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4日 星期六

你信佛嗎?---答與問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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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按語:

有些議題,以在此一貼文討論過了,請前往參考。

http://yifertw.blogspot.com/2011/06/2011625-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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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豆瓣網》<YING. 的日記>

http://www.douban.com/note/195256774/?start=0&post=ok#last

〈答問之間〉 2012-01-12 10:32:18

過去兩年間我最常碰到的問題是——往往在交談之初,當對方聽說佛教是我的攻讀領域之一,問題接踵而來——你信佛嗎?或者,如果我說我的專業兼跨文學與宗教,對方問:「你信教嗎?」當然我知道怎麼回答:如實回答。然而我的答案每每不是對方所期待的:從他們半信半疑的神情看來,彷彿我根本沒有答到點子上。這樣的場景頻繁上演,但我一直不很明白,如果人們通常不會問一個美食家他(她)是否燒得一手好菜,或者問一個精神科醫生他(她)自己的情緒狀況是否正常,甚至不太會問一個文學批評家他(她)寫不寫詩或小說,為什麼人們監持要知道,一個研究宗教的人本身是否信仰他(她)的研究對象?而且還頗感詫異:他(她)居然不信!

顯然,並非所有的答案都成其為答案。如果一個人不很明白他(她)在問什麼,即使有了答案,他(她)也未必明白。

也許是天性使然,也許是幾年記者生涯留下的烙印,我對問題的興趣往往超過答案。記者這一行,與其說是關於你能挖到什麼樣的答案,還不如說首先看你能提出什麼樣的問題。從這個角度看,做新聞還是做學問,在思維的本質上大有相通之處。有時問題遠比答案精彩。提出一個出色的問題常比提供一個出色的答案更難。有時答案不被理解,原因在於人們並不理解它們所針對的問題。照王爾德的話說,有些作品只能等,它們遲遲不遇知音是因為它們給一些尚未浮出水面的問題帶來了答案,而這些問題往往要待答案出現很久以後才到來。還有更多時候,人們並不真心期待答案——除非答案符合他們的預設,(再度)慶證其先見之明。答問之間,洞察與不察,何其耐人尋味。

且再叨幾例。我從讀大學時便不斷碰到這樣的問題:既然讀的專業是關於中國,為什麼不去中國讀呢?這是外行的問法,答起來也容易。了解中國未必一定要置身中國,而置身中國未必最有利於了解中國。倘若研究中國便得去中國研究,那麼歷史學家恐怕要絕望了:他門研究「過去」。再者,中國人也未必順理成章便是中國問題的權威——難道你能說朝鮮人最懂朝鮮?或者陷在裡面的毋庸置疑比隔在外面的更具慧眼?

知識與見地的權威有多少成分是地域性的,老實說,就是內行也免不了在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上糾結,不過內行提問的方式貌似更有深度:母語非中文的漢學家,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讀」懂中國?顯然這是常盛不衰的邏輯,無須推理的質疑。一套2009年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西方漢學譯介叢書,總序中便流露出這樣的意思:大致是,我們對他們的中國研究存有懷疑;可是,啊,看在這些書在海外漢學界被奉為「經典」、長期被學者、學生們研讀的份上,想必還是值得引進的吧。此外,且看海外漢學家的著作被譯成中文出版後,他們的以中文為母語的同行對其中的「硬傷」之津津樂道,亦頗成一道風景。怎麼說呢?像我這樣一個無論是經歷、認同還是國籍上都既不中又不西的人,對此常感失語。我以為過分強調母語的優越性恐怕不很睿智。且不論對於我們這一代與我們的上一代,文言幾近「外語」(楚辭漢賦與莎翁原著哪個更難讀?我不得不選前者);若一味堅持母語如天塹甭想逾越,易地以處,這讓那些治外國文學、外國文化以及華语文化圈之外任何大小事的同胞們情何以堪?

因為學院做派不時滑向這樣的深淵:借「批評」的名義,誰都可以理直氣壯地丟石頭,隨時隨地體驗審判的快感。偏見的烈焰何妨標榜作智慧的火花。至於誰眼睛裡有刺、誰眼睛裡有梁木……噢,梁木一定在別人眼裡——刺也一樣!

如果有什麼關於學院生活令我不安,這算一點。然而這不是學院的錯。學問在一些人身上締造出謙卑與理解,在另一些人身上則繁衍出傲慢與偏見。我們的眼睛可以遠眺千里,卻無法看見自己鼻子底下的那一小塊兒地方。洞察與不察,每每如一枚硬幣之兩面:靠得如此近,卻又隔得如此遠。

發現問題,追覓答案,重新發現問題,不斷嘗試發現一個更好的問題,同時繼續追覓答案……這是我比較鍾意的學院生活。所謂「學問」,如果你問我,我常常思索,我學會怎麼問了嗎?

