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4日 星期四

9/23 漢譯佛典語言研究的意義及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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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演講為應中央大學中文系之邀。以下為聽講札記:

「隨著佛教傳入中國及佛典漢譯,印度文化和思想對中國文化,如文學、藝術、醫學、天文等多方面產生極大影響。

恩師季羨林說:『要想研究中國哲學、中國思想史,不懂梵文就很困難了。』」

(季老還說:「現在大家都承認,不研究佛教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就無法寫出真正的中國文化史、中國哲學史甚至中國歷史。」)

「佛教經典對《道藏》的影響也很大,有不少道教經典從佛教經典脫胎換骨而來。」

「佛典對漢語的影響也很大,漢譯佛典帶給漢語大量新詞彙,如佛 Buddha,魔 māra,鬘 mālā,剎那 kṣaṇa,玻璃 phalia(梵文 sphaṭika),塔 thuba, thuva(梵文 stūpa),世界、真如、因緣、果報、現在、未來、過去。

漢譯佛典也藉由翻譯帶給古漢語新的語法。」

「在佛典語言上,我們必須有新的了解。不是存在著梵語,一般老百姓將『梵語』簡化成『俗語』(演講中辛島老師稱之為『口語』);而是『梵語』是一種人工語,在梵語文法家 Pāini 之前,嚴格來說,既無『梵語』之實,也無『梵語』之名。

(版主案:在佛陀當年的印度,可能有《吠陀》所用的「吠陀語」、所謂的「摩竭陀語」、「俗語 Prakrit」、「各地的方言」,從『阿育王刻石敕書』可以看到當時文字狀況的樣本。)

在西元五世紀『梵語國際化』之前,大部份漢譯佛經可能是譯自犍陀羅語、俗語或其他中亞語言。

在玄應、慧琳的《音義》書裡,常出現某個詞彙『訛』、『訛略』,主要是他們認定佛經為梵語;其實這些詞彙的翻譯不算『訛、訛略』。

如『泥洹』譯自 Nirvāṇa」,涅槃則譯自「犍陀羅語 nivvāna」,古印度 b, v 常混用不細分,此字即是「巴利 nibbāna」,所以,有時候「同一字」的不同「音譯詞」,代表文本的「語言」不同。」

從《一切經音義》讀到「馬腦(瑪瑙)」的解釋,

《一切經音義》卷21:「馬腦(案:馬腦,梵音謂之『阿溼嚩揭波』。言『阿溼嚩』者,此云『馬』也;『嚩』音『符何反』,『揭波』者,腦也、藏也。若言『阿溼摩揭波』,此云『石藏』,案此寶出自石中,故應名『石』來;以『馬』聲濫『石』,『藏』聲濫『腦』故,謬云『馬腦』)。」(CBETA, T54, no. 2128, p. 440, c12-13)

《一切經音義(第1卷-第15卷)》卷6:「馬腦:梵言『謨薩羅揭婆』。『謨薩羅』,此譯云『杵』;『揭婆』,此言『藏』、或言『胎』者,取其堅實也。舊云『摩娑羅伽隸』、或言『目薩羅伽羅婆』,譯云『馬腦』,案此寶或色如馬腦,因以為名。但諸字書,旁皆安『石』,作碼碯二(字),謂石之類也。」(CBETA, C056, no. 1163, p. 905, c11-16)

《一切經音義》的『阿溼嚩揭波』應指「aśva-garbha」而譯為「馬-腦」,其實原字是「aśma-garbha」而應譯為「石-胎」,所以稱「此寶出自石中」。

(版主案:可能是石頭中空,而蘊含水晶)。

《一切經音義》的另一解釋是『謨薩羅揭婆』應指「musala-garbha」而譯為「杵-胎」,其實原字是「masāragalla」而應譯為「貓眼石」或「綠寶石?」。

