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4日 星期六

黃寶生:梵文研究的學術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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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寶生:梵文研究的學術意義

以下引自部落格《豆瓣網》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5762349/

2010-11-19 23:56:00 來自: 卓嘎 Sitatārā (UMR 8155)

《梵文研究及人才隊伍建設》是國家社科基金特別委託項目,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承担。為此,中國社會科學院科研局整合院內一些研究所中與梵文相關的學科研究人員,成立了梵文研究中心,實施這個項目。我們之所以勇於承担這個項目,是基於對梵文研究的學術意義的認識。

梵文是印度古代通用語言。印度和中國同為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梵文文獻和古漢語文獻一樣是留給全人類的寶貴文化遺產。

中國和印度有著兩千多年的文化交流史。印度佛教自兩漢之際傳入中國漢地,譯經活動隨之開始,自東漢至宋代,歷時千餘年。同樣,佛教自七世紀傳入中國藏族地區,譯經活動持續至十七世紀,也歷時千餘年。佛教在印度本土於十二世紀消亡,大量的梵文佛經也隨之流失。而中國卻以寫本和雕版印刷的傳承方式保存有卷帙浩繁的佛經漢譯本和藏譯本,堪稱世界古代文化交流史上的一大奇觀。

印度佛教在中國文化土壤中扎下根,長期與中國文化交流融合,已經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就漢文化而言,最終形成的傳統文化是以儒家為主幹的儒道釋文化複合體。漢譯佛經和中國古代高僧的佛學著述合稱為「漢文大藏經」。它們與儒家典籍和道藏共同形成中華民族的寶貴文化遺產。

為了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批判地繼承文化遺產,我們必須重視對這些文獻資料的整理和研究。儒家典籍在中國古代文獻整理和研究中始終是強項,理所當然。而佛教典籍自近代以來,學術界重視不夠,已逐漸成為中國古代文獻整理和研究中的弱項。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由任繼愈先生主持,著手編輯《中華大藏經》,已經出版了《正編》。其文本採取影印的方法,並依據歷代多種版本,列出「校勘記」,但沒有同時進行標點工作。這是因為佛經的標點已成為中國古代文獻整理中的難點,不能匆忙地全面進行。在漢文大藏經中,包含有大量漢譯佛經,絕大多數譯自梵文。因此,為了提高佛教典籍的整理質量,應該培養一批通曉梵文的人才,參與佛經的校勘、標點和注釋工作。

過去國內有些佛教學者認為留存於世的梵文佛經數量很少,對漢文大藏經的校勘能起到的作用有限。而實際情況並非這麼簡單。自十九世紀以來,隨著國際印度學的興起,西方和印度學者重視發掘和整理梵文佛經抄本,先後在尼泊爾和克什米爾等地,尤其在中國西藏地區發現了大量的梵文佛經抄本。雖然不能說所有的漢譯佛經都能找到相應的梵文原典,實際上也不可能做到這樣,但其數量仍然十分可觀,超乎以往人們一般的想像。例如,在漢譯佛經中占據龐大篇幅的《般若經》,其梵文原典《十萬頌般若經》、《二萬五千頌般若經》和《八千頌般若經》等都有完整的抄本。又如,《金剛經》、《妙法蓮華經》、《維摩詰經》、《入楞伽經》、《華嚴經》、《十地經》、《金光明經》、《阿彌陀經》、《方廣大莊嚴經》、《佛所行讚》、《撰集百緣經》、《月燈三昧經》、《莊嚴寶王經》、《菩提行經》、《中論》、《大乘莊嚴經論》、《阿毗達磨俱舍論》、《大乘集菩薩學論》和《辨中邊論》等等,這些重要的漢譯佛經也都有梵文原典。因此,對於梵文佛經在漢文大藏經的整理和研究中能起到的作用不能低估,相反,應該予以高度重視。

近一個多世紀以來,國際佛教學術界已經出版了不少梵文(包括巴利文)佛經校刊本。學者們依據這些校刊本從事翻譯和各種專題研究。在此基礎上,撰寫了大量的佛教研究論著,也編撰了一些佛教學術工具書。而中國在二十世紀上半葉,才注意到國際上利用梵文佛經研究佛教的「新潮流」。將梵文佛經引入中國佛教文獻及其相關學術研究的先驅是陳寅恪、湯彤、季羨林和呂澂等先生。只是由於當時國內缺少梵文人才,後繼乏人。然而,現在國內的情況和條件已有所改觀,我們應該沿著他們開闢的這條學術道路,繼續前進,有所作為。

利用梵文佛經與古代漢譯佛經進行對勘研究,有助於讀解漢譯佛經。佛教義理體現印度古代思維方式。尤其是大乘佛教的中觀和唯識,更是體現印度古代哲學思辨方式。它們有別於中國傳統的理論思維形態。而漢譯佛經的語言對於現代讀者,不僅有古今漢語的隔閡,還有漢譯佛經受梵文影響而產生的不同程度的變異,更增添一層讀解難度。然而,通過梵漢佛經對勘,則可以針對漢譯佛經中義理和語言兩方面的讀解難點,用現代漢語予以疏通和闡釋。

