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3日 星期日

校勘人語:「尊古而非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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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讀了《香象過河》〈傲慢與偏見〉的貼文,除了認同他這篇貼文的題目之外,對其他意見並不贊同。在此以同為「漢譯佛典校勘人」的立場對他的「個人感想」閒話幾句。貼文說:

看古文獻看的多了,做校勘比較經文越做越有種感覺,即:「古是而今非」,越來越尊古而非今

這就談到「漢譯佛典校勘」的原則:

「一是求譯本『原貌』的真。二是求翻譯的源頭語『印度語<文本>Indic Sources』的真。」兩者都有其方法學上的極限。

首先,要承認「譯本」與「原始文本」的最初風貌大多數情況下無法回復。就「譯本」而言,大多數(應該是「全部」)原始譯稿已經煙消雲散,我們所有的都是「較接近古本的抄本」。但是不一定宋本就勝於元本,不一定「敦煌抄本」、日本「金剛寺」或「正倉院聖語版的抄本」就比「洪武南藏」來得可靠。

例如:

《雜阿含714經》卷27:「所以者何?掉心生、掉心猶豫,此等諸法,能令內住一心攝持。譬如燃火,欲令其滅,足其燋炭,彼火則滅。」(CBETA, T02, no. 99, p. 192, a17-20)


《大正藏》此處「燋炭」,【宋】、【元】、【明】版藏經作「樵炭」。不知「香象過河」是否還要尊重古版,而認為此處要用「樵炭」?

又如

《雜阿含810經》卷29:「聖弟子爾時身身觀念住,異於身者,彼亦如是隨身比思惟。」(CBETA, T02, no. 99, p. 208, a29-b1)

《大正藏》此處「彼亦如是隨身比思惟」,日本正倉院【聖語藏】作「彼亦如是隨身比丘思惟」。不知「香象過河」是否還要尊重古版,而認為此處要用「彼亦如是隨身比丘思惟」?

又如

《雜阿含263經》卷10:「譬如伏鷄,生子眾多,不能隨時蔭餾,消息冷暖,」(CBETA, T02, no. 99, p. 67, b1-2)

《大正藏》此處「隨時蔭餾」,【宋】版藏經作「隨時蔭留」,【元】、【明】版藏經作「隨時蔭鷚」。不知「香象過河」是否還要尊重宋版、元版、明版、《大正藏》,還是自出樞機、自行選字

就第二點,『印度語<文本>Indic Sources』的源頭是「口誦傳承」,凡是「口誦傳承」或「口誦傳說」,最明顯的是無「版本記錄」,相對於「文字書寫記錄」來說,「口誦傳承」較難找出版本差異的年代,通常「漢譯佛典」嘗試執行這一塊時,藉助的是跨文本的比較研究,同樣地,這有傳承之間(有的是「部派差異」,有的不是)的差異。

例如

《尊婆須蜜菩薩所集論》卷2:

「又世尊言:『諸比丘結常隨從,彼時有死,諸有死是故有數』。說是語時,此義云何?」

或作是說:「愛隨從『彼命終時習』行,彼謂死受諸有:欲愛欲受欲陰,色愛色受,無色愛無色受無色陰。已得彼陰,是謂有數。若欲界色無色界,故曰彼有數。」(CBETA, T28, no. 1549, p. 730, a13-18)

這當中,雖然各版藏經無「異讀」,但是,從前後文意可以推論得到原文「欲愛欲受欲陰,色愛色受,無色愛無色受無色陰」應作:

「『欲愛欲』受欲陰,『色愛欲』受色陰,『無色愛欲』受無色陰。」

也就是說,所謂「有數」是指「會受當來有」,仍在「生死輪迴」之數。所以「隨其命終時」的「習性」而轉,如有「欲愛欲(相當於欲界的愛欲)」就會承受「欲界身」;如有「色愛欲(相當於色界的愛欲)」就會承受「色界身」;如有「無色愛欲(相當於無色界的愛欲)」就會承受「無色界身」。

這時,就不能堅持「古本」必定「近真」

大凡在高等學校學過「校勘學」的同學都知道,校勘要依「善本」,而不是依「古本」,如果連這點基本原則都把握不住,而輕言校勘,恐怕紕漏不少。

「香象過河」此文自恃頗高,類似譏諷「北方學者」無能人,讓南方學者看不下去。只是「香象過河」不出以學術討論的方式,而是類似「罵街叫陣」,恐怕連殿堂上的「南方之強」也不便出聲更正。