這兩則「馬腦(瑪瑙)」的解釋,可能來自兩個不同的字。

《一切經音義(第1卷-第15卷)》卷6:「寶塔:『他盍反』。諸經論中,或作『藪斗波』、或作『塔婆』、或云『兜婆』、或言『偷婆』、或言『蘇偷婆』、或言『脂帝浮都』、亦言『支提浮圖』,皆訛略也。正言『窣都波』,此譯云『廟』、或云『方墳』,此義翻也;或云『大聚』、或云『聚相』,謂『累石等高以為相也』。案:『塔』字,諸書所无,唯葛洪《字菀》云:『塔,佛堂也;音『他合反』。」(CBETA, C056, no. 1163, p. 905, b14-21)

《一切經音義》的『藪斗波、蘇偷婆』應指「stūpa」;『塔婆、兜婆、偷婆』應指「thuva, thuba」;『脂帝浮都、支提浮圖」,應是混入 cetiya 而譯作『脂帝、支提』。

漢地稱為「墳、塚」都是圓球形,譯為「方墳」,特指其「塔基」為方形(印度佛塔含「塔基、覆缽、傘蓋」三部分)。

除了釐清字義之外,由於「陀羅尼、咒語」講求讀音準確,因此用漢字標梵音也就特別講究。很有可能漢字用「反切」標音是受到梵語、犍陀羅語的啟發;即使不是出自「佛經漢譯的過程」,至少可以斷言受到佛典翻譯的影響。

辛島老師說他在1992-1996 年間,利用夜裡和周末精讀西晉竺法護譯《正法華經》(T263),作了約 15,000 張卡片;卡片上寫著《正法華經》譯文、梵本經文、鳩摩羅什《妙法蓮華經》(T262)的對應詞,以及英譯本的對應詞。直到 1997 年才開始準備出版,從卡片上寫的上萬條詞匯中,選擇以佛教詞彙、音譯詞、口語表達為主的四千多條值得收入的詞彙。這些詞彙未被歷來漢語詞典收入,即使收了,也是以西晉以後的文獻為根據。

他所編寫的《正法華經詞典》、《妙法蓮華經詞典》、《道行般若經詞典》以及《道行般若經校注》,不僅對漢譯佛典的詞彙、語法研究具重大意義,而且在探討大乘佛教的起源問題時,也是重要的參考文獻。

他說:「如果綜合漢譯佛典中的陀羅尼譯語,與其和梵文佛典作比對、研究,我們將擁有更多值得信賴的材料來研究漢語音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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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案語:即使認為季羨林所稱『要想研究中國哲學、中國思想史,不懂梵文就很困難了』是言過其實;最低限度可以說:「不懂巴利、梵語、犍陀羅語而要解讀、詮釋佛教譯典,勢必要冒極大風險」。

演講中辛島老師特別舉例說明,不作跨語言文本的對照比較,單純依賴漢字的表面意義,連標點符號都不見得能標得正確。

《道行般若經》卷7〈19 善知識品〉:「佛語須菩提:『見不所當受決阿耨多羅三耶三菩。』」(CBETA, T08, no. 224, p. 463, b2-3)

依梵文本應作「佛語須菩提:『見不?所當受決阿耨多羅三耶三菩。』」

《道行般若經》卷6〈16 怛竭優婆夷品〉:「是法了不見當得阿耨多羅三耶三菩者」(CBETA, T08, no. 224, p. 457, c9-10)

意為「了不見是法當得阿耨多羅三耶三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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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後,向辛島老師請教「漢譯佛典語言研究的意義」是什麼?辛島老師回答,掌握正確的經義,藉以理解佛教思想與佛陀的教導,此其一。藉以辨明譯者、譯經年代與鑑別疑偽經,此其二。將漢譯佛典當作寶貴的漢語史材料,此其三。

會後晚餐席上,幾位中央大學的教授提到:

1. 大徐本《說文》的「反切」應是出自已經佚失的《唐韻》,段玉裁《說文解字》的「反切」有時與大徐本不同,值得注意。

2. 「形聲字」不一定「形聲」,引用此一推論時必須小心。

3. 《洪武南藏》的「隨函音義」來源未知,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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