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1日 星期六

南華大學 黃素娟:論《重編一切經音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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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按語:

六、七年前,版主我在台南妙心寺,承蒙傳道法師介紹我魏南安先生此書,為唐朝慧琳法師《一切經音義》,魏先生並加以閩南語注音。版主當時只請了魏南安先生的另一本書《台語大字典》

http://yifertw.blogspot.tw/2011/02/blog-post_2168.html

,沒機會詳細核對《重編一切經音義》。

但是,一方面,魏先生富於才學,肯在台語作如此的深耕厚耘,令人景仰、敬佩,也可以算是鄉前輩;另一方面,又認為魏先生未能利用漢巴對音、漢梵對音,想當然爾,認為台語保存的就是最純正的「梵音」,這可能會過度自信;更何況《一切經音義》所收錄詞條的源頭語,有梵語、巴利、犍陀羅語、印度俗語(Prakrit)、于闐語,此書經多年傳抄而未入《大藏經》刻本,訛錯在所不免,魏先生既未作適當的校勘。即使前面所說各項都未出錯,也不能保證個個譯師都寫音準確。

即使如此,某種程度上,《一切經音義》的寫音,可以當作古漢語的錄音機,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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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佛教圖書館館訊》 第二十五/二十六期 90年6月

http://www.gaya.org.tw/journal/m25-26/25-book1.htm

論《重編一切經音義》

南華大學 黃素娟

【摘要】:《慧琳音義》,唐.慧琳編撰,是一部集諸家佛經音義大成的文獻,也是一部佛經小學辭書。書中內容,有豐富的漢語詞彙資料及古籍文獻。所以除佛典的研究外,對於漢語詞彙及古籍的研究,也提供寶貴的資料。此書除了收錄在大藏經中及影印本外,並沒有新式排版。基於此,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重新標點、校勘,出版三鉅冊的《重編一切經音義》,方便現代人閱讀。由於《慧琳音義》的內容廣博,引用文獻甚多,資料浩繁,重編整理時不免會有些疏漏。本文針對《重編一切經音義》中的疏漏處,提出一些粗淺的看法。
關鍵詞:慧琳音義;重編一切經音義;句讀;校勘

重編一切經音義 / 魏南安主編. -- 初版. -- 台南縣永康市 : 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 民86

3冊 ; 27cm

含索引


壹、前言

《慧琳音義》又稱《一切經音義》,由唐.慧琳所編撰,其中除慧琳所撰外,尚收錄玄應、慧苑、窺基、雲公等四家音訓,自唐德宗貞元四年(西元788年)開始,到憲宗元和五年(西元810年)成書,歷經二十三年。此書據《開元釋教錄》所輯錄之佛經,進行標音釋義。因為是以一千三百部佛經為收詞所據,所以收錄的內容廣泛;所引用的文獻,幾乎網羅了當時可見的辭書及經注;甚且記錄各地方言,因而保存了從東漢到唐豐富的口語材料,以及古今漢語詞彙的變化概況。基於以上多種理由,《慧琳音義》(以下略稱《音義》)一向被視為集「佛經音義」大成的佛典文獻,且是現代研究佛經詞彙的重要參考文獻。

雖然《音義》有如此豐富的佛經語彙資料,然因一向收錄在《大正藏》及《高麗藏》等藏經中,或乏新式的標點,或無現代排版,所以在研究使用上,仍有不便之處。基於此,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不憚勞苦,以新式的標點,嶄新的版面,明晰的電腦字體,並加以閩南語注音,出版《重編一切經音義》(以下略稱《重編音義》)。這種重視佛經音義及訓詁學,來整編重要文獻的工作態度,值得稱道。尤其,由於《音義》是一部辭書,所以收錄當時繁多的古字、罕字、異俗字,在現行的電腦字中,欠缺者眾,《重編音義》不憚繁瑣的造了許多字,以力求完美,更是非常難得。

但是,古籍的重編實非易事,尤其是如此浩大的佛經辭書,因此《重編音義》雖以全新的面貌,將《音義》重新編輯,有些疏漏,亦屬難免。本文嘗試對《重編音義》的內容提出一些討論。

貳、關於《重編音義》內容之商榷

從該書<編輯說明>,明示修訂內容,並說明「“保留原文完整”是這次重修的主要原則,除明顯錯字、誤植及音在先,義在後的體例外,筆者儘可能不刪改原文內容……。」(註1),可知該書除了增加注音、句讀、索引及必要的勘誤外,內容是要忠於《音義》原書的。但是閱讀《重編音義》時,卻發現有內容脫漏、或增加、或校勘上誤差的情形。以下試著討論這些疏漏。(註2)

