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2日 星期四

張治三:讀《初唐佛典詞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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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引自部落格《佛教導航》:

http://www.fjdh.com/wumin/2009/04/22002764998.html

張治三:〈走過初唐佛典的一串腳印——讀《初唐佛典詞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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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唐代的典籍,人們會首先想到唐詩、散文、傳奇和敦煌變文,其實大唐是中國歷史上的燦爛時代,它的豐富有時會超出我們的想象,它的成就遠比我們了解的還要輝煌。

單說佛教典籍的翻譯,唐代也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時代。只要翻一翻《大正新修大藏經目錄》或呂澂《新編漢文大藏經目錄》就能看出,佛教典籍的引進和翻譯,最早從東漢時期開始,接著是兩個繁榮時期,一是魏晉南北朝,二是隋唐;或者可以說,從魏晉到隋唐,佛經翻譯一直很興盛。

我願意把這樣一個興盛階段分為兩段,是基於這樣一個考慮:從歷史背景上說,六朝時期以南北分裂為主,而隋唐時期是一個政治統一的時代;從佛經翻譯本身的特點來看,六朝時期佛典翻譯的參加者多是從西域來到中土的僧人,他們憑著宗教熱情來到中土,又憑著宗教熱情學習漢語漢文並把異域文字的佛經譯成漢語,現存早期漢譯佛典的稚氣粗拙以及包含有大量的漢語口語詞匯都反映了他們漢文水平方面的不足。唐代就不同了,玄奘和義淨兩位大師西行求法,不僅帶來了大量的梵文佛教原典,也帶來了梵文。他們在回國後教授梵文,翻譯佛經。由於他們的漢文和梵文水平都很高,所以他們的佛經翻譯素以典雅著稱,而流傳於世的著名佛典,也以這些經書的影響大。

唐代皇帝尊老子李耳為始祖,因而比較重視道教,但佛教在唐代也一直延續著六朝以來的餘風,幾度繁榮。我們對初唐時期的佛教往往措意不多,即使這樣,我們還是知道玄奘大師,而玄奘大師的高足辯機和尚與高陽公主私通而被腰斬的故事,則被許多電視劇炒作得家喻戶曉,通過這一段名僧艷史我們大約也能感受到初唐時期的和尚在當時社會生活中的角色以及那時的佛教是怎樣的轟轟烈烈。

義淨法師的譯經《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和遊記《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南海寄歸內法傳》等都是佛教史和中外交通史的名著,但唐代詩文的魅力往往使我們無暇翻閱這些著作。初唐佛典就這樣像樓蘭古城和尼雅遺址一樣,在歲月的一隅沉寂著、等待著,也時時吸引著那些好奇的探險家或旅遊者去留下一串傳奇的腳印。

見到《初唐佛典詞匯研究》(王紹峰著,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8月版)一書,彷彿聽到一聲來自某個深山名剎的暮鼓晨鐘,在隱隱約約的經聲佛號之中,感受到一種難以抵禦誘惑,讓人忍不住要翻一翻,讀一讀了。

按說,研究詞匯史,注意力是集中在口語詞匯的,六朝時期的佛典,除鳩摩羅什翻譯的佛經以典雅著稱外,大多由於翻譯者漢語水平有限而口語性強,唐代的佛典以典雅著稱而口語性差,以初唐佛典為對象研究漢語詞匯,不能不說是知難而上的事。為此我耐心讀了《初唐佛典詞匯研究》(以下簡稱《初》),發現該書至少有三個方面的特色:
首先,詞匯研究與佛典校勘相結合。如

根本說一切有部尼陀那目得迦》卷7:「六眾重來見彼天廟。商估雜[3]踏車馬駢闐。多有資財非常豐贍」(CBETA, T24, no. 1452, p. 442, b5-6)[3]踏=還【聖】。

《初》:「『踏』《大正藏》聖本作『還』,按,作『踏』是,『雜踏』與『駢闐』義近,並且都是連綿詞,其義為『多』,也就是『紛至沓來』的樣子。」

又如:

《文殊師利寶藏陀羅尼經》卷1:「[5]與心規者,皆得就手」(CBETA, T20, no. 1185B, p. 804, b18)[5]與=興【宋】。

《初》:「『與』《大正藏》宋本作『興』。」

《佛說寶雨經》卷10:「,[2]興心損壞」(CBETA, T16, no. 660, p. 324, b8)
[2]興=與【宋】【元】【明】【宮】。

《大正藏》小注:興=與,三本、宮本。本文謂作『興』是。《大詞典》:『興心:打定主意。存心。』例舉元關漢卿《單刀會》。《元語言詞典》:『興心(兒),拿定主意,存心。』所釋與上舉二例用法相合。看來這些書證都應當提前,也就是說,『興心』一詞至少在唐即已產生。」

