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8日 星期四

林藜光先生的生平與學術貢獻 --- 徐文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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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豆瓣網》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71064979/

林藜光先生的生平與學術貢獻 --- 徐文堪

林藜光(1902—1945)先生是我國近代重要的佛學家和印度學家。他主要的學術成就,是對《諸法集要經》的校訂和研究。這一工作被譽為20世紀後期小乘佛學研究中最重要的貢獻,至今受到國際學術界的普遍重視。可惜,由於作者英年早逝,其研究成果《諸法集要經研究》這一法文巨著是在作者身後才陸續分册問世,且刊行時間極其漫長,國内學界並不了解,能讀到原作的人就更少了。該書的英文譯者SaraBoin-Webb(1937—2008),曾英譯比利時學者拉摩的法文名著《印度佛教史》。同樣遺憾的是,譯者在完成林氏著作緒論的翻譯工作後,未及刊行,便因病去世,令人唏嘘不已。

現在,經過國内有關方面的不懈努力,搜集到林氏大著全部四册,由上海世紀出版集團所屬中西書局精心影印出版。這可是嘉惠學林的大好事。筆者不揣淺陋,在此對林藜光先生的生平和學術,以及中國近代以來對梵藏漢佛典的對勘研究,作一些簡略的介绍,聊供讀者參考。

正如北京大學王邦維教授指出:中國在嚴格近代學術意義上的梵藏漢佛典對勘研究,是從愛沙尼亞學者鋼和泰在北京大學開始的。鋼氏出生於時屬沙俄帝國的愛沙尼亞,1894年到德國柏林大學學習梵語和阿維斯塔語等東方古代語言,後轉入哈勒-威登伯格大學,師從著名佛學家和印度學家皮舍爾,獲得博士學位。1916年,他與著名日本學家葉理綏等人穿越西伯利亞開始亞洲之行。1917年,鋼和泰為研究佛教文獻,特别是想尋找伽膩色迦的漢文資料,來到了北京。

由於正值十月革命爆發,鋼氏在愛沙尼亞的領地和財產亦被沒收,不得已只好滯留在北京。1918年,得時任香港大學校長的愛里鶚爵士鄭重推薦,又經北大教授胡適介紹,鋼和泰在北京大學講授梵文、藏文和印度宗教史等課程。1925—1929年,鋼氏一直在北大担任梵文教授。1923年,他在《國學季刊》第一卷第一期發表著名論文《音譯梵書與中國古音》(由胡適譯為中文),强調研究古譯音對於探討漢語音韻沿革史的重要意義。1926年,他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專著《大寶積經迦葉品梵藏漢六種合刊》(梁啟超作序)。該書是在中國佛教文獻研究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著作。1933年,北平圖書館和清華大學又聯合出版了他的著作《大寶積經迦葉品釋論(藏漢對照)》。

1928年下半年,鋼和泰應哈佛大學之邀赴美講學。1929年3月,哈佛大學正式聘他為中亞語文學教授。同年,他返回北京主持哈佛燕京學社下屬的中印研究所,同時繼續在北大授課(直至1932年)。

鋼和泰在北京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時,有一些中國學者協助他進行課堂翻譯,或跟隨他學習梵文、藏文。鋼氏主持的中印研究所還從世界範圍内聘請了一些外籍助手,其中一些後來成為國際著名學者。而在眾多的傑出中外學人中,林藜光是非常突出的一位。

林藜光是福建厦門思明人。早年畢業於厦門大學哲學系,在校時與在該校任教的法國(原籍瑞士)學者戴密微過從甚密。戴密微是漢學大家,也精通梵文和佛教。林藜光跟隨戴氏學習,兩人感情深厚。1927年,戴氏離開厦門前往東京法日會館,從事佛教辭典《法寶義林》的編纂工作。1928年3月,戴密微從東京致函鋼和泰,向他推薦林藜光,並附林的姓名和住址,以便聯繫。但不久之後鋼氏即赴哈佛大學任教,未顧及此事。待鋼和泰結束訪問返回北京後,於1929年聘請林藜光為哈佛燕京學社所屬北京中印研究所研究助理,從1929年至1933年,林在鋼和泰的指導下在該所工作近四年。