一、內容脫漏者(註3)

據上述引文可知,「保留原文完整」是《重編音義》的原則。然而,在閱讀時,卻發現某些內容,該書並沒有「保留原文」。例如:

(一)

【慧琳音義原文】耆闍崛山,上音祇,下達律反,正梵音云,紇哩(二合)馱囉
(二合)屈吒,唐云,鷲峰山,即前文已說也。(T54,313b)

【重編音義原文】耆闍崛山,唐云鷲峰山,見前第一.3鷲峰條。(1.5)

《慧琳音義》的編纂是以標音釋義為主,對於「義難明」的詞,慧琳便釋義;對於「音難讀、罕見」的字,即標音;或兩者兼備。《重編音義》在此並未標出「耆闍崛」的音,而以「見前」的方式處理。而《重編音義》在此所指示的參考詞條如下:

鷲峰,上音就,西國山。此山高峻,鷲鳥所居,或名靈鷲山,或云鷲嶺,皆一山而異名也。如來於此山中得轉法輪,甚多聖跡,在中天界。(T54,312c)

由此可知,耆闍崛山與鷲峰山雖是同詞異譯,但是「鷲峰」一詞,是以釋義為主,並標注「鷲」音。而耆闍崛山是音譯詞,標注的是梵漢對音,兩者的著重點甚不相同。所以此詞以「見前」的方式來標示,可能無法照顧到《音義》重視注音釋義的特色。

版主按語:(台羅標音)

耆闍崛Gijjhakūṭa 「耆 ki5」,「闍 tsia2」、「崛 kut」,最然最後的母音 a 未譯出,但是以「崛 kut」表達出子音(中國稱「子音」為「輔音」),可見譯人用心良苦,此字的台語讀音與梵、巴讀音完全吻合。

(二)

【慧琳音義原文】苾芻,上毘逸反,下測虞反。梵語草名也。僧肇法師義苾芻有四勝德,一名,淨乞食;二名,破煩惱;三名,能持戒;四名,能怖魔。梵文巧妙,一言具含四義,故存梵言也。(T54,320b)

【重編音義原文】苾芻,上毗逸反,下測虞反。本作比丘。詳《佛》2-1479中

版主按語:(台羅標音)

比丘 Bhikkhu, 現在台灣有人主張將「比丘」譯成「比庫」,一則不知「順古不另翻譯」的原則,二則不知「丘」字古音怎麼讀(khu1),三則不知古德當初選「比丘」有「德比孔丘」之意。


(2.8)

「苾芻」是「比丘」的異譯詞,就是佛門中男性出家修行者,為佛家常用語,所以《音義》詳細介紹此詞內涵。《重編音義》在此僅錄《音義》的標音,又註「本作比丘」,其實比丘、苾芻應是同詞異譯,而非「本作」。

又《音義》在注釋佛書上,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如《望月大辭典》及《梵和大辭典》等,亦屢引《音義》資料,《重編音義》以現代辭典作為詳證,是否妥當,值得商榷。

版主按語:(台羅標音)

比丘 Bhikkhu, 苾芻 Bhiku, 字音的來源不同
 

(三)

【慧琳音義原文】歠飲,上釧拙反。《說文》:歠,飲也。從頽省靱聲也。經文作鞒,或作啜,皆俗字。下邑錦反。《說文》從酉作歠,酉者
,古文「酒」字也,從酉飲也。今省去酉作飲。古文從水作鞲
。(T54,317c)

【重編音義原文】歠飲,上釧拙反,《說文》飲也。從韲省,靱聲。經文作鞒,啜皆俗字。下邑錦反,《說文》從酉作醊;歠也。《玉篇》咽水也。(二.1)

《重編音義》在此詞條,略去了《音義》所提供古今字變化的研究資料。諸如《音義》說「酉」為「酒」的古字,「[(食/酉)*欠]」」為「飲」的古字等。「辨析字形的演變」亦是《音義》所提供給後人研究漢語時,彌足珍貴的材料,實不可忽略。

以上所舉,是《重編音義》內容刪略原典的部分例子。筆者曾試著為《重編音義》與《音義》作內容比對,發現在第一卷共二百三十七條詞目中,僅有九詞條的內容,完全與《音義》相一致;餘者均字句脫落,少則一字,如略去「云」、「曰」、「也」等字;中則,如略去一兩句解釋詞;大幅更動者,則有如上所舉,或如「南贍部洲」、「東勝身洲」、「西牛貨洲」等詞條,將《音義》的詳細內容,用兩句話作交代的情形(註4),脫漏實多,不一而足。