這些校勘,不僅很精彩,也順便解決了其他問題:如「興心」一詞的最早書證問題以及這個詞的產生時代問題等等。

其次,佛教詞語與世俗詞語相參照。漢語中不少詞語是源自佛教的,但一些司空見慣的詞,我們往往不能準確說出它的來源,《初》在研究佛典詞匯的時候,時時和世俗詞語相聯繫,既注意發掘佛典中的特殊意義,又注意論證一些世俗詞語的佛教源頭。我們今天對「戒指」一詞並不陌生,但戴戒指的風俗從何而來?為什麼叫「戒指」,大概很少有人能夠回答出來。《初》中說:

唐代譯經中已見到用戒指來定情的記載。唐地婆訶羅譯《方廣大莊嚴經》卷四:

〈12 現藝品〉:「爾時耶輸陀羅,侍從圍遶最後而至,姿容端正色相無雙,諦觀菩薩目不暫捨,怡然微笑而作是言:『獨不垂賜無憂之寶,將非我身不足採耶?』菩薩報言:『我今於汝誠無所嫌,汝自後來寶器盡耳。』即脫指環而以與之,其環價直百千兩金。耶輸陀羅受指環已,復作是言:『所賜之物何太少乎?我身雖劣止直爾耶?』是時菩薩盡脫所著眾寶瓔珞而以贈之。」(CBETA, T03, no. 187, p. 562, a16-24)

這個例子說菩薩(悉達多太子)與耶輸陀羅定親的禮物就是指環。另外在義淨譯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卷3:「時彼太子先以珍寶施諸女盡,更無遺餘,獨有一金指環,見耶輸陀羅即舉其指。然耶輸陀羅先與菩薩從久遠來,恒為因緣常相愛樂。即昇師子座上,從太子指取其指環。群臣諸人遞相謂曰:『此耶輸陀羅,族姓尊貴顏容具足,於諸女中最為殊勝,堪為太子宮中侍衛。』」(CBETA, T24, no. 1450, p. 112, a4-10)

此二例足見指環在佛教文化中的意象。

書中列舉大量的例子,證明佛典中以「指環」作為男女定情之物。正像從西域來的許多事物,都在漢語中被冠以「胡」字一樣,「指環」隨佛教傳入中土,因其與佛教有關,就加上一個「戒」字。作者的結論是:「至於後世將『指環』稱作『戒指』,更應到佛教中找原因了。在佛教文化已經深深地植根於國人心中的時候,於佛的物事前都喜歡加一『戒』字,漢人接受了『指環』這一事物來表示愛情,並在對其命名的時候通過標注宗教色彩以明其源,則是極自然的事了。」

書中對「會」的探討也令人不禁擊節,文中論證的過程因文字太多就不引述了,書中的結論是:「總之,佛事活動寺廟伎樂,是『會』這個詞獲得(集體)娛樂、市易的直接原因,當然,後世的廟會不局限於佛教的寺廟,……如城隍廟會、關帝廟會、夫子廟會,但那只能認為是漢人的改造,放在我們這裡,也只能說成是詞義的擴大了。」

再次,個案研究與理論探索相印證。對見於初唐佛典的新詞、新義的考釋與探究,構成了《初》的主要內容,這部分內容對於詞匯史研究、辭書編撰提供了豐富的材料和可資參考的成果,這是該書的主體部分,也是最有價值的一個方面。但新詞、新義的考釋是個案的、零星的研究,在這些扎實的個案研究的基礎上進行理論探討,不僅是必要的,也是研究的擴展和深化。該書的理論探討主要有:初唐佛典詞匯的構詞理據與考源、類推是詞義變化的基本規律和語素替換是詞匯歷時演變的一種通常形式等理論課題。

在進行理論探討時,同樣是列舉大量的具體例子,如作者用「身分/身段」、「涉路/涉道」、「進途/進路」、「論端/問端」、「關心/涉心」、「以往/以去」、「隨宜/隨便」、「自他/自餘」、「或容/或許」等大量具有語素變異的同義、近義詞,證明語素替換是詞匯歷時演變的一種通常形式。

該書充實飽滿的內容,顯示出作者扎實的學術功底和嚴謹的治學風格,閱讀該書的時候,彷彿可以看見青燈古佛旁邊孜孜不倦閱讀佛典的影子。如果說初唐佛典是一座人跡罕至的古城遺址,《初唐佛典詞匯研究》無疑就像一串深深的滴滿汗水的腳印,吸引人們去尋找更多更好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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