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9日 星期一

王昭華翻譯:〈下淡水往事追憶〉李國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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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淡水往事追憶〉的作者李國銘先生,我佮伊本人並無熟似,嘛從來毋捌見過面。2000年底,已經在台灣頭的淡水寄跤十冬的我,無意佇《屏東文獻》讀著這篇文章,印象就真深。看著有人會當將故鄉彼片平洋的故事寫甲遮清楚、遮有意思,抑歡喜抑感動,開始會去注意這位轉去故鄉拍拼的少年學者,會期待伊閣紲--落來寫的物件。

萬萬想袂到,才過無冬外爾,煞聽著李先生真忽然間往生的消息。2002年9月中,就像伊寫這篇文章的時仝款,嘛是菅芒花大開的季節。秋天--菅芒花--下淡水溪--李國銘,這組keyword就佇心內按呢鬥起來,差不多逐年入秋這站仔攏會去想著。

2006年有花埕了後,除了家己一个人寫東寫西以外,嘛會想欲翻譯一寡有緣讀過、感覺「若有台文版毋知偌好!」的文章。2006年10月,選譯黃土水的〈出世佇台灣〉;2007年9月,第一擺將〈下淡水溪往事追憶〉翻做台文版。佇遮寫這篇〈譯後記〉這時,才發覺,怹兩人攏食無夠四十歲,攏是有非常熱情,無惜力咧發光,提家己性命燒的人。這馬想來,會選譯怹的文章,一方面當然是感動,另外一方面,應該是家己長年來攏有想講可能活袂過四十(嘛無想欲食遐久),潛意識咧相牽。彼幾年,也確實像孤一人欲泅過溪心湍流仝款,誠僫渡。

2007年翻譯了,文字貼出來,分類歸佇「有聲集」,本來就是拍算紲落去共朗讀、錄音的工課完成,結果,一囥四冬,逐年秋天攏有想著,但是攏無振動。一直到今年,徛秋的風開始涼來矣,又想著這項事,感覺應該愛收嘴矣。譯文phián出來,對四冬前的翻譯真濟所在無滿意,開始閣落去頻透修改、重譯。

四冬,一个大學生攏提著畢業證書矣。

對電視抑是廣播電台,定聽著彼款一聽就知是提「華語稿」轉讀台語、khê-kô的放送報導;欣賞舞台劇,聽台語台詞,常在會發現對華語劇本改寫做台語、分明硬拗的痕跡。對遮个現象,咱的觀眾聽眾攏真寬容。台語佮華語,敢誠實有影差遐濟?敢就窮究甲遮頂真?……

這牽涉著咱對家己的母語的基本態度。台灣是移民社會,閣經過殖民統治,幾仔代人的生活經驗,攏是愛佮無仝族群的人盤撋,對這當中討生活、求生存。無定是按呢,致使咱對「語言」的態度,一直攏停留佇「互相聽有就好」的層次,強調伊「只是溝通的工具」,伊的價值佮「經濟」縛牢牢,「有前(錢)途--無」是決定一種語言是毋是受人重視的單一標準。

設使照台灣社會一向對語言的基本態度佮價值觀,「賽德克‧巴萊」這支片今仔日一定是用華語發音──全球華人市場,有偌濟人口啊!佳哉導演對語言問題有敏感,嘛有魄力堅持伊的主張,演員下苦心用功,族語翻譯的指導顧問可敬,共同為這塊島嶼留下這一部賽德克族語的電影,予人足感心。這支片若用華語,毋若味規个走了了,閣,是毋是隨予人收編對「中華兒女可歌可泣的抗日英勇事蹟」去?(「中華兒女」包山包海)……若真是按呢,對賽德克族人莊嚴的「祖靈」,是非常無禮的褻瀆。

仝款的道理,我嘛有我族的祖靈,更何況,語言本身就有靈力。〈下淡水往事追憶〉用華語唸出來佮用福佬話讀出來,意義是完全無仝的。我向望這篇無算短的文章,毋若干焦歇佇十冬前的《屏東文獻》裡onn-onn睏,嘛毋若干焦夾佇研究論文後壁規大帆的參考書目中細細字一逝恬才閉思的冊名;我向望受下淡水溪佮大武山眷顧的屏東囡仔,佇網路頂無論年月,不管時攏會當讀著伊、聽著伊,對咱的家鄉有基本的認識,對咱的母語,有真正的自信。

