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7日 星期三

學術研究與宗教信仰

P10504202

以下引自部落格《藏經洞》: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c23f390100i6sx.html

方廣錩按:

最近有同學來信,希望報考我的博士生。在此,將去年10月我就招收博士生問題,給一位同學的回信發表在下面,供有意報考我研究生的同學參考。下面信中涉及的信仰與學術的關係問題,在我的博客中曾多次提到,希能參考並全面理解。

又,下面信中說我在今明兩年,還能招收2名博士生,那是不正確的。實際上,按照有關規定,我僅在今年招一名博士生。

方廣錩  2010年1月26日

 

×××:

你好!

外出近一周,不在倫敦,無法接受電郵。今天晚上返回,收到你15日、18日兩封電郵。回信遲了,對不起。

我想,你對我應該是比較瞭解的。我是一個做學問的人,而且我始終認為,學術研究應該是客觀的,不帶任何預設條件的。所以,有宗教信仰的人,不可能做好本宗教的研究。以前,正因為發現你有宗教傾向,我讓你做一個純粹文獻學的題目,以免你的宗教傾向影響你的學術研究。此後,凡是不得不指導帶有宗教傾向的學生,我一律採取這樣的迴避法。

但博士生畢竟與碩士生不同。碩士生是學習研究方法,奠定研究基礎,博士生則要進入前沿,鑽研高層次的學術課題。研究者本人的宗教傾向,已經無法在研究中迴避。

我想,你知道我並不排斥宗教,也不排斥信徒。只是認為信仰與學術難以在同一個平臺上兼容。你現在在信仰的道路上已經走得很遠了,你和你師父的題目,都屬於信仰而不屬於學術,也是我所無從置喙的。

你是我的老學生了,不妨向你說明心跡。任先生今年逝世,對我的刺激很大。以前,我從來沒有感到他已經90多歲,已經風燭殘年,總覺得還有很多時間。他的故世,促使我自己做一個小結,我實在愧對老師,沒有完成老師給我的任務。回過頭來看,我自己也已經年過花甲。我明年62歲,將在65歲退休。按上師大規矩,我可以招生到63歲,每年一個。也就是說,退休前我還可以招收兩個博士生。我希望能夠招收兩個下決心坐冷板凳,下決心終生從事佛教文獻整理與研究的學生,把任先生交待給我的工作繼續下去,也叫薪火相傳吧。這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最終我能不能承擔好這個責任,要看各種因緣條件是否具備。但無論如何,我要為此努力,也算對培養我的老師有個交代。恕我坦率地說,你的資質,不適合從事這一領域的研究。

現在國內不少研究佛教的學者具有信仰傾向,有的已經正式皈依,其中也有著名學者。我建議你與他們聯繫一下。學生在找適合自己的老師,老師也在找適合自己的學生。由他們來指導你,對你、對他們,可能都會更好,所謂相得益彰。

知道你在焦急地等我的回信,所以匆匆忙忙寫上面這些話。佛教說:不變隨緣。既然你信仰不變,考博一定要以研究佛學為專業不變,那麼具體的學校與導師就要隨緣,不要在上師大一棵樹上吊死。

祝你

順利!

方廣錩  2009年10月19日星期一

(版主案語:底下信中最後一句,台灣讀者容易混淆:「不要在上師大一棵樹上吊死」。「上師大」指的是「上海師範大學」,是方廣錩老師目前任教的學校,此句話是指「不是非方廣錩不可」。在各大宗教研究所都有此「宗教信仰」的問題,在台灣有「能否找信仰其他宗、教的學者擔任我們本宗的大學教職」的問題,在國外有聽過「具有了該宗教的宗教信仰就不適合研究那一宗教」的問題,簡單來說,台灣是認為「沒有同質性」就不能主持校務(教務)、出錢培養他進行研究;國外是認為有了「同質性」,會讓宗教影響了學術態度(有時不是蓄意如此)。宗教態度是否會助益或妨礙「學術研究」的中立態度,可就是見仁見智咧!季羨林教授晚年時收了辛島靜志作關門弟子,辛島靜志據說是一位出家人咧??)