作古書的重編,如果要去蕪存菁,刪繁就簡,統一格式等等,本無不可。但是,要明細交代重編原則,以作為讀者使用此書的參考。

二、內容增加者

《重編音義》除了內容的脫略外,也有增添內容,而使文義顯得突兀;或所增資料,已背離原來的詞意,且沒有注明是增添的資料。這些疏忽,造成讀者的困惑,無法分辨孰為原文?孰為後增?以下試舉數例:(例文中,筆者畫底線者,是《重編音義》所增的文字)

(一)

【慧琳音義原文】蠲除,決緣反。郭璞注《方言》云:蠲,除也。從益,從蜀。(T54,317c)

【重編音義原文】蠲除,上決緣反,《考聲》潔也。《方言》南楚之人疾愈謂之。郭璞曰:除也。下直魚反,《玉篇》去也。(二.1)

由《重編音義》所引資料看來,「蠲」字有三義,潔、疾愈、除。其中「疾愈」雖然有「除」的引申意,但不是經文原意。《音義》此詞出於《大般若經.卷第五十二》,文為:

「世尊!云何名為無垢光三摩地?」「善現!謂若住此三摩地時,普能蠲除一切定垢。」(T5,294a)

可見經文中的「蠲除」是「除去」的意思。而「潔」字沒有「除」的意思。胡楚生先生說:「訓釋古籍和字書解釋一個個獨立的字義不同,訓釋畢竟是要以符合古書的全面意義為主的,不能只是孤立地解字,而不顧及古書的命義所在。」(註5)《音義》也是訓釋古籍,所以《重編音義》將「蠲」的三種意義羅列出來,恐無必要。

(二)

【慧琳音義原文】阿練若,梵語也,亦云阿蘭若。此譯為寂靜處也。(T54,319c)

【重編音義原文】阿練若,亦作阿蘭若。此譯為寂靜處也。指適合出家人修行與居住之僻靜場所。(二.6)

【慧琳音義原文】汝曹,《漢書》云:亦輩也。(T54,320c)

【重編音義原文】汝曹,上人渚反,你。下自勞反,《漢書》輩也。汝曹即今語「你們」。(二.9)

以上二則,增加了白話文解釋,卻無標註,使讀者無法分辨原文與增添資料。第二個詞條的增添內容,注音處有標示,釋義處沒有標示。

(三)

【慧琳音義原文】頑嚚,上五關反。《廣雅》云:頑,鈍也。《說文》:颥頭也。從頁,元聲也……(T54,322c)

【重編音義原文】頑嚚,上五關反《廣雅》鈍也;粗鈍;頑固。《說文》颥頭也 ;即難劈開的囫圇木柴。從頁,元聲……(二.14)

《重編音義》將《音義》所引《廣雅》中的「鈍」字,加以「粗鈍;頑固」的解釋,而只用分號與《廣雅》原文隔開,讓人誤以為「粗鈍;頑固」是《廣雅》的原文。又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說:「凡物渾淪未破者,皆得曰颥。」(註6)不知《重編音義》所加注的「難劈開的囫圇木柴」何所據?也沒有標示是《重編音義》所增添的資料,讀者無法判斷是原文或後人所加。

《音義》的部帙浩繁,《重編音義》擅自增添內容的也不少,筆者未能一一引述,僅提出以上數例,作為參考的資料。做古書的重編工作,增註資料是必要的,但是所增註的資料要無誤,且有所據,還要標明是增註資料,才不會造成誤解,也才能真正達到「前修未密,後出轉精」的重編效果。

三、內容竄改者

《重編音義》除了如上所述,對於內容的刪略或增添之外,還有背離《音義》甚遠的釋義。《音義》是據佛經詞語,或作釋義,或作標音,主要是解釋該詞在該經典的正確音讀或意義。但是《重編音義》未能重視慧琳編撰《音義》的要意,在一些詞條內容上,往往以己之意,對詞彙給予新的詮釋,反而背離《音義》的解釋。以下所引數例,即是這種情形。

(一)

【慧琳音義原文】阿素洛,此云非天,古譯云,不飲酒神也。常與三十三天力爭勝負,為簡別故,故云非天。有大神通幻力,能現大身,自在無礙也。(T54,319c)

