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夜話 186：2006 年菩提比丘訪台紀事

----------- 長老菩提比丘應香光尼眾僧團長老尼悟因院長的竭誠邀請，於 2006 年二月十五日到五月三日訪問台灣，確實為台灣佛教界一大盛事。菩提比丘(Ven. Bhikkhu Bodhi)為美國大學哲學博士，於錫蘭剃染出家，長老深入巴利經律論三藏，著作等身，深得佛教界諸長老及各學術研究機構的推崇，主要著作為：

1. 《A Comprehensive Manual of Abhidhamma》，《阿毘達摩概要精解》，1993。
2. 《The Middle Length Discourses of the Buddha》，《中部》英譯，1995，整理 Bhikkhu Nyanamoli 智髻尊者遺著。
3. 《The Connected Discourses of the Buddha》，《相應部》英譯，2000。
4. 《In the Buddha’s Words: An Anthology of Discourses from the Pali Canon》， 《佛陀的教誡：巴利經文選集》，2005。
5. 《The Numerical Discourses of the Buddha》，《增支部》英譯，2012。
6. 《The Suttanipāta-An Ancient Collection of the Buddha’s Discourses together with its commentaries 經集及註英譯》，2017。

長老曾在錫蘭隱居林(Forrest Hermitage)與向智尊者共住多年，負責錫蘭佛教出版社(BPS)社務十多年，出版眾多英文與巴利佛教書籍，嘉惠學者。長老曾駐錫於美國紐澤西州同淨蘭若，接受仁俊長老殷勤邀請，擔任美國同淨蘭若住持。 (2008年起，長老於紐約莊嚴寺掛單)。 長老的《中部英譯》、《相應部英譯》等等譯著為世界各國佛學教育機構與巴利學研究的主要參考書，主要特點為文體簡明通暢，易於閱讀；譯文詳實精確，值得未能閱讀巴利經典的學子的信賴；特別在長老的譯著附有眾多而詳盡的註解，這些均是長老梳理眾多的古註而精選出來的，學者或者是藉助註釋書以掌握經義，或者是比對不同的見解而給於中肯可靠的解釋，或者抉擇不同的巴利版本而給經文一個合理的解讀。這樣的譯文既是減省讀者搜尋經義的時間與精力，也是嚴謹的現代譯經一個典範。 長老抵達台灣之後，首先於嘉義竹崎香光寺講解《中部 9經，正見經》(相當於《中阿含29經，大拘絺羅經》與《中部 39經，馬邑大經》(相當於《中阿含182經，馬邑經》)，在前後十四天期間，將正見的建立與修行的次第，不拘鉅細，依照經文與古註詡詡道來，諄諄告誡，讓全體學子如沐春風，普沾法雨，歡喜踴躍。

其次長老到達福嚴精舍，對學僧發表《二十一世紀僧伽的挑戰》，不僅提醒學子因應資訊爆發的新世紀，掌握新工具，適應新潮流作契理契機的弘法教化，也勉勵僧眾，不但建立定慧兼具的修行典範，也對盲昧的俗世提出振聾發瞶的挑戰。 隔天在法源講寺對信眾講《離苦得樂，佛陀之道》，藉著巴利《法句經》的 58頌： 「就像大道旁的垃圾堆，

　其中長出香潔可愛的蓮花。」 與59 頌： 「在塵世的無聞凡夫之中，

　有等正覺(佛)的弟子以智慧綻放光芒。」

長老深入淺出地闡述在家學佛的要道。尤其長老演講開始以巴利唱頌法句偈，以及演講最後唱誦回向偈，聽講者有聆聽佛陀語言的感動。(相當於漢譯《法句經》卷1〈12 華香品〉：『如住作田溝，近于大道；中生蓮華，香潔可意。有生死然，凡夫處邊；慧者樂出，為佛弟子。(CBETA, T04, no. 210, p. 563, b14-16)』)。 四月底長老應法鼓山的邀請，前往演講《佛陀的教誡：巴利經文簡介》。這當中，長老幾乎天天均在病痛中，香光寺及法鼓山的執事法師曾考量長老的病苦而建議取消部分演講，以減輕長老身體的勞累。帖主當年身為臨時侍者，我每每親自見到長老不肯退讓，堅持以對大眾的法供養為第一優先，這種抱病弘法的精神令我十分感動。

長老此行特別感受到台灣佛教有世界其他佛教所沒有的特點，台灣佛教保有佛陀四眾弟子的尼眾，不僅誓願弘深，攝持大眾，廣開法座，宏揚經教，也能在戒定慧三學有頗深入的修學體證。 帖主這段期間隨侍在長老身旁，散步、同車，隨時請益。長老最特別的表情是遇到一個具挑戰性的問題，張開著口，大腦迅速組織答案，才發聲回答。有時長老說他頭痛一夜沒睡，卻堅持不准香光寺取消或縮短他的課程。

香光寺的執事遵循古禮，對長老執禮甚恭，而且照顧得無微不至；每餐都觀察長老殘餘的食物，以了解長老的健康狀況，如發現長老食量減少，就會要求侍者注意長老是否有狀況，是否必須安排就醫。 在這段期間長老閱讀《雜阿含經》、《俱舍論》、《坐禪三昧經》等漢譯典籍，曾問及《雜阿含經》中「無間等」的涵義， 《坐禪三昧經》「身外薄皮舉身取之，纔得如奈是亦不淨。」(CBETA, T15, no. 614, p. 272, a2-3)我解說「柰」字是芒果。

