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6日 星期三

註釋書對阿含經文的影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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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書對阿含經文的影響

本文發表於《正觀雜誌》48 期,9-47頁,2009年三月

Bhikkhu Anālayo 無著比丘 原著 / 蘇錦坤 翻譯

1.9) 另一個類似的例子是關於一段隱言式告誡的偈頌。偈頌中告誡要斷五、捨五、修五、超越五。在《相應部 1.1.5經 》與對應的兩部《雜阿含經》都未曾闡明這四個「五」代表什麼:

pañca chinde pañca jahe,

pañca vuttari bhāvaye,

pañca sagātigo bhikkhu,

`oghatiṇṇo 'ti vuccati. [1]

「斷除五捨五,

增修於五根,

超越五和合,

比丘度流淵。」

「斷五捨於五,

五法上增修,

超五種積聚,

名比丘度流。」[2]

不過,在兩部對應的《別譯雜阿含經》中,則在偈頌內解釋這四個「五」代表的意義:

《別譯雜阿含經》卷8:「能斷於五蓋,

棄捨於五欲,

增上修五根,

成就五分法,

能渡駛流水,

得名為比丘。」

「除五欲受陰,

棄捨於五蓋,

增進修五根,

成就五分身,

如是之比丘,

超渡生死海。」[3]

巴利註釋書解說五下分結與五上分結應該被切斷與捨棄,五根必需被培植,五種繫縛(愛著、瞋恨、愚癡、我慢與邪見)必須被超越。[4]

1.10) 另一個顯然受到註釋書影響的例子是《相應部 9.3經,Kassapagotta-sutta 》與對應的兩部《雜阿含》經典。巴利經文的前言敘述比丘十力迦葉(Kassa­pagotta)譴責一位獵人:

Tena kho pana samayena āyasmā Kassapagotto divāvihāragato aññataraṃ cheta ovadati;

爾時尊者十力迦葉回到日常坐禪處,譴責一位獵人。[5]

巴利註釋書接著解說這是一位獵鹿的獵人:

`Chetan'ti ekaṃ migaluddakaṃ, [6]

兩部對應的《雜阿含》經文給了更多細節,解釋這位獵人設下陷阱捕鹿:

「時,有獵師名曰尺只,去十力迦葉不遠,張網捕鹿。爾時,十力迦葉為彼獵師哀愍說法。」

「有一獵師名連迦,去尊者不遠,施鹿羂摾。爾時,尊者憐愍獵師為其說法」.[7]

1.11)事實上,有些經的背景介紹部分是差異的典型例子,經文與其他對應經典十分相似,而在前段的差異卻大到提供一段獨特的背景敘述。這樣的例子如《中部 135經,Cūḷakammavibhaṅga-sutta 》,佛陀對少年婆羅門Subha就業與果報作了詳細的說法。巴利經文在開始時只提到Subha詢問這個議題,註釋書則就這個詢問提出背景介紹,Subha的吝嗇的父親已經在他以前的家中投生為一條狗,[8]

也因為佛陀揭露Subha的父親投生到畜生道,而激發他詢問業的運作機制。大多數此經的漢譯對應經典都有一段與此類似的背景介紹。[9]

梵文的《業分別,Kar­ma­vi­bhaṅga》也可發現這段類似的描述。[10]

1.12) 事實上,來自註釋傳統的註解和事件敘述的影響,並非僅侷限於漢譯《阿含》經典。在一部《中部 122經, Mahāsuññata-sutta》的藏譯對應經典也發現這一類型的影響。[11]

巴利此經與其對應的《中阿含191經》描述觀五蘊無常來超越我慢asmimāna,[12] 除了關於我慢之外,藏譯經文還囑咐捨棄任何對「我」的貪欲與煩惱使:

nga'o snyam pa'i nga rgyal dang, nga'o snyam pa'i 'dun pa dang, nga'o snyam pa'i bag la nyal ma spangs shing.[13]

與藏譯多出的「我欲」與「我使」相似,巴利註釋書在此處的對應解說也是使用「我慢、我欲、我使」:

`asmī'ti māno, `as­mī'ti chando, `asmī'ti anusayo.[14]

1.13) 類似的模式也能在《經集》《義品》中的經典觀察到,只在巴利註釋書出現的遊方者孫陀利女被殺的背景故事,在對應的漢譯則成為經文內容,與巴利《Udāna,優陀那》的情況一樣。[15]