梵漢佛經對勘研究不僅有助於讀解漢譯佛經,也有助於讀解梵文佛經本身。佛教學術在印度本土已經中斷數百年之久,故而對於印度和西方學者,梵文佛經的讀解也是印度古代文獻研究中的一個難點。這與漢文佛教文獻研究在中國古代文獻研究中的情況類似。而運用梵梵漢佛經對勘,則能為掃除梵文佛經中的一些文字障礙提供又一條有效途徑。這個道理也同樣適用於梵藏佛經對勘。這也是國際佛教學者在編訂梵文佛經校刊本時,注重利用漢譯和藏譯佛經的原因。而在利用漢譯和藏譯佛經資料方面,中國學者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如果我們能在梵漢和梵藏佛經對勘方面多做一些工作,也是對國際佛教學術作出應有的貢獻。

我們也注意到,近二、三十年中,國內漢語學界出現了一個稱之為「佛教漢語研究」的熱點。古代漢譯佛經受梵文佛經影響,主要使用白話文體,較多採用口語用詞,同時在構詞、詞義、語法和句式上也受梵文影響,在語言形態上出現一些變異,而有別於傳統的漢語。這種特殊的語言現象需要漢語學者認真研究和詮釋。雖說這項研究已經取得了不少成績,但研究隊伍中通曉梵文的人才還是不多。如果通曉梵文,直接運用梵漢佛經對勘研究方法,就方便得多,可以避免有些不必要的暗中摸索和無端臆測。希望今後能有更多的通曉梵文的人才加入這個研究隊伍。如果假以時日,中國學者能在大量的梵漢佛經對勘研究的基礎上,編出佛教漢語語法和詞典,那麼,不僅拓展和充實了中國漢語史,也能為現代讀者閱讀和研究漢文佛經提供方便實用的工具書。

此外,梵漢佛經對勘研究也有助於中國佛經翻譯史研究。中國無論在古代或現代,都無愧為世界上的「翻譯大國」。在浩瀚的漢文大藏經中,不僅保存有大量的漢譯佛經,也保存有許多佛經翻譯史料。現代學者經常依據這些史料撰寫佛經翻譯史論。但是,佛經翻譯史研究若要進一步深入的話,也有賴於梵漢佛經對勘研究。因為佛經翻譯史中的一些重要論題,諸如佛經原文的文體和風格,翻譯的方法和技巧,譯文的質量,只有通過具體的梵漢佛經對勘研究,才會有比較切實的體認。在這樣的基礎上撰寫佛經翻譯史論,能更加準確地把握和運用古代史料,並提供更多的實例,增添更多的新意。

同時,我們還應該看到,佛教只是印度古代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印度古代有三大宗教:婆羅門教、佛教和耆那教。婆羅門教(現在通稱「印度教」)始終占據主流地位。耆那教也沒有像佛教那樣在印度本土消亡,而是傳承至今。它們都留下了大量的梵文文獻。除了這些宗教文獻外,梵文文獻還包含史詩、神話傳說、寓言故事、詩歌、小說、語言學、詩學、哲學、律法、天文學、醫學和其他科學著作,浩如煙海。其中,神話傳說文獻的數量稱得上舉世無雙。印度古代的傳統哲學(數論、瑜伽、正理、勝論、彌曼差、吠檀多和順世論等)也在世界古代哲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中國以往研究印度古代哲學也取得了不少成績,但大多是利用英文資料進行研究,能運用梵文哲學原典進行研究的學者可謂「鳳毛麟角」。因此,這門學科若要更上一層樓的話,應該注意培養能運用梵文哲學原典進行研究的人才。而印度古代豐富的梵文文學,更是需要依據梵文原典進行研究。因為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脫離了原文,依據第二手資料從事翻譯和研究,則如隔霧觀花。總之,印度古代文化是一座宏大的寶庫,中國需要培養更多的梵文人才投身其中。唯有這樣,我們才無愧於中印兩千多年文化交流史的悠久傳統。

《梵文研究及人才隊伍建設》這個項目正是適應中國社會科學領域中這方面的學術需求而設立的。我們深感責任重大,必須全力以赴。目前,這個項目的實施已經啟動,主要開展兩方面的工作。首先是加緊培養梵文人才。我們已決定在今年秋季開設一個梵文研修班。學制為三年,教學目標是讓學員達到能閱讀梵文原典,直接利用梵文資料從事相關學科的研究。為此,我們已經編了一部《梵語文學讀本》,內容包括一些梵文文學經典作品的原文和漢譯以及語法解析,並附有全書詞匯表,準備用作這個梵文研修班的教材。

同時,我們組織現有的梵文研究人員從事課題研究。在這方面,我們注意量力而行,因為目前國內的梵文研究人才畢竟有限,總體實力還只能說是薄弱的。我們已經確定了一批研究課題,近幾年中的研究重點,一是梵漢佛經對勘研究,二是印度古代哲學經典翻譯和研究。我們要有埋頭苦幹的精神,不追求一時的速度和數量,學術成果成熟一部,出版一部。我們也會注意通過研究工作實踐培養青年一代學者。我們既要抓緊當前的工作,更要著眼於長遠的發展。

梵文研究這條學術道路是艱辛的。《梵文研究及人才隊伍建設》這個項目的設立給予了我們強有力的支持,也增強了我們的學術使命感。只要我們腳踏實地,兢兢業業,認真實施這個項目,中國的梵文研究前景是充滿希望的。
(轉自道理書院論壇)
http://daoli.getbbs.com/post/t20460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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