪。對方是要頂禮尊者阿難而非阿難的腳,直接翻譯「頂禮尊者阿難」則更為簡潔清楚。
六、結語
以上拙見大都皆無關文意對錯,感恩有此因緣拜讀各位學者的經典譯作。關於佛典翻譯,儘管目前沒有譯法的規定,一開始若能儘量尋求基本作法的一致性,或可避免往後整合上費時、費力的困難。
闔上書頁,深感或許可以重新檢討此次巴利佛典重譯計畫的目標:取代現有的元亨《漢譯南傳大藏經》地位,或是南傳經典的白話翻譯?明確定位之後,譯法、用語、文體、體例等將有所依循。同時,也可將翻譯過程累積的經驗、曾經或可能出現的問題,整理成翻譯手冊,讓翻譯者面對一些基本的問題時,有本可循,相信必能對整個譯事進行,發揮事半功倍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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