以下引自部落格《藏經洞》: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c23f390100i8sl.html

方按:

2008年12月17日,我給我的研究生發了一封信。下面是那封信的部份內容。

坦率說:我研究佛教這麼多年,不能說為人處世不受佛教影響,但的確不信佛教。特別深深感到在學術研究中,要把兩者分開。我贊同湯用彤先生“同情的理解”的立場。

在這裡我還想再提一下信仰與學術的關係。

我在網上看到,有人把我列爲中國佛教研究者中不信佛教的人的代表,覺得與有榮焉。但是,網上把我的名字排在任繼愈先生前面,卻是不對的。我是學生,自然應該跟在先生的後面。

我的確不信佛教,而且越研究越不信。但這不妨礙我很欣賞佛教,而且越研究越欣賞。但是,我始終認爲,要做好研究,就不能對研究對象預設前提。信仰就是一種預設前提。

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說:佛教在中國是一個巨大的存在,不管自覺不自覺,任何人不可能不受影響,不可能迴避它(大意)。改革開放以後,隨著整個社會的多元化,佛教在中國大發展,信徒日益增多。這完全是一個正常的現象。我在另一篇文章分析過這個現象,並指出:一個沒有宗教的社會,不是正常的社會。對佛教在當今社會的發展表示讚賞。

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一種現象:一些佛教研究者,同時也信仰佛教。應該說,這種現象的出現是難以避免的。但我始終認爲,如果研究者把自己的信仰摻雜到研究中,必然會對研究的客觀性及其最終成果產生消極影響。事實上,能夠較好處理兩者關係的,他們的著作學術價值就高;不能很好處理兩者關係的,著作中就會明顯出現一些非學術的因素。所以,我再三強調,信仰歸信仰,學術歸學術。不能讓信仰干擾學術。我很推崇呂澂、印順的某些論著與論斷,但對他們過分宗教化、宗派化的東西,則頗不以為然。

在這樣的背景下,也出現我的一些學生是佛教信徒,甚至是出家人的情況。遇到這種情況,我總是在第一時間講明我的上述態度,提出我的要求。

在此,我必須再次強調,我不反對任何人的任何信仰或不信仰(衹要不對社會與他人造成危害),但要求我的學生把學術研究與信仰分開。什麽叫“把學術研究與信仰分開”?就是要用學術標準去看待別人的學術著作,用學術標準去寫作自己的學術論文。

當然,如果看的本來就不是學術著作,而是宗教著作;寫的本來不是學術論文,而是宗教論文;那自然另當別論,不受上述限制。宗教信徒從事與信仰有關的活動,本來是個中應有之意。對於這一點,我表示充分理解。

關於我的上述立場,也希望得到諸位的理解。

其次想談一下研究的方法論。

當年讀《魯迅全集》,說他到南京考學,考題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印象很深。我們無論做什麽事情,工具都是很重要的。同樣,從事學術研究,方法論也很重要。郝春文曾經為我的《敦煌學佛教學論叢》發表過一篇書評,其中著重講了我的方法論。的確,我比較注重方法論。方法對頭,事半功倍;否則相反,事倍功半。

我本人比較贊同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認爲它的確是我從事學術研究的利器,使我在面對紛繁複雜的研究對象時,能夠抓住突破口,抓住要點。什麽是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我的理解,就是實事求是。具體地講,必須認識到一切事物都依據時空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因此,研究任何問題,都必須盡力了解那個事物所在的時空條件及其後時空條件的變化,力求全面地把握該事物,盡力復原事物的本來面貌,然後考察它發展變化的實際過程,探討引起這種發展變化的内外原因及其在當時及後代的影響。這就需要研究者下大功夫盡力佔有資料,然後依據資料來説話。説話時,反對一切唯心的、無根據的判斷與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

反對一切唯心的、無根據的判斷,就是不能無資料、無依據地臆測。反對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就是要破除一切僵化的思維模式,實事求是地對待研究對象。舉例來説,毛主席在他的名著《矛盾論》中,有一個著名的論斷:内因是變化的依據,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外因通過内因而起作用。因此,内因是第一性的,外因是第二性的。他舉例:溫度可以使雞蛋孵化為小雞,但不能使石頭孵化為小雞。我認爲上述論斷就有形而上學之嫌。内因、外因在事物發展的過程中,到底哪個是第一性,哪個是第二性,要根據情況的不同的確定。並非内因一定是第一性,外因一定是第二性。還以溫度與雞蛋為例。在不具備雞蛋,僅具備溫度的情況下,想要有小雞,雞蛋是首要條件,因此是第一性的。在已經具備雞蛋,而不具備溫度的條件下,想要有小雞,溫度便成爲首要條件,成爲第一性的。一切隨著條件的變化而變化,這就是辯證法。

當然,研究方法各種各樣。我贊同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不等于我反對其他方法論。衹要是能夠解決問題,無論什麽樣的方法,社會學的、統計學的等等,都可以利用。

總之,研究之前不能有任何框框(亦即所謂預設前提),任何結論衹能在研究的最後,而不能它的前面。

2008年12月17日星期三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