【重編音義原文】阿素洛,本作阿修羅,略稱修羅。為印度古神之一,係屬於戰鬥一類之鬼神,經常被視為惡神,而與帝釋天(因陀羅神)爭鬥不休。(二.6)

此一詞條的內容,在《重編音義》幾乎已看不出《音義》的原貌。此詞是平常而簡明的解釋,實在可以依《音義》原文即可。又此說「阿素洛」本作「阿修羅」。實際上,阿素洛和阿修羅是同詞異譯。若說明「一作阿修羅」,可能較合適。

(二)

【慧琳音義原文】功德鎧,下苦代反,《說文》云:鎧甲也,從金,從愷,省聲也。愷音,苦改反。(T54,334a)

【重編音義原文】功德鎧,(苦代反)求那跋摩(367~431)梵名 Gunavarman,意譯作功德鎧。為劉宋譯僧,時人稱三藏法師。互詳《佛》3-2966上求那跋摩條。(五.1)

《重編音義》在此刪減《音義》原文,擅增資料。然所增添的資料,卻不符經文的意思。《音義》此詞條引自《大般若經.卷第四百十一》,文如下:

若菩薩摩訶薩發如是心,我今當被大功德鎧,無邊生死,大曠野中,為諸有情,破壞一切煩惱怨敵。(T7,60a)

佛經善用譬喻,在《大般若經》中的「大功德鎧」,是比喻菩薩為利樂一切有情,修行六度波羅蜜等種種功德,就好像被上了鎧甲一樣。而披「功德鎧」,是為了破壞、摧服眾生的煩惱怨敵。所以此「功德鎧」不是譯經僧。

(三)

【慧琳音義原文】嗢缽羅花,上溫骨反,唐云,青蓮花,其花青色,葉細飚長,香氣遠聞。人間難有,唯無熱惱大龍池中有,或名優缽羅,聲轉,皆一也。缽特摩花,古云缽頭摩,或云缽弩摩,正梵音云,缽納摩。此人間紅蓮花之上者,或云赤黃色花。(兩詞出自T54,324b)

【重編音義原文】嗢缽羅花,譯為青蓮花。謂受罪眾生由寒苦增極,皮肉開拆,似青蓮花。人間無,唯無熱惱大龍池有之,或名優缽羅,聲轉皆一也。缽特摩花,譯為紅蓮花。謂受罪眾生,由寒苦增極,肉色大拆,似紅蓮花。又作缽(波)頭摩、缽弩摩,正梵音云缽納摩。此人間紅蓮花之上者,或云赤黃色花。(兩詞同在三.4)

《重編音義》此兩詞的釋義背離《音義》之意甚遠。雖然八寒地獄中,有地獄名嗢缽羅、缽特摩,但是與此處所說的嗢缽羅花、缽特摩花實不相干。《音義》中此兩詞出於《大般若經.卷第三百一十八》:

爾時,欲色界諸天子各持天上多揭羅香、多摩羅香、栴檀香末,復持天上嗢缽羅花、缽特摩花、拘某陀花、……遙散佛上,來詣佛所,頂禮雙足,卻住一面。(T6,624a)

可見,在經文中是單純的介紹人間罕見的青蓮花、紅蓮花。《重編音義》資料沒有過濾,又對添加的資料沒有標示,使與《音義》原文混雜,這樣容易混淆讀者對詞義的判斷。

《一切經音義》是語言研究者重要的參考依據,《重編音義》理論上應該儘量忠實原本,這樣在作為工具書的使用上,才有它的價值。否則,讀者或研究者,無法判斷哪些是可據以研究的原始資料,哪些是後人所增。這些都是值得商榷的。

四、斷句有疑者

漢文不同印歐語系,印歐語有所謂的「詞性變化」,同一個詞,加個詞尾,或接頭詞,就顯示不同的詞性。而中文重在詞彙的先後次序。除了詞序外,句讀也是漢文的重點。古文沒有標點符號,一般人在閱讀時,通常要花相當的時間來分辨句讀。《重編音義》重新標點,對於使用《音義》者,有很大的貢獻。

《音義》部帙浩大,內容繁複,重編時,有太多的地方需要照顧,所以句讀方面的疏忽,在所難免。以下試提出幾則,討論《重編音義》所作的句讀,期能得到方家指正:(案語部分,是筆者以《大正藏》為底本,所作標點。)

(一)

【重編音義原文】薄伽梵……《佛地論》偈云:自在熾盛與端嚴、名稱、吉祥及尊貴,如是六種義差別,應知總號薄伽梵此為文含多義……
(一二.12)

