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7日 星期日

新入藏刻本《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側記

fang1

fang2

方廣錩〈新入藏刻本《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側記〉

以下引自部落格《文津流觴》

http://www.nlc.gov.cn/old/old/wjls/html2003/9_01.htm

 

2002年3月30日(星期六)中國國家圖書館善本部李際寧先生打來電話,說中國書店介紹一件刻本佛經,據說是遼代的,開價20萬元。國家圖書館有意購買。希望我4月 1日(星期一)下午到中國書店參與鑒定。聽說有可能是遼代的刻經,我很感興趣。由於遼國實施禁止書籍出境的政策,所以除了考古出土外,傳世的遼代刻書極為稀見。1991年在前蘇聯,我首次接觸一批遼代刻書,嘆為觀止。前幾年鼎豐拍賣公司曾收入一件刻經,經我鑒定,確定為遼代的。當時建議國家圖書館購入,以補充館藏。但後來國家圖書館没有買,被一位私人藏書家購去。至今引為憾事。不過,值得讚許的是這位藏書家正在影印該遼代刻經,這件珍貴的文物從此將化身數百,真是功德無量。聽說這次又有遼代刻經面世,故雖說我已經與宗教文化出版社及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有約,4月1日下午將分别去兩處談事,還是將日程進行調整,準備屆時參加鑒定。

4月1日上午,李際寧先生通知,說中國書店來電話,遼經收藏者没有及時將那件刻經拿來,下午的鑒定取消。

4月2日是星期二,按照慣例為返所日。上午李際寧先生將電話打到宗教所,說出讓者已經將刻經拿來,希望我立即到中國書店。但當時分身乏術,徒喚奈何。

當天晚上,李際寧先生又來電話,簡單介紹該刻經的情况:該刻經從山西來,為《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卷軸裝,共13紙,首紙殘,存12紙。每紙 28行17字。有尾題。無千字文帙號,有版片號。尾有刻工題記「隰州張德雕板」。有音義。入潢。杜偉生用高倍放大鏡觀察,確定為麻紙。李際寧自己的意見,認為與鼎豐拍賣的遼刻風格不類,不像是遼代刻經。該刻經字體拙重,有可能是金代所刻。

李際寧希望我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一定去中國書店看看,因為收藏者急著要走,而中國書店彭經理也要出差。但我星期三要給研究生上课,又約了張國風。另外,根據李際寧介紹的情况判斷,這件東西似乎不像是遼代的。如果如李際寧判斷是金代的,則北圖所藏金代刻經數量甚多,買不買這件都行。所以推辭了。

4月3日(星期三)李際寧先生來電話,約我星期四上午一定去中國書店。並說卷尾不是音義,是咒語,但不知是什麼咒語。李際寧對工作如此負責、熱心,而星期四我也可以安排時間,所以答應了。當晚做了一點案頭的文字準備工作。

《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簡稱為《彌勒上生經》,北凉沮渠京聲譯译,是彌勒信仰的重要典籍之一。歷代大藏經均收,但中原系與南方系傳本的文字略有不同。經名也有差異。中原系稱作《觀彌勒上生兜率天經》,南方系稱為《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多一個「陀」字(和「菩薩」兩字)。《房山石經》之遼金刻本中未收本經,故無法查核北方系藏經情况。敦煌遺書中有斯5555號,縫缋裝,首尾完整。經名亦作《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行文自有特點,經末有「慈氏真言」。李際寧談到此次的刻經後有咒語,估計應該是該慈氏真言。從目前情况看,該經之傳本系統至少有中原藏經系、南方藏經系、敦煌寫本系等三種。三種傳本在名題、行文以及所附真言等方面均有一些差異。

4月4日(星期四)上午與國圖善本部主任張志清、副主任陳紅彦以及李際寧到海王村,彭震堯、劉建章兩位先生接待。先看了中國書店春季拍賣圖錄中152 號、153號兩件敦煌遺書,以及151號《雲笈七籤》。接著出示今天的主要鑒定物刻本《彌勒上生經》。

