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7日 星期一

陳寅恪與《金剛經》


陳寅恪(1890—1969)為二十世紀最負盛名的歷史學家,他也是當年歐美學者推崇的佛教文獻學家,不僅入選英國皇家學會的海外院士,牛津大學也多次力邀他到倫敦擔任漢學教授,他也算是二十世紀跨語言文本佛學研究的奠基者之一。
清華大學最初創立時,1925年僅設立「清華國學研究院」,曾聘四大導師: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
當時,陳寅恪所開的課程之一,即為「梵文《金剛經》之研究」,他的學生姜亮夫回憶情景:「陳寅恪在清華講《金剛經》,他用十幾種語言,用比較法來講,來看中國翻譯的《金剛經》中的話對不對,譬如《金剛經》這個名稱,到底應該怎麼講法,那種語言是怎麼說的,這種語言是怎麼講的,另一種又是怎樣,一說說了近十種,最後他說我們這個翻譯某些地方是正確的,某些地方還有出入,某些地方簡直是錯誤的。因此寅恪先生的課我最多聽懂三分之一(而且還包括課後再找有關書來看弄懂的),除此之外,我就不懂了。」
1923年陳寅恪寫給妹妹的書被刊登出來,後來稱此文為〈寄妹書〉,信中提到:「佛教:『大乘經典,印度極少,新疆出土者亦零碎;及小乘律之類,與佛教史有關者多。』中國所譯,又頗難解;我偶取《金剛經》對勘一過,其注解自晉唐起至俞曲園止,其間數十百家,誤解不知其數。我以為除印度西域外國人外,中國人則晉朝唐朝和尚能通梵文,當能得正確之解,其餘多是望文生義,不足道也。」
(帖主按語:「也就是說,1942年江味農居士《金剛經講義》,這是純從漢譯、漢地註解去詮釋的一端。另一端則是藉由梵文寫本,對照古代漢譯的六個譯本去詮釋。)
季羨林說,東方古代語言的掌握,主要以比較語言學方法,即用一種文字之佛教經本與其譯本相比照,進而探究不同語言之規律與變化。陳寅恪之語言學習與文獻閱讀是相關聯的。例如學習梵文時,陳寅恪就專門聽過梵文《金剛經》研究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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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陳寅恪「梵文《金剛經》之研究」的內容,我們無從想像。藉由范慕尤《預流之學》的第三部分「《金剛經》的文獻學研究」,我們可以得知,當年陳寅恪所能上手閱讀、考察的僅是一個版本:
Brian Houghton Hodgson(1800-1894) 和 Daniel Wright (1833–1887) 在尼泊爾收集了很多《金剛經》寫本,大致是12-18世紀的寫本。
謬勒 (Max Müller, 1823-1900) 在 1881 年發表了梵文《金剛經》的羅馬字母轉寫本;此一版本主要是來自以下敘述的日本大阪「高貴寺」轉抄本,及中國的兩個梵文版本(北京嵩祝寺本及「攝陀羅尼本」)。學者認為尼泊爾《金剛經》寫卷的較佳精校本,應該是 Edward Conze (1957), P. L. Vaidya (1960)
陳寅恪當年應該是從老師呂德斯 (Heinrich Lüders,1869-1943)取得尼泊爾梵文《金剛經》的複寫本,以及依靠穆勒 1881 年的轉寫本與帕吉特1916年的轉寫本,所進行的研究。
今日學者,有下列版本可供參考:
1. Brian Houghton Hodgson(1800-1894) 和 Daniel Wright (1833–1887) 在尼泊爾收集了很多《金剛經》寫本,大致是12-18世紀的寫本。
2. 吉爾吉特寫本:1931年在巴基斯坦北部的「吉爾吉特 Gilgit」發現一批「佛教混合梵語 Buddhist Hybrid Sanskrit」的寫本,其中有梵文《金剛經》寫本,約抄寫於西元五、六世紀之間,為現存的最古老寫本。
3. 史坦因在新疆發現的梵本, 1916年帕吉特(E. F. Pargiter)轉寫出版。
4. 阿富汗巴米揚(Bamiyan) 寫本,僅為碎片。
5. 日本入唐僧轉抄本(日本大阪「高貴寺」轉抄本):各僅存七八頁,應該是依據日本入唐僧在唐抄攜回的梵本的轉抄本。
6. 藏文翻譯本。
5. 敦煌梵語殘片,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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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離巽(Paul Harrison)的論文主張,《金剛經》的梵文寫本顯示一個由簡入繁的編輯過程,在漢譯的六個版本也或多或少顯示此一特性。
1. 西元402年鳩摩羅什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T235)
2. 西元509年菩提流支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T236)
3. 西元562年真諦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T237)
4. 西元605年達摩笈多譯《金剛能斷般若波羅蜜經》(T238)
5. 西元648年玄奘譯(《大唐內典錄》卷5:「能斷金剛般若經」(CBETA, T55, no. 2149, p. 282, b16))
6. 西元704年義淨譯《佛說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T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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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例來看。
楊白衣,(1981),〈《金剛經》之研究〉,《華崗佛學學報》第5期,57-111頁,中華學術院佛學研究所,台北市,台灣。
許洋主,(1996),《新譯梵文佛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全五冊,如實佛學研究室,台北市,台灣。

此經在校勘上的重要議題是,「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CBETA, T08, no. 235, p. 750, a11-13)
經文似乎應於此結束,接下來經文所問與前面相似。
如: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不?」(p. 750, a20-23)「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p. 749, a21)
「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p. 751, a8-10)(p. 748, c27-29)
「如來於然燈佛所,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 p. 751, a16-17)(p. 749, c16-17)
「以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p. 751, b29-c1)(p. 749, b18-19)

楊白衣提及這樣的重複,可能是:
「由此推測,後半部可能是後代增加的部分,否則即是:有二種不同版本的『金剛經』,於某一時期合併成為現存的『金剛經』。此種情形並不限於『金剛經』,其他的大乘經典也有很多相同的例子,如『法華經』即是最顯著的例子。」

從同本異譯來看,義淨譯《佛說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CBETA, T08, no. 239, p. 771, c24)有此重複,恐怕必須從梵、藏文本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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