2012.01.09,《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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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1-12 11:18:47 錦瑟

我覺得問你是否信教和那舉的其他例子還不相同,還是有一定意義的。因為宗教並不僅是宗教形式,還有宗教體驗。在描述和理解宗教體驗時,是否信教是會帶來差異的。(我不太接受行為主義的觀點)。

2012-01-12 12:29:59 YING. (熟讀玩味,信解受持)

研究宗教,並不一定需要宗教體驗。這個問題說到底,就是insider versus outsider誰有發言權的問題。特別有名的一個例子是二十世紀初,胡適與鈴木大拙關於禪宗的研究的分歧,鈴木的立場是 insider,你要沒有開悟的經驗就別研究了;胡適不買帳,他對南宗禪、《壇經》、惠能的歷史研究便是證明。
我覺得,我說的這些例子都圍繞一個問題,就是個人的經驗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放諸四海。總而言之我覺得不能做這樣的假設。敝帚當然可以自珍,但總得有點自知之明,你自珍的那個東西不過是個「敝帚」罷了。

2012-01-12 12:38:49 錦瑟

研究宗教的確「並不一定需要」宗教體驗,但是詢問一個研究者是否有宗教體驗,這個行為本身卻並非毫無意義,因為它能夠在這方面區分兩種研究者。(當然還可以說這種區分毫無意義——不過真的毫無意義嗎?如果研究宗教的學者中沒有任何一個信教,宗教研究就可以說是有缺陷了。現在之所以可以說研究宗教並不一定需要宗教體驗,恰是因為有insiders也有outsiders,有這樣的平衡呀。)
個人經驗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放諸四海,確實是個問題,不過這正像語言的問題一樣,詞語的含義在每個人那裡都可能是不同的,但是交流的可能是怎樣形成的呢?一個人又是憑什麼相信另一個人懂得自己說的話的意思的呢?

2012-01-12 12:49:53 YING. (熟讀玩味,信解受持)

你這已經是另一個層次的思考了。事實上,絕大多數問我信不信佛教的人的邏輯是,因為信,才產生研究的興趣。所以常有人難以理解,為什麼不信卻會有研究的興趣,或者說為什麼有研究的興趣卻不信。
還有更為複雜的,即為什麼信一個宗教而研究另一個宗教……這個就不贅述了。

2012-01-12 15:21:24

我也覺得「是否」信教的疑問與其他問都不太一樣,那問題背後不是一本書或一個樂譜那麼簡單。因為最近我也在想這個問題背後的差別 --對於有宗教體驗的人,多了一道他們自認神賦的「庇佑」,是否借著與上帝更相近的距離(或溝通?),他們眼中的上帝與缺失這種經驗的人眼中的上帝就截然不同?這讓我時常聯想到一種宗教的「優越感」,問題即是,宗教體驗果真能對上帝的研究產生本質區別?這恐怕不是能一口否定或肯定的問題。若說有宗教體驗的人基於一種神聖的「感情」,那麼又如何確信這種感情一定會有助於,而不是阻礙,宗教的研究?

2012-01-12 17:33:10

我不小心做了一個語言的例證。對於佛教,我猜也同樣。
而對於語言的領悟,感慨頗多。語言彷彿是一些字符組成的密碼,每個人有不同的解密準則--感覺或感情,經歷或經驗,都在參與著解讀的過程,結果自然千差萬別,即使用的是同一種語言。交流的可能(或理解的達成?)依據交流的形式而定,比如文章,有時作者與讀者的觸點不同,期待與發現就不能對等。當然,感情色彩的干擾也要考慮。
關於「敝帚」,我倒覺得因人而異,你何以見得我「自珍」的這一個在你那裡一定是沒有自知之明的「敝帚」?對於別人的經驗,有益的不妨參考,若無法區分個人經驗的利弊,只能說還欠缺甄別的能力。多謝教誨。

2012-01-12 23:58:12 YING. (熟讀玩味,信解受持)

敝帚當然可以自珍,但總得有點自知之明,你自珍的那個東西不過是個「敝帚」罷了。
——我並沒有說凡自珍的都是敝帚。上述這一句,敝帚是前提。
至於宗教的「優越感」,根據我的觀察,無信仰者亦有無信仰者的優越感。所以恐怕不能這麼論斷吧。

