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6日 星期三

窺基大師的議題



從閱讀佛典開始,一直有這樣的先入為主的「印象」:窺基(可能師門賦予的本名為「大乘基」)為玄奘法師的嫡傳大弟子,為「法相唯識宗」的主要奠基者。
但是,近代的研究有兩則指向窺基,認為他的「學識」頗有問題。
一是窺基(大乘基)對《成唯識論》的認識。
二是窺基對鳩摩羅什《維摩詰經》翻譯的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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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窺基(大乘基)對《成唯識論》的認識。
在 Dan Lusthaus 的論文「玄奘的『新譯』新在哪裡? What is ‘New’ in Xuanzang’s New Translation Style?」(pp. 159-219, 《從長安到那爛陀:玄奘法師 (602?–664)的一生與傳奇》,From Chang’an to Nālandā:The Life and Legacy ofthe Chinese Buddhist Monk Xuanzang (602?–664),第一屆玄奘與絲路國際研討會論文集)指出,
顯慶四年(西元 659年),玄奘依「護法 Dharmapāla」義,揉合《(唯識)三十論》(Triṃśikā)十家之註釋,翻譯成《成唯識論》。
窺基每每主張《成唯識論》其中釋義,為「護法 Dharmapāla」的主張,今本《(唯識)三十論》(Triṃśikā)獨存安慧的梵文註釋,其中顯示,窺基指認為「護法義」的主張,正是梵本安慧的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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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窺基對鳩摩羅什《維摩詰經》翻譯的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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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摩羅什、玄奘、窺基都是古代的大師,像是一座座巍峨的高山,令人瞻仰欽慕。
但是,如果他們當中一個人批評另一個人不懂梵文時,這是令後輩十分錯愕的情境。
除了讀到有人批評支謙與竺佛念不懂梵文以外,我真的在研討會中親眼目睹一位知名教授,面對面批評另一位著作豐富的教授既不懂梵文,可能中文也未讀得通透。
其實,學者之間最好不要批評某人不懂某種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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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三個月的書,黃寶生(譯註)的《梵漢對勘《維摩詰所說經》對勘叢書》(2011),終於抵達了。
《維摩詰經》並不是我的關注範圍,只是以佛教翻譯歷史的立場來閱讀此書,也間接檢驗辛島靜志發表的「翻版」一說。
辛島靜志,(2011),〈利用「翻版」研究中古漢語演變—以《道行般若經》「異譯」與《九色鹿經》為例〉,《中正大學中文學術年刊》總第18期,165-188頁,中正大學,嘉義縣,台灣。
從《梵漢對勘《維摩詰所說經》對勘叢書》看來,鳩摩羅什翻譯(西元406年)的
《維摩詰所說經》卷1〈2 方便品〉:「若在長者,長者中尊,為說勝法;若在居士,居士中尊,斷其貪著;若在剎利,剎利中尊,教以忍辱;若在婆羅門,婆羅門中尊,除其我慢;若在大臣,大臣中尊,教以正法;若在王子,王子中尊,示以忠孝;若在內官,內官中尊,化正宮女;若在庶民,庶民中尊,令興福力;若在梵天,梵天中尊,誨以勝慧;若在帝釋,帝釋中尊,示現無常;若在護世,護世中尊,護諸眾生。」(CBETA, T14, no. 475, p. 539, a29-b8)。
玄奘翻譯(西元660年?)的
《說無垢稱經》卷1〈2 顯不思議方便善巧品〉:「若在長者。長者中尊,為說勝法。若在居士,居士中尊,斷其貪著。若在剎帝利,剎帝利中尊,教以忍辱。若在婆羅門,婆羅門中尊,除其我慢。若在大臣,大臣中尊,教以正法。若在王子,王子中尊,示以忠孝。若在內官,內官中尊,化正宮女。若在庶人,庶人中尊,修相似福殊勝意樂。若在梵天,梵天中尊,示諸梵眾靜慮差別。若在帝釋,帝釋中尊,示現自在悉皆無常。若在護世,護世中尊,守護一切利益安樂。」(CBETA, T14, no. 476, p. 560, c4-14)
特別是兩者一字不差的「若在王子,王子中尊,示以忠孝」,梵文是「若在王子之中,受到王子的尊敬,教以摒棄對宮廷享受和王權的貪求」,為何玄奘譯文要遵循鳩摩羅什?而且,如果梵文沒有「忠孝」的意涵,玄奘為何不改譯?
試觀支謙譯文(西元220年?):
《佛說維摩詰經》卷1〈2 善權品〉:「入帝王子,能正其意,以孝寬仁率化薄俗」(CBETA, T14, no. 474, p. 521, a19-20)
難道支謙、鳩摩羅什與玄奘都不約而同地「增字譯經」?
或者此三人的版本與今存世的梵本不同?
如果玄奘的譯文有意照抄鳩摩羅什翻譯的《維摩詰所說經》,而不抄自支謙的譯文,可見對其譯文的敬重,但是號稱傳玄奘衣缽的窺基大師卻如此批評:
《說無垢稱經疏》卷1〈1 序品〉:「但是什公出自龜茲,不解中國梵語,不但澆訛不正,亦乃義意未融故也」(CBETA, T38, no. 1782, p. 1002, a17-19)
這是批評說鳩摩羅什為龜茲人,不懂梵文,所以經常譯錯。
例如經名:
《說無垢稱經疏》卷1〈1 序品〉:「准依梵本,初首題云『阿費摩羅枳里底』。阿之言『無』,摩羅云『垢』,如云『阿摩羅識』,此云『無垢識』,今既加費字,故是『稱』也,即云『無垢稱』。枳里底者,『說』也。梵音多倒,如云衣著飯喫;今云『無垢稱邊說』也。即此經中,無垢稱是所說,順唐音,正云《說無垢稱經》。什公不依漢譯,存其梵音者,意許『維摩亦得說經』。」(CBETA, T38, no. 1782, p. 1001, c27-p. 1002, a5)
問題是,批評別人不懂梵文的人,本身未到過印度,而可能他所理解的梵文僅是皮毛。梵本顯示,經名是 “Vimalakīrtinirdeśa”,前面並無相當於「阿」的音,而且窺基誤解字首「vi 費」的字義,「費vi」不是「稱」,約略讀過幾堂梵文的大學生都知道「vi 離」。恐怕窺基大師既無梵本在手,兼加誤解字義,形成「你說人,人更要說你」的情況。
所以,經名應該是《維摩詰所說經》,窺基大師爭論「居士不該說經」,恐怕,在諸本經典之中,不僅居士說經、童子說經、童女說經,經名亦光怪陸離,非後世所能想像者。
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卷1〈1 佛國品〉:
「悉知眾生來去相, 善於諸法得解脫,
不著世間如蓮華, 常善入於空寂行,
達諸法相無罣礙, 稽首如空無所依。」(CBETA, T14, no. 475, p. 538, a12-14)
玄奘《說無垢稱經》卷1〈1 序品〉:
「已到有情平等趣, 善於諸趣心解脫;
牟尼如是善修空, 猶如蓮花不著水。
一切相遣無所遣, 一切願滿無所願;
大威神力不思議, 稽首如空無所住。」(CBETA, T14, no. 476, p. 558, c29-p. 559, a3)
如上面的例子,鳩摩羅什譯作「達諸法相無罣礙,稽首如空無所依」,玄奘譯為「一切相遣無所遣,一切願滿無所願;大威神力不思議,稽首如空無所住」,顯得與梵本更為接近,顯示他也在鳩摩羅什漏失的譯文有所訂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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