【案】薄伽梵……《佛地論》偈云:自在熾盛與端嚴,名稱吉祥及尊貴,如是六種義差別,應知總號薄伽梵。此為文含多義……(T54,380b)

此處解釋「薄伽梵」一詞含有「自在、熾盛、端嚴、名稱、吉祥、尊貴」等六種意義。《音義》既表明是《佛地論》的偈頌,就不宜將偈中的句子一一斷開,否則就破壞偈頌的完整性。又偈頌通常是四句一偈,所以到「薄伽梵」為止,是完整的一偈,應該使用句點。

(二)

【重編音義原文】摩納婆……《義記》云:摩納婆正翻應云勝處,我彼宗外道自言有神,我在身心中最為勝妙……(八.9)

【案】摩納婆……《義記》云:摩納婆,正翻應云:勝處我。彼宗外道自言:有神我在身心中,最為勝妙……(T54,353b)

這裡說的「彼宗外道」,是指佛世時,外道之一的毘紐天外道。他們主張「有情」的身中,有一個勝妙我,是神我。此勝妙我,就稱為「摩納婆」。(註7)

(三)

【重編音義原文】原夫第一勝義,寔離言之法性等流、真教、誠有海之方舟;……(二一.1)

【案】原夫第一勝義,寔離言之法性;等流真教,誠有海之方舟。……(T54,433b)

此為對仗句。前句的第一勝義,指的是佛教的根本教理──緣起性空,即是諸法空如性之理。離言語的諸法性空之理,才是第一勝義。後一句的等流真教,指佛平等教化的真實教義;「有海」,是指眾生的六道輪迴,有如漂沒在大海,而佛陀的教法就是濟度眾生渡過生死大海的船。

(四)

【重編音義原文】……花兼秀發總眾美而彰蓮。蓮字,《玉篇》蓮芙,蕖實也。花字,古譯作華,非華字,無花音,今不取。(二七.1)

【案】……花兼秀發,總眾美而彰蓮。蓮字,《玉篇》云:蓮,芙蕖實也。花字,古譯作華,非,華字無花音,今不取。(T54,482a)

在植物學上,蓮與荷是同科植物,一般亦稱為「芙渠」或「扶渠」。漢.許慎著《說文解字》:「荷,扶蕖葉,從艸何聲。蓮,扶渠之實也。」可見蓮是指芙蕖的果實。《爾雅.釋草》分析得更仔細,將芙蕖的各部分,分開命名。而芙蕖的「實」,就稱之為「蓮」,如說:「荷,芙蕖。其莖,茄;其葉,蕸;其本,蔤;其華,菡萏;其實,蓮;其根,藕;其中,的;的中,薏。」所以《音義》說:「蓮,芙蕖實也。」

《重編音義》於文句的標逗,可議處還有許多,限於篇幅,僅以上述數例,簡略討論《重編音義》在標點上的疏忽。

五、校勘有誤者

校勘,是對書籍內容所作的品管工作,尤其對重編古籍而言,更形重要。因為古代書籍的流通,完全是以手抄為主。而在抄寫的過程中,或因為筆誤,或因為俗寫,或因為異體字、古體字的交互應用……等等不一而足的原因,造成古籍在文字方面,有較多的出入,因此,在作古籍校勘時,需要有縝密詳細的考證功夫。

《重編音義》無疑的是非常注重校勘的。從所附的一百二十五頁,共七千四百九十七個字、詞的勘誤表中,即可看出。不憚勞苦為古籍作校勘的精神,應給予高評價。不過,亦有一些疏漏及不詳處。試舉數例,提供再版時作為參考之用。(註8)

(一)

【慧琳音義原文】末坻,上,蒲缽反,下,坻音,丁禮反。經作互,非正。(T54,405b)

【重編音義原文】末坻,(滿缽反)(丁禮反)經作互,非正。梵語mati。※按:又作摩提。即慧之意。係般若之別名。互詳《佛》2-1942中末底條。(一六.6)

《重編音義》在增添釋義時,在未查清楚原文時,遽以《佛光大辭典》之詞目「末坻」為依據,將此處之「末坻」,解釋為般若之別名。但查《音義》此詞條出於《阿彌陀經》上卷,原文如下:

時有摩訶比丘僧,萬二千人……賢者須滿日、賢者維末坻,賢者不迺……(T12,300a)

