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3日 星期四

康原:屬於八卦山的文學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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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網址:

http://chinese.ncue.edu.tw/artclub/modules/smartsection/item.php?itemid=16

〈屬於八卦山的文學步道成立之緣由及經過〉

康原
近年來國人對觀光的看法,漸漸的有所轉變,許多人在旅遊中,不只是浮光掠影的遊山玩水,希望對旅遊景點的歷史與人文,做深入了解或探討。八卦山在歷史上,不僅是遊覽勝地,且是「定寨望洋」八景之一的名勝,在日治時代也有公園、溫泉,引來許多遊客,近年來觀光型態的轉變與景點的增加,八卦山的遊客日漸減少,彰化縣政府從八十一年起,開始對八卦山的景觀進行工程規畫設計,整理出八卦山風景區的特色,重新整治山上的環境與品質,希望透過改善及更新,發揮遊憩區應有的功能,重振八卦山的勝景。
1997─8年我為賴和紀念館規畫的「賴和作品彰化城之旅」的活動中,每次上山導覽八卦山的景點,都會談到彰化縣的先輩作家,創作與八卦山相關的詩文,豐富的文學資產,使我希望政府能在八卦山設立文學步道,樹立人文典範,每次活動結束後,來參加我導覽的新聞媒體記者,就會撰文共同參與呼籲設立文學步道之事宜。
1999年彰化縣文化節,我協助彰化縣立文化中心,辦理八卦山文史導覽活動,出版《八卦山文史之旅》專書,李俊德主任希望透過此次活動,來建構八卦山的歷史面貌,找回彰化的人文精神,以便繼往開來,建設彰化新故鄉。
隨後我向李主任提出八卦山文學步道的規劃構想,李主任答應去爭取經費,並將規劃工作分成兩方面來進行,硬體建設找規劃公司以「八卦山文學步道暨大佛燈光視覺景觀」進行研究規劃,軟體部分要我推薦文學界的朋友,共同參與規劃工作。於是李主任參照我推薦名單,展開邀請,期待學者、作家共襄盛舉來參與規劃。
學術界邀請彰師大林明德教授、靜宜大學陳芳明教授、省文獻會林文龍委員、撰寫《彰化縣文學發展史》的施懿琳、楊翠兩位教授,以及本地詩人吳晟先生、小說家宋澤萊先生與我,共同組成文學小組,討論列入文學步道的作家及作品。
文學小組經過四次會議,共同討論出十二位作家,並推出吳晟委員為總召集人,並推選解說牌內容撰寫人及立牌者作品內容及生平介紹。施懿琳負責撰寫陳肇興、周定山、洪棄生、洪炎秋;楊翠負責陳虛谷、王白淵、翁鬧、葉榮鐘;筆者負責謝春木、賴和、楊守愚、洪醒夫及〈文學步道成立之緣由及經過〉撰寫。
文學史撰寫,清朝時代由林文龍委員負責、日治時期由施懿琳委員負責、終戰後則由楊翠委員負責。另外負責撰寫作家介紹者,必須寫解說版內容約三百字,一面為生平介紹,另一面為文學前輩具代表性短言佳句或詩文。
2000年七月,彰化縣文化局辦理「文學鬥鬧熱─文學週」,以活動來提升文學氣息,推廣文學創作理念,由施懿琳教授、詩人吳晟先生,就被選入文學步道作家的詩、文中,選錄十二段詩文,並請畫家粘信敏先生配圖,印製書籤一套送給來參加活動的朋友。我們分別選錄了以下詩文:
春田四詠‧分秧 陳肇興﹝1831─1866﹞
春前春後雨初晴,十里風吹叱犢聲。不待鳴鳩終日喚,已看秧馬帶泥行。
連疇蔗葉籠煙碧,隔葉桐花映水明。記得當年賢令尹,樂耕門外勸春耕。
台灣哀詞‧之四 洪棄生﹝1867─1929﹞
魯仲千金恥帝秦,竟看時事化埃塵。有懷蹈海鼇梁折,無淚填河蜃氣皴。
島嶼于今成糞壤,江山從此署遺民。棼棼玉石崑岡火,換盡紅羊劫外人。
讀台灣通史十首‧之七 賴和﹝1894─1944﹞
旗中黃虎尚如生,國建共和怎不成。天與台灣原獨立,我疑記載欠分明。
偶成 陳虛谷﹝1896─1965﹞
春來人歡樂,春去人寂寞。來去無人知,但見花開落。
冬日漫興‧摘錄 周定山﹝1898─1975﹞
非關毀譽客懷寬,潦倒風塵歲又闌。饒有情趣逃世易,絕無媚骨入時難。
生涯 葉榮鐘﹝1900─1978﹞
生涯如此何堪戀?妄想登仙豈盡愚?無地可容人痛哭,有時須忍淚歡呼。
河山興廢誰能料?身世安危未可圖。萬事唯憑天派遣,得糊塗處且糊塗。
花開之前 謝春木﹝1902─1969﹞
亭亭玉立,菖蒲之纖細條莖;年輕蓓蕾,飽涵著思維,難挨的梅雨季;快要天晴了吧!那麼,我們都 索性微笑吧!
詩人 王白淵﹝1902─1965﹞
薔薇花開默默,無語凋零。詩人生而默默無聞,啃噬自己的美而死。明月獨行,照耀夜的漆黑,詩人孤吟,訴說萬人的塊壘。
鹿江竹枝詞 洪炎秋﹝1900─1980﹞
未曾鼓動已心虛,為看阿枝險喫鋤。許慶拳頭真可怕,從今不敢過牛墟。
我不忍‧摘要 楊守愚﹝1905─1959﹞
你別詛咒人生,你別怨嘆薄命;要知現社會下的青年,誰不和你同病;悲有何用,哭尤無異;唯願向萬惡的社會,準備著猛烈的攻擊。
在異鄉‧摘錄 翁鬧﹝1908─1940?﹞
寂寞的是在沒有燈光茅屋,訣別的晚春;悲愁的是在天空的彼方,張望不到故里的山姿。
本事 洪醒夫﹝1949─1983﹞
你我都是過眼雲煙,何處是家何處是冷冷可掬的源泉;我們都將隨花落去,那時候啊;你可曾記得今春,這般花雨?那麼,你聽我說;趁這花光爛漫,就像林木深深處;投下我們即將並臨的諾言。

