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2日 星期六

《說苑》:《越人之歌》

pict 813 碧潭

越人分為内外,内越人生活的地區已經依附中原中央政權,譬如東甌國(溫州、麗水、台州北部)和西甌國(包括嶺南)等。粤語,粤通越,即越語。廣東話以廣東土著語言為基礎,糅合了南下的漢語元素,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廣東各地土著語言和漢語的融合度不同,順德話和壯語溝通無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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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常懷疑,越王勾踐他們一族的語言和文字就此在歷史消失,而漢族在百越區域居住超過兩千年,應該會有百越的語言殘留在漢語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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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中國民俗學網》:

http://www.chinafolklore.org/web/index.php?NewsID=8861

《上海書評》第132期(2011年3月27日)載姚大力先生大文《誰來決定我們是誰——關於中國民族史研究的三把鑰匙(中)》,文中討論了西漢劉向《說苑》中記錄的一首《越人歌》,指出這是關於古代「百越」人群究竟說什麼話的「最有趣的例證」。2006年,著名導演馮小剛的電影《夜宴》將這首歌作為插曲,使之廣為流傳,此後還有大量翻唱。其實國内外學者關注此歌,也已超過六十年。筆者不揣冒昧,將此歌解讀過程略作介紹,算是對姚先生大文的一點補充。

《越人歌》是春秋時代一位越族船夫對楚國王子所唱的歌,載於《說苑》卷十一《善說》。歌詞用漢字記錄,並附有「楚譯」——即採用《楚辭》的詩歌形式的漢語意譯。

劉向書中對歌詞的古越語記音用了三十二個漢字,抄錄如下:

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逾滲惿隨河湖

楚譯人把它譯成「楚語」(即姚先生說的楚地漢語),用了五十四個漢字,「詞采聲調,宛然楚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唱的内容究竟是什麼?是否便如「楚譯」那般?由於古越語已成為死語言,歌曲的漢字記音也素來無人能解,遂成千古疑謎。不過現代的語言研究使我們覓得解讀此歌的門徑,看到解讀的希望。

首先對《越人歌》進行釋讀,乃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係日本語言學家泉井久之助(1905-1983)所作(論文發表於1953年),對於他的解讀,將在後文詳述。1980-1982年,我國壯族學者韋慶穩先生連續發表文章(最值得關注的是1981年發表的《越人歌與壯語的關係試探》,載《民族語文》編輯部編《民族語文論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根據董同龢(1911-1963)的《上古音韻表稿》的上古音,把漢字記音與某些台語(主要是壯語方言)進行比較,作出了新的漢語對譯,當是國内學者中最早進行釋讀的。至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社科院語言所的鄭張尚芳教授按自己構擬的上古音體系,用泰文來比勘,又做了新的解讀。鄭張先生的研究成果用英文發表,題為《越人歌解讀》[Decipherment of Yue-Ren-Ge (Song of the Yue boatman)],刊登在法國出版的《東亞語言學報》(CLAO)22卷第2期(1991年)上。此文由孫琳、石鋒翻譯成中文,載於南開大學中文系編 《語言研究論叢》第七輯(北京:語文出版社,1997年)。其後,北京師範大學外語學院周流溪教授則在已有成果的基礎上,利用壯侗語言材料,借助古漢語同 源詞,復原了《越人歌》全文(其論文《〈越人歌〉解讀研究》,載《外語教學與研究》1993年第3期)。最近,中國社科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吳安其先生 又根據上古中期漢語中部方言的特點,構擬了漢字《越人歌》的讀音,並以侗台語為釋讀文本的語言,認為《越人歌》所記是以古越人尋找情人為主題的情歌(見其論文《〈越人歌〉解讀》載《南開語言學刊》2008年第2期)。

以上諸家的解讀各有不同,但對某些詞的解釋,如「濫」(*gram)對應「夜晚,夕」;「昭」(*tjau)對應「王子,君」,各家都是一致的。幾位國内學者所作釋讀,雖然翻譯内容有别,但使用的方法卻是一脈相承的,即使用侗台語族語言進行比勘。限於篇幅,無法將譯文一一列出,並比較其中不同之處,在此僅列出在國内外影響相對較大的鄭張先生的譯文,供參考。鄭張文中對古音構擬與對應泰文使用音標,因排印複雜,亦予省略,請讀者見諒。