由原經文得知,《音義》所取詞目「末坻」並非完整詞,而是大比丘僧「維末坻」的名字節錄,《音義》只訓音,沒有釋義,所以此「末坻」應該不是「般若」的別名。又通常在文中有加()者,意為添加的文字或解釋,《重編音義》在此,將《音義》原文加以括弧。這樣,容易使人誤解括弧內的文字是後來增添的注音,而非原文。

(二)

【慧琳音義原文】達[奴/糸],奴雅反,梵語也。下賤之類,鄙惡人。與下文篾戾車等同類也。(T54,330b)

【重編音義原文】達[奴/糸],(奴雅反)梵語daksina下賤之類,鄙惡人,與下文篾戾車等同類也。※按:daksina乃達襯拏,是布施的東西。(四.7)

《重編音義》此處的按語,以「達[奴/糸]」等同於「達襯拏」,而說「達[奴/糸]」是布施的東西,與《音義》的解釋,有相當的出入。《音義》此詞出於《大般若經.卷第三百九十四》:

是諸菩薩摩訶薩,若生邊鄙,或生達絮、篾戾車中,無有是處。(T6,1039b)

由經文中推知,這裡的達[奴/糸],應該是和此文中相提並論的「篾戾車」一樣,是指地位低下的人。另在《慧琳音義.卷第六》,也有解釋「達[奴/糸]」:

達[奴/糸],奴雅反,梵語也,此無正翻。下賤、屠釣、除糞之人也。(T54,340b)

從例證中,應該可以確定「達[奴/糸]」是指社會地位低下的人,而不是「布施的東西」。

(三)

【慧琳音義原文】勇捍,上庸腫反,顧野王曰:雄毅果決也。《謚法》曰:懸命為仁曰勇,投身為義曰勇,持義不掩曰勇,知死不避曰勇。《說文》校者曰:此間原本脫四葉。
子情邇而暢於遠,察一而關于多。《說文》云:以木橫持門。餠,聲也,豩,呼關反,餠音同上。《字書》或作官。經中作關,非也。音皮免反。
第五百五十四卷,無可音者。(T54,348c)

【重編音義原文】勇捍,上庸腫反,見前第六.6勇銳條。下胡旦反,《說文》止也;蔽也。亦衛也。此間原本脫四葉。第五百五十四卷無可音訓(七.7)

《大正藏》排版時,此處有四葉的文字脫落。當初的校訂者或因刻本來處不易,故僅標明情形,而沒有進一步的處理。《重編音義》在整理的過程中,亦只按原文註明,並且捨棄「子情邇……」後的文字。其實可以依《一切經音義》的其他版本,找出脫落的部分,將資料補齊。此四葉文字在《高麗藏》即有完整收錄,對照《高麗藏》可發現,此四葉文字,是從「勇捍」下半部詞條內容,及《大般若經》第五百五十一卷,到第五百五十三卷最後收錄的詞條「機關」的前半部分內容。(註9)所以,如果《重編音義》能以《高麗藏》本的內容,來補齊《大正藏》本的資料,校勘就更完整了。

現今各類版本的大藏經取得較為容易,作重編工作,理應有更廣泛的比對、參考的資料。《重編音義》僅依《大正藏》為底本,再參考《正續一切經音義》來作為修訂的依據,(註10)而未能廣泛搜羅其他文獻,在校勘工作上,自然不容易達到完美的標準。

參、結語

以上是就《重編音義》的內容,提出一些討論。這些討論,是基於「對古文獻的重編,應保留準確的內容」的信念下,所作的一些探討。耗費鉅大的心力作古書重編,目的是為了讓研讀佛經、研究佛典漢語者,有更完善的參考書可以使用。因此,在各方面若能有周詳的考慮,定能使《音義》發揮它更大的價值。

以下試著提出幾個值得注意的面向,作為建構完善的重編音義《音義》的參考。

一、詳盡的校勘

《音義》成書的年代久遠,在流傳過程中,不免因筆誤而造成文字上的疏漏。重編時,若能將失誤校訂出來,即可提高《音義》內容的準確性。例如:《音義.卷四》「不垤」一詞:

不垤,……《說文》:象形字也。或作垤,蟻封土也。(T54,330a)

詞目作「不垤」,詞條中又有「或作垤」,前後文有矛盾。又說「垤」是象形字。今本《說文》:垤,從土,至聲。可見「垤」應是形聲字。此詞目出於《大般若經》第三八一卷,原文:

世尊馼厚,不窊不凸,周匝妙好。(T6,968b)