〈下淡水往事追憶〉2011年9月 更新版 (1)、(2)、(3)、(4)、(5)、(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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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語對譯】〈下淡水往事追憶〉譯後記
〈下淡水往事追憶〉的作者李國銘先生,我和他本人並不認識,也從來不曾見過面。2000年底,已經在台灣頭的淡水寄居十年的我,無意中在《屏東文獻》讀到這篇文章,印象就很深。看到有人能夠將故鄉那片平原的故事寫得這麼清楚、這麼有意思,也歡喜也感動,開始會去注意這位回去故鄉打拼的年輕學者,會期待他接下來寫的東西。

萬萬想不到,才過沒一年多而已,卻聽到李先生很忽然間往生的消息。2002年9月中,就像他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一樣,也是菅芒花盛開的季節。秋天--菅芒花--下淡水溪--李國銘,這組keyword就在心裡這樣接起來,差不多每年入秋這陣子都會想到。

2006年有花埕之後,除了自己一個人寫東寫西之外,也會想要翻譯一些有緣讀過、感到「若有台文版不知多好!」的文章。2006年10月,選譯黃土水的〈出生在台灣〉;2007年9月,第一次將〈下淡水溪往事追憶〉翻譯成台文版。在這裡寫這篇〈譯後記〉這時,才發覺,他們兩人都不到四十歲,都是有非常熱情,不惜力在發光,拿自己生命燃燒的人。現在想來,會選譯他們的文章,一方面當然是感動,另外一方面,應該是自己長年來都有想著可能活不過四十(也不想要吃那麼久),潛意識在相牽。那幾年,也確實像孤一人要游過溪中急流一樣,很難渡。

2007年翻譯完,文字貼出來,分類歸在「有聲集」,本來就是打算接下去把朗讀、錄音的工作完成,結果,一放四年,每年秋天都有想到,但是都沒有動。一直到今年,秋天的風開始涼來了,又想到這項事,覺得應該要收口了。譯文搜出來,對四年前的翻譯很多地方不滿意,開始再下去一一修改、重譯。

四年,一個大學生都拿到畢業證書了。

從電視或是廣播電台,常聽到那種一聽就知道是拿「華語稿」轉讀台語、卡卡的放送報導;欣賞舞台劇,聽台語台詞,常常會發現從華語劇本改寫成台語、分明硬拗的痕跡。對這些現象,我們的觀眾聽眾都很寬容。台語和華語,真的有差那麼多嗎?需要窮究到這麼仔細嗎?……

這牽涉到我們對自己的母語的基本態度。台灣是移民社會,又經過殖民統治,好幾代人的生活經驗,都是要和不同族群的人交際,從這當中討生活、求生存。說不定是這樣,致使我們對「語言」的態度,一直都停留在「互相聽得懂就好」的層次,強調它「只是溝通的工具」,它的價值和「經濟」緊緊綁著,「有前(錢)途嗎」是決定一種語言是不是受人重視的單一標準。

假如照台灣社會一向對語言的基本態度與價值觀,「賽德克‧巴萊」這支片子今天一定是用華語發音──全球華人市場,有多少人口啊!幸好導演對語言問題有敏感,也有魄力堅持他的主張,演員下苦心用功,族語翻譯的指導顧問可敬,共同為這塊島嶼留下這一部賽德克族語的電影,讓人很感心。這支片子若用華語,不但味道整個走光光,又,是不是隨即讓人收編為「中華兒女可歌可泣的抗日英勇事蹟」去?(「中華兒女」包山包海)……若真是如此,對賽德克族人莊嚴的「祖靈」,是非常無禮的褻瀆。

同樣的道理,我也有我族的祖靈,更何況,語言本身就有靈力。〈下淡水往事追憶〉用華語唸出來和用福佬話讀出來,意義是完全不同的。我盼望這篇不算短的文章,不僅僅歇在十年前的《屏東文獻》裡onn-onn睡,也不僅僅夾在研究論文後面一大片的參考書目中小小字一行文靜內向的書名;我盼望受下淡水溪與大武山眷顧的屏東孩子,在網路上不論年月,不管何時都能夠讀到它、聽到它,對我們的家鄉有基本的認識,對我們的母語,有真正的自信。

〈下淡水往事追憶〉2011年9月 更新版 (1)、(2)、(3)、(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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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銘 (1964-2002.9.16)
原文發表佇《屏東文獻》雜誌第2期,第95-103頁,2000年12月。收輯佇李國銘 著《族群、歷史與祭儀──平埔研究論文集》,第343-357頁,詹素娟 編,稻鄉出版社,2004年9月。台文譯讀 王昭華,2011年9月 更新版,錄音協力 黃培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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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用描圖紙佮針筆描的,一張A3的屏東地圖,標出南北大武山、鬼湖、經緯度以外,規个留白,會當影印一大疊,按無仝主題想著就畫。對「下淡水溪寫著厓等介族譜」到「哎呀大武山是美麗的媽媽」,就是阮屏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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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地人的地名