該經入眼,頓時有點吃驚。當初聽李際寧介紹,有28行17字之說,已經提示它與寫經有關,但當時没有怎麼太放在心上。看到實物,感覺馬上不同。一眼看去,寫經風格很濃。不少字的寫法,保留著唐代寫經的特點。從總體看,該刻經乃寫經上版,應該没有疑問。就格式而言,我國的寫經,南北朝時已經出現28行 17字的規格,但没有成為標準。到了唐代,這種格式成為寫經標準。但我們現在發現的唐代刻經,無論是存在韓國的武周刻經,還是存在英國的咸通《金剛經》,都不是標準格式。而《彌勒上生經》的格式則完全符合唐代寫經標準。

紙張已入潢,質地較粗糙,與盛唐的標準寫經紙不同。但我們知道,唐代多處生產紙張,各地紙張質量、規格各不相同。如有供城紙、蒲州紙等區别。晚唐五代敦煌當地所造的紙,質地也比較粗糙。而該《上生經》紙長55.6厘米,高31.6厘米,框高22.6厘米。與唐紙相類,而與宋紙、遼紙的規格、質地迥然不同。總的來講,宋遼時期,刻本比較普遍,造紙業為了適應這一變化,所造之紙,薄而致密。我們從傳世的宋刻本及豐潤遼藏可以看到宋紙、遼紙的標本。唐代的紙張,主要用來書寫,要求自然不同。這一刻經的紙張,亦應是某地自造。

從傳本的系統來說,可見下表文字比較:

  中原系(大正藏) 南方系 寫本系 新刻本
名题

觀彌勒上生兜率陀天經

觀彌勒菩薩生兜率陀天經

觀彌勒菩薩生兜率陀天經

觀彌勒菩薩生兜率陀天經

行文一

佛告優波離:「彌勒先於波羅捺國劫波利村波婆利大婆羅門家生。却十二年二月十五日,還本生處,結趺坐。」(T14, no. 452, p. 419, c14-16)

佛告優波離:「却十二年二月十五日,於波羅捺國劫波利村波婆利大婆羅門家本生處,結趺坐。」

佛告優波離:「却十二年二月十五日,於波羅捺國劫波利村波婆利大婆羅門家本生處,結趺坐。」

佛告優波離:「却十二年二月十五日,於波羅捺國劫波利村波婆利大婆羅門家本生處,結趺坐。」

行文二

「如是處兜率陀天晝夜恒說此法」(T14, no. 452, p. 420, a6)

如是處兜率陀天晝夜恒說此不退轉法輪

如是處兜率陀天晝夜恒說此不退轉法輪

如是處兜率陀天晝夜恒說此不退轉法輪

行文三

「佛告優波離:『汝今諦聽,是彌勒菩薩,未來世,當為眾生,作大歸依處」(T14, no. 452, p. 420, b15-17)

佛告優波離:『汝今諦聽,是彌勒菩薩,當為未來世一切眾生,作大歸依處。

佛告優波離:『汝今諦聽,是彌勒菩薩,未來世一切眾生,作大歸依處。

佛告優波離:『汝今諦聽,是彌勒菩薩,當為未來世一切眾生,作大歸依處。

真言 慈氏真言 慈氏真言生內院真言

 

再比較最後一段:

 

大正藏 南方系 敦煌本 新刻本

「佛告阿難:『汝持佛語慎勿忘失,為未來世開生天路,菩提相莫斷佛種。此經名《彌勒菩薩般涅槃》,名《觀彌勒菩薩生兜率陀天》,勸發菩提心,如是受持。』佛說是時,他方來會十萬菩薩,得首楞嚴三昧,八萬億諸天發菩提心,皆願隨從彌勒下生。佛說是時,四部弟子天龍八部,聞佛所說,皆大歡喜,禮佛而退。」(CBETA, T14, no. 452, p. 420, c14-22)

佛告阿難:『汝持佛語慎勿忘失,為未來世開生天路,菩提相莫斷佛種。此經名《彌勒菩薩般涅槃》,名《觀彌勒菩薩生兜率陀天》,勸發菩提心,如是受持。』佛說是時,他方來會十萬菩薩,得首楞嚴三昧,八萬億諸天發菩提心,皆願隨從彌勒下生。佛說是時,四部弟子天龍八部,聞佛所說,皆大歡喜,禮佛而退