可見《音義》「不垤」一詞,應作「不凸」。若就經典原文作《音義》的校勘,《音義》的詞目與詞義就不會有矛盾的現象。

二、準確的標點

作《音義》重編,是為了便利現代人使用,而標點符號是現今對一部書的基本要求。又標點符號的準確與否,足以影響對文義的解讀,所以作好標點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事,不應掉以輕心。例如:

有四魔故,謂魔有師,徒說邪見經律也。謂魔師為一、弟子,為二、邪經,為三、邪律,為四、經云,如是謂者……(《重編音義》二五.16)

若依據《重編音義》的標點來理解,是說「魔師,徒說邪見經律」。且所謂的「四魔」,是一弟子,二邪經,三邪律,四經云。而實際上,《音義》所謂的「經云」是指《大般涅槃經》;「如是謂者」以下,是指該經第七卷所記載的內容。而所謂四魔,就是魔師、魔弟子、魔所說的邪經、邪律等四。因此,比較合理的標點應為:

有四魔故,謂魔有師徒,說邪見經律也。謂魔師為一,弟子為二,邪經為三,邪律為四。經云:如是謂者……。

因為標點斷句上的差異,對文義的解讀有如此大的影響,所以在重編時,對於標點符號的應用,應當格外謹慎。

三、標注中古音

《慧琳音義》是以唐時首都長安音(秦音)為所據,如卷一說:

覆載,上敷務反,見《韻英》,秦音也。諸字書音為敷救反,吳楚之音也。(T54,312a)

所以據《音義》所標注的音,能求得相當準確的唐時的通行語音,提供語言學研究者豐富的中古音的資料。因此,《音義》的注音,值得我們重視。

因為《音義》注音的方式,是以反切法標注,現代人不易閱讀。若能使用一套客觀且完備的注音系統(如學術界通用的國際音標),正確的將《音義》的注音,還原為唐時秦音。例如:【能暢】丑亮反〔駈駲〕;【反覆】豐腹反〔ㄗˊu駲〕等等。如此,不僅幫助讀者知道《音義》的實際讀音,且可以提高《音義》在語言學上的研究價值。

四、加注正確的梵文

《音義》對所收錄的音譯詞,往往以文字敘述梵文讀音,如:

般,音馕。本梵音云:馕囉(二合),囉取羅字上聲兼轉舌即是也。其二合者,兩字各取半音,合為一聲。……若,而者反。正梵音枳孃(二合)枳音雞以反;孃取上聲,二字合為一聲……。(T54,313c)

《音義》雖然有這樣的文字敘述,但讀者還是不容易明白。如果能注明「般若」梵文為prajña,就能一目瞭然。所以可將音譯詞加注梵文,方便讀者查閱簡明的梵文資料,為《音義》增添一項貢獻。

版主按語:(台羅標音)

般若:此字中文要求破音為『玻熱』,如有人讀為『班若』,一般佛教徒就知道他可能尚未深入接觸佛教。此字今日台語讀為『潑劑』,音為(phuat, tse1),「潑」讀如「潑婦罵街」台語的潑字,「劑」讀如「煮完中藥剩下的藥渣(劑)」的「劑」字。在《一切經音義》卷1:「般(音鉢,本梵音云『鉢囉(二合)』; 囉取羅字上聲,兼轉舌即是也;其二合者兩字各取半音,合為一聲,古云般者訛略也) 。若(而者反)正梵音枳孃(二合), 枳音雞以反,孃取上聲,二字合為一聲。古云『若』者略也。」(CBETA, T54, no. 2128, p. 313, c8-9)《一切經音義》『缽囉』二合,為(pra4);與梵文 prajña 相符。雖然《一切經音義》認為「古云『若』者略也。」

其實依據我的見解,古譯『般若』是有其根據的, 在台語『般』讀音與『班』相同, 『若』音為 或nia7), 與現存巴利讀音 (pañña)是完全符合的。此處非常奇特地,對照台語的讀法,現存台語的讀法保存梵音,但是古譯『般若』保留了與巴利讀音完全符合的讀法。

六、統一重編條例

作為工具書,版面整齊劃一是必備的條件,且有助於讀者閱讀。我們上文建議重編《音義》時加注標點、注音,並作校勘。這些後增的內容,不僅不能有損《音義》的完整性,而且還要使《音義》更完整。所以對於增加的內容及文字,應謹慎處理。