1.14) 有時,一整部阿含經文在巴利文獻只出現在註釋書上。例如頂生王King Māndhātṛ的故事,他統領四洲而甚至被允許在三十三天上與帝釋並坐,仍然不滿足此時的權力,而想逐出帝釋。這個故事在《中阿含》以經的形式呈現,在巴利文獻則出現在《本生經》的註釋書中。[16]

1.15) 另一例子為關於富家子的故事,由於不夠勤奮,最終成為一個窮苦的人,如果少時勤奮的話,他也能成為富翁。或者他在少時出家的話,可以成為阿羅漢。這個故事和一首偈頌將此人的困境比喻為一隻老鶴,而成為《雜阿含》的一部經。在巴利文獻,這樣的故事卻只出現在《法句經》的註釋書上。[17]

1.16) 在《增一阿含經》中,這一類的故事特別多。[18] 其中的一例是波斯匿王的繼任者對釋迦族的大屠殺與對其都城的摧毀,這樣的記敘在巴利文獻僅出現在註釋書中。[19] 不僅《增一阿含經》提到燃燈佛授記釋迦牟尼當來成佛,巴利文獻的《佛種姓 Bud­dha­vaṃsa》也有對應的敘述。[20] 同樣這一部《增一阿含經》更追敘到更早的過去世,當時燃燈佛(燈光佛)才被授記,而釋迦牟尼僅是王女;這個故事在巴利傳統文獻外的一部巴利本生故事有對應的敘述。[21] 這些故事何時成為印度語系原典的一部分,仍然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因為有可能翻譯《增一阿含經》時,把不是原典的部分翻入經文。[22]

「有可能翻譯時,引註釋所作的解說影響了這部經的翻譯」,這個類型或可解釋上述的幾個例子。如同許理和Zürcher (1972: 31) 解釋的:「在翻譯過程中,也有可能其他狀況也發生類似情形,主譯者或講經者講解(口解)所譯的經典,這類的講解似乎成為經文的一部分」。[23]

不過,此一階段的譯經所顯示的差異未必是上述例子的唯一解釋。這個可能性,建議上述例子中呈現的、與巴利註釋書相當關係密切的阿含經文,並非一定出自翻譯對此的詮釋,也有可能是出自傳誦的失誤。


[1] SN 1.1.5 (SN I 3,15), (Be and Ce 讀為 cuttari;;Se 讀為 saṅgātito)。也可參考 Dhp 370 與對應的78 頌:Brough 2001: 129 與 T 210 (T IV 572a15)。

[2] 《雜阿含1002經》(T II 262c21) 與 《雜阿含1312經》(T II 360c26)。

[3] 《別譯雜阿含140經》(T II 427c19) 與《別譯雜阿含311經》 (T II 479a23).

[4] Spk I 24.

[5] SN 9.3 (SN I 198,22)。溫宗堃 (2006: 17)已經提過此例。

[6] Spk I 289.

[7] 《雜阿含1339經》(T II 369b19) 與《別譯雜阿含359經》(T II 491a27)。

[8] MN 135 (MN III 202,17) 與 Ps V 9。

[9] 這樣的敘述有《中阿含170經》(T I 703c24) 與單譯經 T 78 (T I 887b7);T 79 (T I 888b19) 與 T 81 (T I 895c2)。 如此,MN 135 總共有六部漢譯對應經典,只有兩部沒有此段介紹性的敘述:T 80 (T I 891a21),(此經沒有提到少年婆羅門的詢問,因為佛陀直接向他作了關於業力與來生果報的說法),與 T 755 (T XVII 588c22)。

[10] 關於梵文 Karmavibhaṅga ,可參考 Kudo 2004: 2,13 與 Kudo 2006: 35,5 和 49,8 (Lévi 編輯1932: 21,13). 粟特(Sog­dian) 殘卷可參考 Rosenberg 1920: 405,此處保留了此一版本一開始的敘述部分。

[11] Norman (1991: 142) 討論另一個例子,藏譯的(根本)說一切有部 Pravrajyāvastu 中的 Śrāmayaphala-sūtra 譯文顯示有與《沙門果經,Sāmaññaphala-sutta》註釋有關的影響。