Tamsuy這个字,大概是文獻中所出現、上早的下淡水溪的名,彼是十七世紀初的代誌,號名的是荷蘭人。不過,誠明顯怹是有參考在地人的發音。無像葡萄牙人共台灣號做Formosa(Hermosa),彼是怹家己喝出來的名,無參考過在地人的意見。

十七世紀初的下淡水溪邊,蹛的是啥物款的「在地人」呢?文獻資料共咱講:彼个時代,下淡水溪倒岸的屏東平洋,蹛的攏是南島語系的原住民,也就是今仔日一般所講的平埔族。只有極少數勇敢出海的漢人,蹛佇遮个原住民庄裡,運鹽抑是雜細俗貨來,佮怹進行鹿皮、鹿脯、稻米等等特產的交易。遮个漢人,大多數對中國福建南部或者是廣東東部的沿海地帶來。其中大部分的人攏講福佬話,佮荷蘭人才靠葡萄牙語溝通,因為葡萄牙人誠早就佇澳門建立基地。出海做生理抑是做海賊(抑是兩項攏兼咧做)的漢人,通常會學講一寡葡萄牙話(甚至學人信葡萄牙天主教),以方便佮西洋人做生理。
雖罔,當時屏東平洋的主人是平埔族,毋拘,Tamsuy這个名聽起來,假若是遵照少數民族(漢人)所講的福佬話──「淡水」這个詞的音直接翻譯過來的。畢竟,漢人因為做生理的緣故,和荷蘭人自早就有密切的接觸。荷蘭欲佮平埔族交往進前,定定由佇臺灣的中國人的嘴探問消息;甚至平埔族也常在派出蹛佇庄裡的中國人做代表,去向荷蘭人請求媾和抑是結盟。

今仔日下淡水溪的出海口真大,三四百冬前的溪水水量應該閣較大,大到荷蘭人以為這是一个海灣。一幅出名的荷蘭時代臺灣古地圖當中,屏東平洋的東港溪(Rivier van Dollatock of Cattia)佮林邊溪(Rivier Pangsoya)攏有清楚標示出來,顛倒是下淡水溪規个無看兮──因為予人畫做一個海灣。

早前的平埔族人,佮下淡水溪的關係誠密切,怹的庄往往就建立佇離大條溪無偌遠的所在。甚至,萬丹鄉香社村境內的下社皮史前遺址也顯示,可能早佇一千五百冬前,就有庄頭建立佇這个離下淡水溪無遠的所在。從荷蘭時代到今,下淡水溪沿線一直是屏東平洋人口上蓋密的地帶。

二、全臺灣上大的庄

下淡水溪濟濟的支流帶來豐富水量,真早就將徛熱帶地的屏東平洋塑造成絕佳的農耕環境。早佇荷蘭人猶未來到屏東進前,遮个平埔族就已經有比人較gâu的農耕技術。荷蘭殖民政府統治臺灣的時,更加順風捒船,強迫屏東平埔族大量種作稻米,以供應荷蘭人的需要。不但荷蘭軍艦按臺東欲轉去臺南的途中,會順路經過屏東平洋,強迫遮个平埔族大量種稻仔;甚至,連平常時佮意覕佇安全的熱蘭遮城辦公的長官大人,也捌佇1638年的春天,特別到萬丹鄉的大木連社,巡視種稻仔的情形。

農耕社會型態的出現,致使屏東平洋誠早就出現大型的庄頭。徛里港鄉的塔樓社,佇1650年的人口統計當中,就出現2,160人的破記錄成績,勇奪全臺田庄人口規模第一名。當時,臺北地區的平埔庄,逐庄平均才一、兩百人爾爾,根本毋是屏東庄頭的對手。就算是當時全臺上出名、文風上旺的臺南平洋新港社,也不過958人,差不多只有社皮村境內大木連社(1,874人)的一半人口而已。短短三、四百冬,屏東平洋對過去全臺灣大庄頭上集中的地區,變成今仔日全臺灣大都市上少的地區之一;按呢的轉變,忍不住予人有滄海桑田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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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語原文】
下淡水往事追憶(1)

◎李國銘 (1964-2002.9.16)