關於書中使用的符號,可在書前的「凡例」中詳細說明。「凡例」說明的事項包括:重編所據底本、對於校勘的處理原則、注音及梵文的加註原則、索引的體例、通檢的方式等等。如果能有詳細的凡例說明,以及在內文中嚴守「凡例」的規定,並在完稿之後作嚴格的文字校對,應能賦予《音義》更完善的面貌。

《慧琳音義》是一部值得重視的佛經普通詞彙辭書,它有很高的研究和使用價值,只是湮沒而不為人知。現在有人注意到這部珍貴的古籍文獻,並加以整理,我們拭目以待《慧琳音義》能以嶄新的、完整的面貌重現,真正發揮它不朽的價值。

【附註】

註1:
重編原則,包括:「(一)調整版面、(二)加注標點符號、(三)加注閩南方言文讀音、(四)索引、(五)經名首字筆畫索引、(六)勘誤」等。參看該書<編輯說明>頁9-13。

註2:
《重編音義》既以《大正藏》為底本,本文即一律以《大正藏》作為引文的主要依據。

註3:
此小節引文甚長,但為讓兩者能作清晰的比較,不得不具引。又引述《重編音義》內文時,為省篇幅,其注音及梵文和屬《重編音義》添加的文字,若非必要,則略而不引。

註4:
可對照《慧琳音義.卷第一》,T54,314c和《重編音義》一.8a-b。

註5:
胡楚生著,《訓詁學大綱》,頁93。

註6:
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頁422下。

註7:
參考《佛光大辭典》,頁6074。

註8:
《重編音義》以"※"符號,作為校勘符號,本文即以《重編音義》中,有標示"※"者為例。

註9:
《大正藏》所漏之四葉文字,起自「勇捍」一詞的下半內容,終至「機關」的上半內容,共計有二十五詞條,而《重編音義》所捨棄不錄的文字,是所脫漏文字中,最後一個詞條「機關」的下半部內容。《高麗藏》所收的「勇捍」與「機關」兩詞條內容如下:

勇捍,上庸腫反。顧野王曰:雄毅果決也。《謚法》曰:懸命為仁曰勇,投身為義曰勇,持義不掩曰勇,知死不避曰勇。《說文》作馀,與經中勇一也。《說文》云:勇,氣也。從力甬聲也,或作恿、馍,皆古勇字也。下寒岸反,俗字也。體作馇。《集訓》云:馓,捍也。《考聲》作扞,蔽也,禦也。並同用也。

機關,上薑希反。《集訓》云:凡物有關制動者,皆曰機。《易》曰:樞機之發,榮辱之主。《莊子》云:有機械者,必有機心。《說文》云:主發謂之機。從木幾聲也。下古頑反。<大戴禮>云:君子情邇而暢於遠,察一而關于多。《說文》云:以木鮻持門,饣聲也。骶,呼關反。饣音,同上字書,或作官,經中作關,非也。音皮免反。

請對照《音義》T54.348c及《重編音義》七.7又及《高麗大藏經》第42冊,頁129下至131下。

註10:
魏南安主編,<編輯說明>,《重編一切經音義. 上冊》,(台南縣永康市: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民86),頁9。

【參考書目】

1. 唐.慧琳撰,《一切經音義》,《大正大藏經》第54冊,經號2128。

2. 唐.慧琳撰,《慧琳經音義》,《高麗大藏經》第42、43冊。

3. 唐.慧琳撰,《正續一切經音義》,中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 魏南安主編,《重編一切經音義》,台南: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民86,初版。

5. 吳.支謙譯,《佛說阿彌陀經》,《大正大藏經》第12冊,經號362。

6. 唐.玄奘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大正大藏經》第5、6、7冊,經號220。

7. 北涼.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大正大藏經》第12冊,經號374。

8. 徐時儀著,《慧琳音義研究》,中國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1997年。

9. 胡楚生著,《訓詁學大綱》,台北:華正書局,民88,八版。

10. 竺家寧著,《漢語詞彙學》,台北:五南圖書,民88。

11. 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台北:洪葉文化,民87。

12. 宋.陳彭年等重修,民國林尹校訂《宋本廣韻》,台北:黎明文化公司,民78。

13. 丁福保編《佛學大辭典》,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民70。

14. 佛光大藏經編修委員會,《佛光大辭典》,高雄:佛光出版社,民77。

15. 中文大辭典編輯委員會,《中文大辭典》,台北:中國文化大學,民79。

16. 荻原雲來編,《梵和大辭典》,台北:新文豐出版,民77。

17. 塚本善隆等編,《望月佛教大辭典》,東京:世界聖典刊行協會,昭和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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