長老指著《坐禪三昧經》經文「作破皮想，除却不淨當觀赤骨人。」(CBETA, T15, no. 614, p. 272, a9-10)。問我：「骨頭明明是白色的，經文為何說『赤骨人』？」我解釋說，漢字「赤」有時意為「盡、僅有」而不是「顏色」，如「赤貧」、「赤身露體」、「赤手空拳」，並不是意指紅色。

長老指著經文「繁意觀行不令外念」(CBETA, T15, no. 614, p. 272, a10)，長老說「繁」字應該是「繫」字，《大正藏》僅僅標明「繁」字而未顯示其他「異讀」，Cbeta Taiwan 的 CD 也是如此，在查閱《國譯一切經》及《高麗藏》之後，才發現果然是「繫意觀行」。以六十多歲的老人好學不倦，仍然勤讀漢文佛典，希望對漢譯浩瀚博雜的阿含、部派、大乘教義能有基本的認識，一方面可以說是不畏艱難、好學不倦，一方面還能指出錯字，又可見到勤勉求法的一面。 《雜阿含335經》：「有業報而無作者，此陰滅已，異陰相續。」(CBETA, T02, no. 99, p. 92, c18-19)。曾問長老：「眾生輪迴從今生到來世，僅是識蘊相續？或是『色、受、想、行、識』同時相續？」長老回答：「雖然巴利經典並未明文談到識蘊相續，或是五蘊同時相續。可是，很明顯的應該只是識蘊相續。」

《中阿含 201經，𠻬帝比丘經》中說：『今此識往生不更異』(CBETA, T01, no. 26, p. 766, c7)，我又問：「此段經文，𠻬帝比丘所執又有什麼過錯？」長老回答：「因為𠻬帝比丘執持此識不變異，此為常見；而不知此識因緣故起，有緣則生，無緣則滅。」

我問：「如果有人染患重病、或者親友遭遇不幸，佛教界慣常勸解說：『這是過去生所造惡業招感的果報，隨緣消舊業，舊業消盡，善業浮現，自然平順。』長老對此有什麼看法？」長老回答：「這不是佛法，而是耆那教尼犍子所持的教導，所謂『今生所受都是因前世所造業而來』。」(請參考《中阿含 19經，CBETA, T01, no. 26, p. 442, c2-3》爾時世尊告諸比丘：『諸尼乾等如是見、如是說：謂人所受皆因本作。』)

我問：「那麼佛法如何解說此類遭遇呢？」長老說：「依照巴利經典解說，今生所受由八種原因造成，前四項是膽汁、痰、風和三者的不協調，這是古印度的醫療理論所談的疾病的起因，後四項是氣候的變化、自身的不小心、他人的傷害，與過去所造的業。(附註：《雜阿含 977經》「或從風起苦，眾生覺知。或從痰起、或從唌唾起、或等分起、或自害、或他害、或因節氣。………。尸婆，若彼沙門婆羅門言：一切人所知覺者，皆是本所造因。捨世間真實事，而隨自見作虛妄說」(CBETA, T02, no. 99, p. 252, c21-p. 253, a8))

我問：「這樣與耆那教的說法有何不同？」長老說：「耆那教認為過去的業是唯一的因。這樣會造成非因計因的後果，可以事先預防或事後補救的事，均可能因誤認為是過去的業力所造，而採取不同的反應。」

我又問：「在家學佛，應該廣讀多部經典呢？還是只專讀一部經典？」長老回答：「除非有特別原因，一般而言，如果時間與環境允許，是應該讀多部經典。但是，依在家學佛本身的限制，硬是要讀遍三藏，或廣讀經藏，有時也是不切實際的，這中間須有適當的取捨。」

我問：「關於四阿含或四尼柯耶的閱讀，台灣有人認為應專讀《雜阿含》或《相應部》，長老認為如何？」

長老回答：「五部尼柯耶：中部、長部、相應部、增支部、小部各有其宗旨，先讀相應部，是有其考量，可以理解。但是，只讀相應部，就有些奇怪，難以了解。」

我問：「長老，那麼，你建議四部尼柯耶的閱讀順序應該如何？」

長老回答：「相應部是將同一主題的各種經典結集在一起，一般而言，是較重複、較沒有次第的整理，初學者只讀此經較難有佛法全面的認識。我個人建議先從《中部》讀起，有幾部經對建立正見、修行的次第、在家生活的準則等等均有提綱挈領的講解。實際上我有列一個閱讀次序，你可以拿去作參考。」(請參考：https://www.academia.edu/7280127/%E8%8F%A9%E6%8F%90%E6%AF%94%E4%B8%98_%E4%B8%AD%E9%98%BF%E5%90%AB_%E8%88%87_%E4%B8%AD%E9%83%A8_%E9%96%B1%E8%AE%80%E5%9C%B0%E5%9C%96_2006_) 長老在五師父與八師父的引導之下參觀法源寺的各個大殿、說法與禪修場所，心情十分愉快。在參觀處於荔枝林中的森林禪修中心時，看見錯錯落落的小木台的禪座，加上人工瀑布款款流下，很少說笑的長老居然笑著說：「蘇居士，如果每個禪座的木台襯托著蓮花，這樣子就更像淨土所描繪的景象了。」 在回程往福嚴精舍的途中，長老表達下次再度訪台演講，應該到法源寺森林禪修中心禪修幾天，同時也對法源寺所經營的內修外弘的廣大事業，十分敬佩。也促成了無著法師於2006年九月底訪法源寺的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