(原文發表於《屏東文獻》雜誌第2期,頁95-103,2000年12月。收輯於李國銘 著《族群、歷史與祭儀──平埔研究論文集》,頁343-357,詹素娟 編,稻鄉出版社,2004年9月。台語譯讀 王昭華,2011年9月 更新版,錄音協力 黃培育)

圖說:用描圖紙和針筆描的,一張A3的屏東地圖,標出南北大武山、鬼湖、經緯度以外,整個留白,可以影印一大疊,依不同主題想到就畫。從「下淡水溪寫著我等的族譜」到「哎呀大武山是美麗的媽媽」,就是我們屏東。

一、當地人的地名

Tamsuy這個字,大概是文獻中所出現、最早的下淡水溪名字,那是十七世紀初的事,命名的是荷蘭人。不過,很顯然他們是參考了當地人的發音。不像葡萄牙人把臺灣命名為Formosa(Hermosa),那是他們自己喊出的名字,沒有參考過當地人的意見。

十七世紀初的下淡水溪畔,住的什麼樣的「當地人」呢?文獻資料告訴我們:那個時代,下淡水溪左岸的屏東平原,住的都是南島語系的原住民,也就是今天通稱的平埔族。只有極少數勇敢出海的漢人,住在這些原住民村落裡,運來鹽巴或低廉的飾品和他們進行鹿皮、鹿脯、稻米等特產的交易。這些漢人,大多來自中國福建南部或廣東東部的沿海地帶。其中大部分的人都講福佬話,和荷蘭人則藉著葡萄牙語溝通,因為葡萄牙人很早就在澳門建立基地。出海做生意或做海盜(或兩者兼做)的漢人,往往學會講些葡萄牙話(甚至學著信奉葡萄牙天主教),以方便跟洋人做生意。

雖然,當時屏東平原的主人是平埔族,不過Tamsuy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是依照少數民族(漢人)所講的福佬話──「淡水」一詞直接音譯過來的。畢竟,漢人因為做生意的緣故,和荷蘭人很早就有密切的接觸。荷蘭要和平埔族交往前,常常從在臺的中國人口中探詢消息;甚至平埔族也常派出住在村中的中國人為代表,去向荷蘭人請求媾和或結盟。

今天下淡水溪的出海口很大,三四百年前的河流水量應該更大,大到荷蘭人以為這是一個海灣。一幅著名的荷蘭時代臺灣古地圖中,屏東平原的東港溪(Rivier van Dollatock of Cattia)和林邊溪(Rivier Pangsoya)都被清楚標示出來,反倒是下淡水溪整個不見了──因為被畫成一個海灣。

早先的平埔族人,和下淡水溪的關係很密切,他們的聚落往往就建立在距離大河不遠的地方。甚至,萬丹鄉香社村境內的下社皮史前遺址還顯示,可能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就有聚落建立在這個離下淡水溪不遠的地方。從荷蘭時代到今天,下淡水溪沿線一直是屏東平原人口最稠密的地帶。

二、全臺最大的村落

下淡水溪的眾多支流帶來豐富水量,很早就把位處熱帶的屏東平原塑造成絕佳的農耕環境。早在荷蘭人還沒來到屏東前,這裡的平埔族就擁有傲人的農耕技術。荷蘭殖民政府統治臺灣時,更是順勢推舟,強迫屏東平埔族大量種植稻米,以供應荷蘭人的需要。不但荷蘭軍艦從臺東返回臺南的途中,會順便路過屏東平原,強迫這裡的平埔族大量種稻;甚至,連平日喜歡躲在安全的熱蘭遮城辦公的長官大人,也曾於1638年的春天,特意到萬丹鄉的大木連社,巡視種稻的情形。

農耕社會型態的出現,使得屏東平原很早就出現大型聚落。位於里港鄉的塔樓社,在1650年的人口統計中,就出現2,160人的破記錄成績,勇奪全臺村落人口規模第一名。當時,臺北地區的平埔村落,每村平均才一、兩百人而已,根本不是屏東村莊的對手。即使是當時全臺最聞名、文風最盛的臺南平原新港社,也不過958人,差不多只有社皮村境內大木連社(1,874人)的一半人口而已。短短三、四百年,屏東平原從過去全臺灣大村莊最集中的地區,變成今天全臺灣大都市最少的地區之一;這樣的轉變,不禁令人有滄海桑田的感慨。

(本文總共有五篇貼文,請版友連結回原來的網址繼續閱讀:王昭華:《花埕照日》:http://blog.roodo.com/cit_lui_hoe/archives/413020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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