「八卦山文學步道景觀工程」終於於在2001年9月完工。於10月6日在縣長與藝文界人士的剪彩下啟用,使八卦山增加了新的景觀。
開設文學步道,為了樹立人文典範;透過人文景觀的營造,來提昇文學、藝術創作環境。讓文學及藝術氣息自然融入步道,潛移默化民眾文學及藝術素養;走一趟八卦山文學步道,穿過一片茂密的相思樹林,聽一聽蟬嘶與鳥鳴,看一看步道兩旁的前輩作品,想一想先賢們如何為我們揮血汗、披荊棘;然後大聲朗誦屬於我們土地與人民的詩文!
◎生態旅遊中心
「八卦山生態旅遊中心」位於卦山路,彰化國中旁,是以生態為主題的之旅遊服務中心。主要介紹每年三月春分前後,北返飛經彰化八卦山脈之南路鷹,及介紹八卦山上之動植物,並推廣保育生態的觀念,去除「南路鷹一萬死九千」之惡習。
八卦山常見的鳥類有:黑冠麻鷺、夜鷺、小白鷺、鳳頭蒼鷹、松雀鷹、竹雞、翠鳥、大卷尾、五色鳥、白頭翁、麻雀、綠繡眼、紅尾伯鳥、斑文鳥、黃頭鷺、洋燕…… 等。
八卦山每年三、四月南路鷹過境、千百隻齊飛的場面蔚為奇觀,所舉辦的「鷹揚八卦─全民賞鷹活動」,總吸引成千上萬的民眾來參加,,透過解說活動,享受「與鷹共舞」難忘的時空交會。仔細觀察會發現南路鷹於每日上午十一時至下午一時大量過境:下午三時以後抵達者,會開始「落鷹」,停棲於竹林、相思林或雜木林,準備過夜,隔日在往北飛行。
在八卦山脈的安溪寮附近有賞鷹平台、大竹國小後山、培元中學附近、銀行山……等地,都是賞鷹的好景點。
生態旅遊中心的展示空間分為:(一)視聽室:平時供觀賞九機多媒體影片,並作為舉辦各項生態活動、課程之場地。(二)灰面鷲展示室:對灰面鷲的形態、生態有詳細介紹。(三)生態展示室:八卦山脈常見植物、八卦山脈生態雕塑、生態遊戲區、生態拼圖區。
走上八卦山大佛往本中心的卦山路,就可觀賞到木棉、樟樹、相思林、血桐、構樹、黑板樹、台灣欒樹、楓香……等樹木。
◎ 夢見賴和
1997─8年我為賴和紀念館規畫「賴和作品彰化城之旅」的文史導覽活動,每次上山導覽八卦山的相關景點,都會談到賴和與縣籍先輩作家,創作與八卦山歷史相關的詩文作品,並呼籲政府能在八卦山設立文學步道; 1999年彰化縣文化節,我協助彰化縣立文化中心,辦理八卦山文史導覽活動,撰寫《八卦山文史之旅》專書,來建構八卦山的歷史面貌,找回彰化的人文精神,以便繼往開來,發揚人文精神,建設彰化新故鄉。
「八卦山文學步道」的設立,已在「彰化縣文化局」的規劃中獲得通過,並進行細部規劃,也推選解說牌內容撰寫人及立牌者作品內容及生平介紹。我被分配撰寫賴和先生的生平;其中有一段我是這樣寫著:

1894年5月28日﹝農曆4月24日﹞出生於彰化的賴和先生,本名賴河;有許多筆名:賴雲、甫三、安都生、灰、另一筆名:走街先,這個筆名暗喻,一個醫生必須出去往診,在街頭巷尾奔走之意。他有三首〈十日春霖〉詩作,其中一首寫著「心情俗化久無詩,墜落雖深卻不悲。要向民間親走去,街頭日作走方醫。」此詩揭落當醫生,走向民間的無怨無悔。同時,他有一對聯寫著「但願天下無疾病,不懼餓死老醫生。」敘述他行醫心情與憐憫病患的寫照,他的仁心仁術遺愛人間,死後被尊稱「彰化媽祖」。

為了八卦山文學步道的建造,我常常走向山上,透過賴和的詩作,思考當年賴和先生在山上活動的情形;記得賴和有一首詩寫清明節上山掃墓,看到一新墳邊,有一婦人因喪子而哭泣,觸動賴和同悲痛的心,於是他寫出「雲蒼蒼,草茫茫,七尺孤墳臥道旁。一婦哭泣淒斷腸,一兒呱呱啼背上,有知無知只喚娘。雨降落,日無光,我心到此忽改常。雙淚盈盈欲奪眶,人生喜歡何能常!……」詩中可看出賴和見別人傷心,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可見人道醫生的仁心。
最近,許多學校師生,想了解八卦山歷史與文化,邀我當他們的導覽人員,我都不會推辭,每次去做導覽,腦海裡就浮現賴和先生上山的身影;想起他在八卦山上洗溫泉的情形;想起和仔先與一群文人在山中對著大樹洞丟石頭的趣事;想到他在山上水源地散步,在「不老泉」旁構思詩作的情境,雖然我沒有親身見過賴和先生,但我從認識賴和先生的作品後,就把他當成學習的典範,在他的作品中去尋找公理與正義的精神,去了解他的思想與生活。
當年我在「和園」十樓的「賴和紀念館」任職,每天上班,一進門就看到「我生不幸為俘囚,勇士當為義鬥爭」的詩句懸掛在牆旁,要進入我的辦公室,必經過賴和先生銅像的身旁,這位我最敬愛的文壇前輩,以慈祥雍容的臉注視著我,坐在辦公桌,背面就有「懸壺濟世」的匾額,置身這樣的情境中,我總是思考著「要如何讓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民,來認識賴和先生,學習他的精神!」
許多來參觀紀念館的朋友,都讚嘆賴和先生是能詩、會畫、又寫書法、小說的全能作家;記得有一次詩人與渡也伉儷來參觀紀念館,我為他們做導覽,看完遺物及手稿之後,說:「賴和是大詩人,該與杜甫、李白齊名。」我看他那專注誠懇而敬畏的臉,知道是出自肺腑之言,當時我只感到賴和先生實在太委屈了,他的作品與人格的偉大,並沒有得到大部分台灣人民的重視與尊敬,心想─該用什麼樣的方法來傳播賴和先生聖潔的靈魂與不朽的精神?讓台灣人民能把他當成典範來追求。
在紀念館工作兩年之後,因感到自己年齡的增長,有與時間競爭的壓力下,為了專心於自己的創作事業而離開紀念館,身體雖然已經離開工作崗位,但我的心還懸念著賴和先生,我常利用各種演講的機會介紹賴和先生,在導覽八卦山、烏溪、彰化平原的歷史文化,我用賴和先生的作品當主軸,來說明台灣在被殖民統治下,人民生活的滄桑與無奈。用他的作品來證明,好的文學脫離不了土地與人民,好的作家該是卑微人物的代言人,每次導覽八卦山,都從山角下的「紅毛井」說起,利用井來暗喻飲水思源,利用賴和寫這口井的詩做引言,來介紹賴和的文學精神;我總是告訴想親近賴和的朋友說:「賴和先生的文學最基本的特色;其一:批判封建與迷信:我以〈鬥鬧熱〉與〈蛇先生〉來說明;其二:作品充滿抗議性:用〈一桿秤仔〉來詮釋;其三:賴和是台灣語言的奠基者:用〈相思歌〉或〈呆囝仔〉來印證,他主張以『舌尖與筆尖』合一的文學觀。」當然也談到他為什麼被尊稱為「台灣新文學之父」的理由:現在讓我們來看看賴和發表在1935年《台灣文藝》二卷二號的