2012-01-13 01:52:12 NoTor (事不经过不知难)

審判的快感倒怕是人類從幻想自己承擔了上帝對人類最終的職責上發展出來的,一種衝動性的短暫的、絕對權威的幻覺。

2012-01-13 02:46:13 zhenmafan

我倒是覺得這個問題之所以被提出,除了 lz 提出的解釋,可能也有這麼一種情況:在發問者那,「研究宗教者」未必與 lz 舉的「美食家、精神病研究者、文藝批評家」處在同一個類別下,所以這個類比並沒有出現在他們那。
而相應地,他們可能有這樣一種類比:「我喜歡(研究)法語文學。」「啊,你會法語啊?」「不,我看的都是翻譯。」「...」這裡他們會有一種貨不對板的失望。因為對他們來說,「信教」是「研究宗教」的必要準備。另外, lz 上面說的那種心理狀態,則可以用彩票的例子類比:「我研究彩票的。」「啊,那你買嗎?」「不。」「...」這裡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有興趣罷。
而這些個分類怎麼形成的,我還沒想清楚,僅在此提出個假說。

2012-01-13 03:04:54 YING. (熟讀玩味,信解受持)

對,這個分類究竟應該怎麼分,或者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類別,老實說我也沒想清楚。寫的時候只是挑對自己有利的例證來說嘴罷了。
關於研究宗教,常有兩派意見,一是如你所說,認為信是必要準備,信才有資格研究;另一方認為,不信才比較客觀。說到底也是insider versus outsider的問題。我覺得一開始設置這樣一個類別,據此來判斷誰主觀誰客觀,這根本就是荒謬的。信徒未必都是主觀的、護教的,而非信徒未必都是客觀的、公允的。這種思路說到底是認為,什麼人決定了他(她)怎麼想(i.e. who s/he is determines what s/he thinks);但我覺得完全存在另一種可能,即他(她)怎麼想決定了他(她)是什麼人。

2012-01-13 05:24:33

同樣的類比可以無限延伸,卻是無意義,只因你說得有道理--insider versus outsider的問題。若兩種角度都偏執自己的一方「聖賢」,會讓人聯想到一種很熟悉的爭論裡去。若要求信的一派放鬆姿態,接納異己,會不會如同讓他們接受另一種宗教的存在一樣難?那麼不信的一派若要表達,並希望對方能傾聽,甚至接納,是否要做更多努力?
既然彼此都接受人自身的局限,為什麼有了宗教信仰「庇佑」的一面更確信自己看到的不偏頗?這是我的疑問,恐怕要不停問下去。

2012-01-14 05:59:26 黄桃艾络 (同学们,大家老师好。)

就宗教研究而言,信仰宗教的研究者與並不信仰宗教的研究者所站的位置不同,感覺其中的區別其實有一點像後面說的在中國研究中國和在外國研究中國。請教 lz 這兩種情況下的觀點是一樣的麼?

2012-01-14 06:11:37 YING. (熟讀玩味,信解受持)

乍看有一點像,細想不一定像。是非常不同的categories,你覺得呢?基本上我覺得很難generalize.. 除非討論比較具體的內容或類別。

2012-01-14 06:55:07 黄桃艾络 (同学们,大家老师好。)

那就單說信仰宗教的研究者與並不信仰宗教的研究者的觀點是一樣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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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豆瓣網》<YING. 的日記>  2011.09.08  AM 09:45:32

http://www.douban.com/note/171443661/

傍晚和同門聊天。我們三個都是做文學,不過關注不同,一個做戲劇,一個做詩,我則是做佛教。

'When people hear that I work on drama, very often their first question is whether I am an actor myself...'
'I am often asked if I myself write poems, just because I study poetry...'
'And people ask me if I BELIEVE in Buddhism...'
'There is just so much going on in a theatre. Well, I was once a director. But I know that I can't act on stage. I just can't be anybody else but myself!'
'That's good enough. I can't even BE myself.'
'Err... From what I study, I am not sure if the "self" does exist...'


某甲說:「當有人聽到我是學戲劇的,他們的第一個問題經常是『你是否是一個演員』。」


某乙說:「我則經常被問到『你是否寫詩』,就只因我研究『詩』。」


樓主說:「而人們常問我,是否我相信佛教…」


某甲說:「實際上,劇院包羅萬象。我曾當過導演,但是我想我不合適在台上表演,除了自己以外,我無法扮演任何人。」


某乙說:「別再說下去了,我甚至無法當我自己。」


樓主說:「而依據佛教,我甚至不清楚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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