林藜光在北京另一件富有學術意義的事,是担任卓越的語言學家羅常培所著《厦門音系》一書的發音人,時間達半年之久。當時羅先生手邊有1927年在厦門記音的材料,利用那些材料做了一個字表,由發音人校正。發音人把音灌在臘筒上,然後,羅把灌的音用國際音標記出,最後由趙元任先生校正。《厦門音系》是羅常培先生的第一部專著,1930年由中研院史語所出版,1956年科學出版社出新版。林担任發音人一事少有人知,羅先生的談話記錄也將林的名字誤為「林立光」,故在此提及。在北京期間,林藜光除協助鋼和泰進行研究工作,還繼續研習梵文,進步很大。他還與陳寅恪、萊興等共同參與在鋼和泰家中舉辦的讀書班,並幫助美國的史克門學習漢文佛典。

1930年來到中印研究所的德國學者魏勒是一位印度學大家,並通曉漢文,日後在學術上成就卓著。林氏曾與他共讀梵文的《孫陀羅難陀詩》。

此外,林還向潘克拉托夫學習蒙古文,並在近四年的時間裡編輯《大寶積經迦葉品漢梵索引》(林離開北京後由德國學者李華德繼續完成),該書原擬列入哈佛大學出版的《中印研究叢書》,後因鋼和泰去世未能刊行。

在北京的這段時間裡,林藜光在學術上有了長足的進步,不僅通曉法、英、德、日等各國文字,梵文、藏文、巴利文和佛學水平也大大提高,這為他以後的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33年,林藜光應戴密微之邀,赴法國担任巴黎東方語言學校中文講師並繼續深造。行前中研院史語所聘他為通信研究員,並提供巴黎之行的路費。在巴黎,林在講授中國語文課程的同時,師從法國印度學大師烈維和著名學者雷魯,並時時向戴密微請益。列維當時已年邁,林氏謂「余幸及游其門,正如大樹最後新葉,得依老幹為榮焉」。

1935年,林藜光在《亞洲學報》發表法文論文《那提大師考》。1936年春,夫人李瑋(畢業於清華大學)來巴黎完婚,婚後甫三月,因母親病逝,回國奔喪。在厦門時應中國佛教會厦門分會的邀請,作題為《關於歐洲人士研究佛學之一斑》的演講。數月後返法,繼續在東方學院任教、從事佛典研究,並攻讀法國國家博士學位。

1922年,列維在尼泊爾獲得《諸法集要經》的梵文寫本,此經有一部漢譯本,為宋代日稱等譯,但很粗糙。林藜光跟隨列維學習後,列維把梵文抄本委託林藜光校訂,這是一項極其艱巨的任務。列維所獲抄本本身有許多訛誤,只有一處跋文指明經中的頌辭來自《正法念處經》。該經梵文本已佚,但有一部藏文譯本和兩部漢文譯本存世。列維對漢、藏文本的《正法念處經》也有研究,曾撰寫論文《正法念處經閻浮提洲地志勘校錄》,由馮承鈞先生譯為中文。但由於《諸法集要經》的編者完全打亂了原始經文中的編排順序,把韻文部分重組為三十六品,還在經文中用散文體加上注釋和概述,列維未能在藏文和中文的《正法念處經》中找到那些頌辭。林氏接手進行整理之際,列維已在1935年去世。林藜光憑借無比的耐心和頑强的意志,終於在《正法念處經》中發現一句《諸法集要經》的頌辭,並進而找出整個系列的頌辭,最終使整部《諸法集要經》現身。整理工作非常煩瑣艱難,但林氏以自擬聯語的「磨硯曾聞金可縷,移山那惜鬢成絲」的精神,在雷魯博士悉心指導下,以十多年的心血,完成了列維託付的工作:以梵文本《諸法集要經》為依據,對照漢、藏文本《正法念處經》,比較考訂,逐句校正,並用梵、藏、漢、法四種文字並列頌辭,詳加注釋。這正是比勘梵、藏、漢文佛典的經典方法,林氏運用得極其成功。