台語詩〈呆囝仔─獻給我的小女阿玉〉:
呆囝仔 不是物﹝東西﹞
一日食飽溜溜去
不曉照顧恁小弟﹝恁:你的,你們的﹞
只管自己去遊戲
呆囝仔 人是不痛你

呆囝仔 不是物
一日當當要討錢
三頓不食使癖片﹝使性子﹞
四秀擔來擔擔拑
呆囝仔 人是無愛碟

呆囝仔 不是物
愛穿好衫著較美
不曉寶惜顧清氣
染到塗粉滿滿是
呆囝仔 會吃竹仔枝﹝挨打﹞

呆囝仔 不是物
無啥無事哭啼啼
哄騙不煞人想氣﹝生氣﹞
要叫不敢就較遲
呆囝仔 無拍不改變﹝無拍:不打﹞

最近我帶了一些作家上八卦山參訪,去了解建造文學步道的區域與規劃情形;又去導覽了一些學校的師生,每次走到大佛像前的景點,我都會說:「假如我當縣長,我要把大佛像換成賴和先生的銅像,讓熱愛這塊土地的『彰化媽祖─賴和』,來庇護彰化的子民,以及芸芸眾生。」讓本土化教育有一個落實的場景,就像有人主張把賴和先生的生日,訂為台灣文化節是相同的心情。
這幾天我接到《聯合文學》編輯蔡逸君先生的電話,約我為「懷念詩人」的專輯寫稿,來介紹已離我們遠去的詩人賴和先生,我苦思焦慮了幾天,不知從何處下筆,昨夜我想熬夜書寫,因疲憊而伏在書桌上睡著了。睡夢中我站在「和園」十樓的賴和紀念館南側的窗邊,眺望翠綠的八卦山,竟然發現山頭的大佛像不見了,仔細的搜尋,就在本來是大佛像的地點,看見賴和先生的身影,高高的矗立在「能久親王的紀念碑」﹝註﹞前,用手指著能久親王的碑,滿臉憤怒而大聲的叫著:「我生不幸為俘囚,勇士當為義鬥爭」,在賴和先生的喝聲下,我被驚醒了,耳邊卻響起醫生音樂家鄭智仁唱的〈走街仔仙〉:

「走街仔仙,替人看病走代先;

街頭巷尾走不停,透風落雨伊做前。

走街仔仙,菩薩心腸做醫生;

勇氣像山無底比,導咱走過黑暗暝。

走街仔仙,疼痛咱的賴和仙。

走街仔仙,疼痛咱的和仔仙。」

那歌聲幽揚的吹入我的心坎裏;揉著有一點張不開的眼睛,開始寫下這篇〈夢見賴和〉的短文。
註:能久親王紀念碑係日治時代,日本人建造在八卦山上,現在的大佛像的位置,戰後被拆除,建造現在的八卦山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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