[12] MN 122 (MN III 115,5) 與《中阿含191經》(T I 739b19)。

[13] Skilling (1994: 236,7),也可參考三昧天 Śamathadeva 《俱舍論》注疏的引文(D mngon pa ju 235b6 或 Q mngon pa tu 269a6),此處雖然用語不同,也同樣提到貪欲與我使。Skilling (1997: 390) 指出三昧天 Śamathadeva 的引文與巴利註釋書對此經的註解,兩者的這個共同點也出現在 SN 22.89 (SN III 130,29),在漢譯對應經文為《雜阿含103經》「我慢,我欲,我使」(T II 30a24)。

[14] Ps IV 163.

[15] Pj II 518 對 Sn 780-787的註釋,漢譯對應經典為《義足經》(T 198, T IV 176c3),《義足經》的英譯為 Bapat (1945: 156-158)。巴利《優陀那》:Ud 4.8 (Ud 43-45)。

[16] 其中的差異是,在《中阿含60經》(T I 495c1) 頂生王僅意圖驅逐帝釋,而單獨統領。在 Jā 258 (Jā II 312),在同樣的動機下,他則想殺掉帝釋。在 Divyāvadāna ,他則只想趕走帝釋,Cowell (1886: 223,26) 與單譯經《頂生王故事經》(T 39, T I 823c19)為相同的狀況。而依據《出曜經》他則意想殺帝釋 (T 212, T IV 630a6)。而依據《文陀竭王經》,他則期望帝釋死去,然後可統領三十三天。」(T 40, T I 824c28)

[17] 在《雜阿含1162經》(T II 310a15) 只提及此人修證的可能:「若復剃除鬚髮,著袈裟衣,正信、非家,出家學道,精勤修習者,亦可得阿羅漢第一上果。」在 Dhp-a III 131,也提到此人的妻子,表明如果兩人都出家,此人可能成阿羅漢果,而他的妻子可得不還果,sace pana nikkhamitvā pabbajissa, arahattaṃ pāpuissa, bhari­yā­pissa anāgāmiphale patiṭṭhahissa。溫宗堃(2006: 26)已經提到這個例子.

[18] 對此一議題的詳盡討論,請參考 Anālayo 2009。

[19] 《增一阿含34.2經》(T II 692a15) , Dhp-a I 359, 或 Jā IV 152。Bareau (1981)也討論到這一點。

[20] 《增一阿含43.2經》(T II 758b26) 與 Bv 9。

[21] 《增一阿含43.2經》(T II 758c4) 與 Jaini (2001: 369)。也可參考 Gombrich (1980: 70) 提到一段古錫蘭文(Sinhalese)也有同一故事的類似版本。

[22] Lévi (1916: 191 and 263) 指出《大正藏》的兩部單譯經與對應的《增一阿含經》的經文幾乎一字不差,請參考《須摩提女經 (T128b)》( T II 837c12)與《增一阿含30.3經》(T II 660a1);《佛說彌勒下生經 (T453)》( T XIV 421a6)與《增一阿含48.3經》(T II 787c2)。《大正藏》所登錄的此兩部單譯經的譯者都早於《增一阿含經》的翻譯年代。雖然這兩部經的確實譯者仍然存疑而有待查證,但是這樣的例子意味著今本《增一阿含經》可能含有印度語系原典所無的內容。另一個指向同一方向的例子是佛陀遭遇醉象的兩個版本:一為《增一阿含18.5經》(T II 590c11),英譯本為  Pāsādika and Huyen-Vi (1995: 163),另一為《增一阿含49.9經》(T II 803b29),巴利對應敘述可參考 Vin II 194,37。雖然是敘述同一事件,《增一阿含》的兩部經文敘述得並不一致,此處佛陀所說的偈頌也不完全相同。這給人一個印象,似乎兩者是來自不同的來源,而都被譯入《增一阿含經》。

[23] Bapat (1970: LIII) 指出這一方面的一個顯著例子,漢譯的《善見律毘婆沙》(Samantapāsādika) 有一句頗為令人意外的文字:「法師曰:『我未解此義。』(T 1462, TXXIV 706b18)」這個評論並未出現在對應的巴利文獻(Sp I 179)中。這給人一個明確的印象:原文所沒有的意涵,成為《善見律毘婆沙》「譯文」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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