在林藜光先生從事如此可謂「前無古人」的研究工作時,正值二次世界大戰。其時巴黎已經淪陷,故國音書阻梗,加上米珠薪桂,生活艱困,以至林氏操勞過度,營養失調,健康狀況極度惡化。盡管如此,林氏在初步完成研究的譯注工作後,即着手撰寫緒論,作為博士論文的正文。他在論文中努力探討小乘宗派的發展線索,並力求弄清後期小乘與大乘宗派之間的因緣關係。緒論共分五章,每寫成一章,林即與戴密微反復商討定稿,至1944年秋末冬初,緒論各章稿本初齊,而林氏竟已卧病不起,不得不進入療養院療養,不久之後因舊疾加劇,於1945年4月29日逝世,得年僅四十四歲。

緒論研究的問題既廣泛又深入,為此林氏曾博覽漢文大藏經中二百多部相關作品,力圖理清佛教的起源、地域、社會分化、語言、部派歷史等錯綜複雜的問題,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見解。如對於佛典的語言問題,他曾寫道:「即使在最古老的年代,佛陀可能只使用一種語言嗎?綜合……判斷,佛世時對語言的態度是隨意且開放的。因此在那時候,佛教徒繼續使用多種語言,而摩竭陀語只是其中一種罷了……為什麼我們不假設:在其他早期佛教流傳的地方如吠舍離、憍賞彌、秣菟羅、優禪尼等等,也有他們特殊的方言用來傳教。根據前述大藏經,佛陀明確表示了對使用各地方言的看法及態度。」這一論斷曾给後來的研究者很大啟發,其他還有關於佛教義理和歷史的各種問題,由於具體資料尚不完備,各國學者至今仍在摸索,尚無明確可信結論。

林藜光去世後,戴密微精心整理其遺著《諸法集要經研究》,陸續出版。最先出版的是第一册,因這一部分已定稿,相當完整,1946年即予以印行。第二册為博士論文正文,經戴氏校訂,於1949年問世。至於三、四兩册的校訂工作,戴氏為此付出了巨大精力。據戴氏自己說:初稿校訂之難不在於其法譯文有何錯失,因林氏對於法文的掌握已達完美程度,無須多加修改;難處在於所遺篇章未經本人定稿,頁數散亂,必須一一用力爬梳,清出其譯注次序,統一篇章體例。

戴氏在校訂時,並不參以己見,對林氏的原文盡量不加損益;遇到梵文頌辭有文字問題時,則與法蘭西學院印度學教授雷魯和知名佛學家巴羅商酌定奪。原文不清之處,又委託原籍荷蘭的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教授、佛學大家狄庸花費大量時間與藏文本進行對照,加以修訂,所以第三册1969年始得出版。至於第四册,經讀過第二、三册的學者提供意見,由狄庸教授對照梵文和藏文部分,補寫「補遺」部分,於1973年問世。至此,戴氏經營此書,凡歷二十七年之久,終成完璧!

近代以來,我國學者從事過梵、藏、漢佛典對勘的,還有傑出的佛學家呂澂,此外如王森在1948年與印度學者師覺月合作,校訂世親《俱舍論頌》的梵藏漢文本。就整個20世紀而言,在這一領域,中國學者的工作產生重要的國際影響,足以立於世界學術之林的,除了林藜光先生的研究及其遺著,筆者以為只有季羡林先生在德國學者溫特爾和法國學者皮諾幫助下,對新疆博物館藏吐火羅語A《彌勒會見記》的釋讀工作及體現其成果的英文專著(1998年)可堪比擬。兩部大著交相輝映,堪稱雙璧!

http://www.whb.cn/xueren/2097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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