佛告阿難:『汝持佛語慎勿忘失,為未來世開生天路,菩提相莫斷佛種。此經名《彌勒菩薩般涅槃》,名《觀彌勒菩薩生兜率陀天》,勸發菩提心,如是受持。』佛說是時,他方來會十萬菩薩,得首楞嚴三昧,八萬億諸天發菩提心,皆願隨從彌勒下生。佛說是時,四部弟子天龍八部,聞佛所說,皆大歡喜,禮佛而退

佛告阿難:『汝持佛語慎勿忘失,為未來世開生天路,菩提相莫斷佛種。此經名《彌勒菩薩般涅槃》,名《觀彌勒菩薩生兜率陀天》,勸發菩提心,如是受持。』佛說是時,他方來會十萬菩薩,得首楞嚴三昧,八萬億諸天發菩提心,皆願隨從彌勒下生。佛說是時,四部弟子天龍八部,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作禮而退

從上表看,新刻本與中原系差距較大,與南方系、寫本系較為接近。但又自有特點。

當時的基本判斷是:

首先,從紙張、内容、總體風格等因素,排除近代偽造的可能。

其次,該《上生經》並非大藏零本,而是民間單刻。從單刻本與大藏本的關係角度講,元代以下,這樣的民間傳本,由於受大藏經的影響,大抵為經摺裝。遼金雖有卷軸裝刻本,但從紙張、字體、風格等方面,將該《上生經》與《趙城金藏》比較,顯然都比《金藏》要早。所以,可以排除元以下刻本,乃至排除金代刻本的可能。該《上生經》顯然是上承寫本而來。

前此有該刻經乃遼刻的說法,那麼,到底是否遼刻呢?

遼代刻經,近代已經出土不少。本刻經與遼代刻經紙張、風格完全不類。李際寧最初排除本件是遼代刻經的可能,是正確的。我向中國書店的先生打聽,這件刻經來源如何?前此為什麼說它是遼代的?回答是,這件刻經與前此在鼎豐拍賣的那件遼刻本原由同一人收藏。因聽說那件被定為遼刻,所以稱這件也是遼刻。既然如此,則原來所謂的遼刻,自然不足據。現在無法得知這一件《上生經》的原出土地,大約它與鼎豐遼經同時出土。在古代,不同時代的經典混雜流通,乃是常事。黑城出土的西夏文獻,就是證明。因此,即使鼎豐遼經與本件同一處出土,也不能證明本件的年代。

從紙張、字體、格式、傳本、總體風格乃至若干特徵性表現看,應該考慮它的年代甚早。與存於英國的唐刻《金剛經》核對,此件不如《金剛經》手法純熟,工藝水平要低。但風格有相近之處。尤其若干字的習慣寫法完全一致。當然,要說它比《金剛經》更早,目前還没有依據。但說它與《金剛經》同時代,或晚一點,完全可以成立。即使留有餘地,本件的年代不會晚於五代、宋初。

隰州,治所今山西隰縣。隋置,後廢。唐又置。宋有。遼有,但在遼寧,與前隰州不是同一個地方。金先為南隰州,後去「南」字。詳見地名辭典。辭海有解釋,甚為簡略。

離開中國書店,我把上述意見告訴善本部諸位,並希望善本部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2002年4月5日(星期五),打電話找李際寧,没有找到。隨即找到張志清先生。張志清先生說,昨天下午已經把這件《上生經》拿回國圖善本部。我放心了。
2002年4月5日記
說明:
協助國圖善本部鑒定收購《上生經》後,一直惦著寫一篇考訂文章。但雜事纏身,只收集了若干資料,没有成文。前此,李際寧先生謂,希望我就該《上生經》寫一篇文章,先登在善本部所辦内部刊物《文津流觴》上。作為曾經在善本部工作過的人,自然責無旁貸。原想將那篇考證文章寫出來,就可以應命。没有想到因循至今,未能完成。只好將當初參與鑒定時我的筆記略加整理,聊以塞責。本文雖然不是詳盡的考證,但正因為是當時的種種思考,則可能對善本部諸君將來從事有關鑒定工作,更有參考價值。
2002年11月25日晚臨上赴印度飛機前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