第一句:濫兮抃草濫——夜晚哎,歡樂相會的夜晚。

第二句:予昌枑澤,予昌州——我多麼害羞,但我善於摇船。

第三句:州鍖州焉乎,秦胥胥——摇船渡越啊,漫長悠悠,高興喜歡。

第四句:縵予乎,昭澶秦逾——鄙賤的我啊,蒙王子殿下歡喜結識。

第五句:滲惿隨河湖——隱藏在心始終不斷思慕。

楚譯中的「山有木兮木有枝」一句,鄭張先生認為是譯人為滿足楚辭韻律,湊足六句而添加的襯韻句,以「枝」諧「知」,所以未包括在内。這句話其他國内外翻譯者也都未作翻譯,理由大致與鄭張先生相仿。

越人是古代生活在長江以南廣大沿海地區的一個大族群,文獻上稱為百越,有於越、甌越、閩越、東越、楊越、南越、駱越等。《漢書·地理志》臣瓒注:「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里,百越雜處,各有種姓」,指的就是這些族群。其語言一般認為與今壯侗語族有淵源關係。近年的遺傳學研究也認為,根據百越群體的 Y染色體數據,其起源具有整體性和共性,越人很可能是具有共同血緣的(參看李輝博士的論文《百越遺傳結構的一元二分迹象》,載《廣西民族研究》2002年第4期)。我國境内的壯侗語民族與境外的台語民族的語言相近,可以進行比較。以上,是國内學者釋讀《越人歌》的主要依據。

不過,正如姚大力先生文中所說的那樣,百越各族群的語言不是完全相同或近似的,除了說壯侗語的支系,也有說南亞語系語言(孟—高棉語)的。此外,應該還有說南島語的。早在1942年,美國語言學家本尼迪克特(Paul K. Benedict,1912-1997)就提出壯侗語與印度尼西亞語有真正的同源詞對應關係,後來進一步創立了「澳泰語係」學說。法國語言學家沙加爾(Laurent Sagart)在2001年提出漢-藏-南島語系(Sino-Tibetan-Austronesian)的概念,也就是把漢藏語和南島語聯繫在一起。至於侗台語(壯侗語),也被認為是南島語的一支,而不是單獨的語族。這樣,漢-藏-南島語系就成了把漢藏語、南島語和侗台語聯結在一起的大語系。還有學者進而認為東亞和東南亞的各種語言如漢藏語、侗台語、苗傜語、南亞語和南島語等從遠古以來就存在一種特定的關係,即由類型或地域相近的語言逐漸形成一個超级語系。說這些語言的各族人群相互保持活躍的聯繫。這類假設雖然尚待證實,但值得充分探討。

回過頭來看看日本學者泉井久之助所作最早的還原。他依據高本漢(B. Karlgren, 1889-1978)的上古擬音,用占語(屬南島語系)語詞進行對勘,這種思路與後繼的中國學者是不同的,那就是假定古代越人的語言和南島語系語言如占語有共同之處,這是一個開創性的貢獻。以下是泉井的譯文:

我祈禱您啊,王子

我祈禱您啊,偉大的王子

我認識了您啊,偉大的王子

正義的王子啊,尊貴的王子。

我真幸福啊!

我忠誠地服從您。

讓所有的人都繁榮昌盛吧。

我長久以來一直敬愛著您。

關於南島語系的起源問題,不少語言學家和考古學家主張中國、台灣及大陸東南沿海一帶是說原始南島語族群的發源地。中國學者宿兵與金力等就南島語 族群的Y染色體進行分析,結果發現東南亞地區是南島民族的發源地。雖然南島語族群的起源地至今尚無定論,但南島民族古代存在於中國大陸,這倒是可以肯定的。

最後要提及泉井久之助先生,他是日本卓越的語言學家,長期執教於京都大學(兼圖書館館長),曾任日本學術會議會員、日本語言學會會長,為日本現代語言學發展的領軍人物之一。早在1933年,他就出版了《語言學概說》(當時筆名「新村出」),影響很大。他的研究領域甚廣,包括普通語言學理論、日語、南島語、印歐語、語言地理學、語言接觸等等。他畢生關注世界語言學的新進展,晚年還積極參與國內外的學術活動,真正是一位「與時俱進」的學者。

國內(港台)學者曾提及泉井先生的一樁逸事,上世紀五十年代初,他任京都大學圖書館館長,赴美考察,本打算參觀普林斯頓大學之後回國,胡適先生當時任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館長,而泉井並不知道。參觀之時,得知館長是胡適,大為驚訝:「我在孩童之時便聞先生大名,不想在這裡見到先生,太意外啦,太意外啦!」於是顧不上參觀,要與胡長談,後在校方陪同人員催促下,詢問了胡適寓所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匆匆返回駐地,當天晚上,便登門拜訪,與胡適作竟夜之談,連回國的事也抛諸腦後了。不過據胡適1950年11月17日日記,泉井得知陪他看書的是胡適後,一定要和胡長談。胡把地址給他,請他到紐約見面,他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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