樓主忝居末座,又不在學府任教,與「香象過河」旗鼓相當,也就出來應對幾句,見笑於大方之家了,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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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部落格《香象過河》〈傲慢與偏見〉(2012-02-01 07:51:36)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22ece30100yzun.html

看古文獻看的多了,做校勘比較經文越做越有種感覺,即:「古是而今非」,越來越尊古而非今。看到古時候的文獻,越看越喜愛,越讀越歡喜,越看越欽佩,在這裡發現自己的卑微與渺小,更是從中時時的激發自己的熱情並從中汲取無限的動力。有時候做貼文做的煩了、累了,就想想古人抄寫和刻石時候是不是會煩?會累?如果他們真的煩、真的累的話,不會把經文抄寫的這麼精美,更不會刻在石頭上。看到敦煌遺書中抄寫精良的經卷、房山石經中沒有缺漏的經文,一種由衷的敬畏油然而生,常常有種要流淚的衝動。在這裡是謙卑與敬仰的心態並存。

(…)

對於日本、台灣、香港的一些和尚,我也是同樣反感。他們的講經說法乃至佛學研究,大方向錯了。佛教乃至佛學研究,不能說是純粹的學術,也不能過於強調信仰而對所謂的上師、和尚們言聽計從,更不能讓人盲目的去念佛,也不能過多的強調所謂的布施有功德之類。修證跟不上,就落於考據的窠臼,受限於資料的掌握程度和研究方法、態度的問題,考據根本不可能算是真正的佛教和佛學研究。最後的結果肯定是提倡所謂的回歸原始佛教,與大乘佛法相違背。搞得花裡胡俏的東東,學西方基督教搞什麼祈願文之類,那是沒有抓住佛教研究和佛學研究的實質。違背古人的心願,甚至是曲解佛意。自我感覺良好,而實際上開口即錯。

佛經的校勘,以前時時能看到和聽到反對和質疑的聲音,這幾年堅持下來,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少了許多。在佛經校勘上面,我不會輕易放棄,更不會輕易的聽取什麼人的意見。沒有一定的佛學修證和佛教的真正知見,沒有相當的文獻學知識,甚至不懂電腦操作,跑過來亂說一氣,只能是來找斥責,不要怪我脾氣大,說話不客氣。

以前曾經把校勘好的《金剛經》送給很多人,包括很有影響的法師和寺院。最後也沒看到他們印成書。對此還是很遺憾。就佛經來說,我隨便找個好點的版本,都比市面上流通的強,更不用說花大氣力校勘的佛經了。大部分和尚、居士,寧願讀誦錯誤的經文,也不看不讀我花大力氣做的校勘好的經文,甚至找讀誦《楞嚴經》的人來參與校對經文,人家也不參加。每天都讀錯誤的經文而不校勘正確的經文,我不覺得是正信的佛教徒,也不覺得是真正的修行者。

就我校勘的經文,我不覺得現代人有多少福德和智慧來讀誦。你看到了,並且喜歡,那是你有福報。看不到,或者不喜歡,那是你和我沒緣,我也不認為其有真正的福報。你愛讀不讀,和我沒關係《楞嚴經》的第一卷即將要做好了,和預計的每個月完成一卷時間上面雖有些差距,但總體進度還不錯,一年之內完成初步校勘,問題還不是很大。

《指月錄》卷6:「象駕崢嶸謾進塗。誰見螗螂能拒轍。大象不遊於兔徑。大悟不拘於小節。」(CBETA, X83, no. 1578, p. 466, c10-11 // Z 2B:16, p. 70, d18-p. 71, a1 // R143, p. 140, b18-p. 141, a1)

《永嘉證道歌》卷1:「常獨行,常獨步,達者同遊涅槃路。
調古神清風自高。貌顇骨剛人不顧。」(CBETA, T48, no. 2014, p. 395, c25-26)

面對古人,是一種由衷的景仰與敬佩,而對於今人,除了少數幾個我認可的老師和同學者外,大部分人則是不屑一顧。不曉得是源於自信還是我慢膨脹。反正我是我,我幹我的事,我讀我的經,別人愛咋咋地,不管蝲蝲蛄叫不叫,地還是照樣種。莊稼不得,咱年年種,總有一天會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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