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4日 星期五

雜阿含551經, 斷一切諸流--2


接下來的巴利偈頌為「捨除諸欲(感官上的欲樂),無所期待(渴求),他不與人諍鬥。」漢譯為「虛空於五欲,永以不還滿;世間諍言訟,畢竟不復為。」從字面上來說,漢譯的字句相當難以理解。借助於《雜阿含 551經》經中的解釋,「虛空於五欲」應為空五欲,「於此五欲功德離貪、離欲、離愛、離念、離渴,是名空欲」(CBETA, T02, no. 99, p. 144, c7-8)漢譯說「說我繫著使,是名心法還復滿」,那麼「永以(已)不還滿」可能為「不著我而斷我繫著使」了?沒有輔助的文獻解釋,從漢譯方面是不可能解開原來的文意了,只能假設巴利版本是完全正確的。

現在回頭來讀大迦旃延的解釋,前兩句「斷一切諸流,亦塞其流源」,意義為「眼、耳、鼻、舌、身、意、意識等等所識法而生貪欲,這些貪欲若盡、無欲、滅、息、沒,是為斷一切諸流;六根、六塵、六識三事和合生觸,緣觸生受:樂受、苦受、不苦不樂受,依此受生繫著,彼若盡、無欲、滅、息、沒,是名塞其流源。

在巴利經文中則是 oka.m pahaaya aniketasaarii, 英文為 having left home and become a homeless wanderer, 捨棄了住處的無家遊行者(流浪的乞食修行者),大加旃延在此用了原來偈頌所沒有的字 okasaarii 與 anokasaarii:

『長者,色是識的窟宅,有窟宅者(Okasaarii 有家的遊行者)識被色貪所繫縛﹔受、想、行是識的窟宅,有窟宅者,識被行貪所繫縛﹔如此稱為在家中遊行的人。』『長者,如何稱為無窟宅者(anokasaarii)?對色的慾desire、貪lust、喜delight、愛craving、繫著engagement、執取clinging、見mental standpoint、黏著adherence、心的隨眠underlying tendency,如來已經捨斷這一切,砍斷其根,如同多羅樹砍斷其根而滅絕,於未來世永不再生起。長者,所以如來稱為無窟宅者。對受、想、行的慾、貪、喜、愛、取、執、心的立場、心的黏著、心的潛在的趨勢,如來已經捨斷這一切,砍斷其根,如同多羅樹砍斷其根而滅絕,於未來世永不再生起。長者,所以如來稱為無窟宅者。』

『長者,如何稱為有窟宅者(okasaarii)?限制在、擴散在色(構成)的窟宅裡的人,稱為有窟宅者﹔限制在、擴散在受、想、行(構成)的窟宅裡的人,稱為有窟宅者。』

大迦旃延對捨棄「oka.m 住所」解釋為捨棄「對色、受、想、行、識的貪欲、愛取」,而不是字面上的「捨棄住處的無家遊行者」。

漢譯偈頌的下兩句是「聚落相習近,牟尼不稱歎」,經中稱其為:「習近相讚歎」,大迦旃延解釋為「在家、出家共相習近,同喜、同憂、同樂、同苦,凡所為作,悉皆共同;是名習近相讚歎」。「習近相讚歎」太過於簡省,巴利經文所稱的「牟尼不讚嘆村邑的親暱行為」應該是較合適的敘述。巴利經文大迦旃延解釋為「在此,比丘不與在家人交際,不與在家人同喜同憂,(比丘)不因在家人歡樂而歡樂,不因在家人哀傷而哀傷,他不參與在家人的事務及責任。如此,稱為『在村落不與人親暱』。比對《雜阿含1342經》、《別譯雜阿含362經》、《相應部尼柯耶 SN 9.7》,可以理解他的意指。從漢巴經文的對照,可以合理地推測大迦旃延在此並未解釋「牟尼不讚嘆」。

漢譯偈頌的次兩句是「虛空於五欲,永以不還滿」,大迦旃延解釋為「於此五欲功德離貪、離欲、離愛、離念、離渴,是名空欲」與「說我繫著使,是名心法還復滿」,巴利經文大迦旃延解釋「捨除諸欲」為「對於感官慾望,此處有人斷絕慾、貪、(情)愛affection、渴、熱情(passion強烈的情緒)、愛(craving)。如此,此人『捨斷感官慾望』」。大迦旃延解釋「無所期待」為「十八愛行」(如何是此人有期待?於此,有人如此想:『希望我未來有如此色!希望我未來有如此受!希望我未來有如此想!希望我未來有如此行!希望我未來有如此識!』如此,為此人(對未來)有期待。如何是此人沒有期待?於此,有人不作如此想:『希望我未來有如此色!希望我未來有如此受!希望我未來有如此想!希望我未來有如此行!希望我未來有如此識!』如此,為此人(對未來)沒有期待。)「十八愛行」請參考《雜阿含984經》與《增支部AN 4.199》,楊郁文教授在《由人間佛法透視緣起、我、無我、空》書中,〈南北傳「十八愛行」的法說及義說〉有非常精闢的解說。

最後兩句「世間諍言訟,畢竟不復為」,大迦旃延解釋為「彼阿羅漢比丘諸漏已盡,斷其根本,如截多羅樹頭,於未來世更不復生。云何當復與他諍訟?」在巴利經文解釋為「於此,有人參與如此談論:『你不知此法、律,我知此法、律。你怎會知道此法、律?你行道不正確,我行道正確。應說在前者你說在後,應說在後者你說在前。我言行一致,你言行不一致。你所長思久慮的見解已被推翻,你的論議已被駁倒。去挽救你的論議吧,因為你已經被挫敗了,你若能解脫論難(而避免失敗)就開始申辯吧!』如此,為『此人與世間諍訟』。如何是此人不與世間諍訟?於此,有人不參與如此談論:『你不知此法、律,我知此法、律。你怎會知道此法、律?你行道不正確,我行道正確。應說在前者你說在後,應說在後者你說在前。我言行一致,你言行不一致。你所長思久慮的見解已被推翻,你的論議已被駁倒。去挽救你的論議吧,因為你已經被挫敗了,你若能解脫論難(而避免失敗)就開始申辯吧!』如此,為『此人不與世間諍訟』。」此處巴利經文其實為一「定型句 pericope 」,可見於《長阿含 9經,眾集經》「常共諍訟,相求長短,迭相罵詈,各相是非:『我知此法,汝不知此。汝在邪見,我在正法。言語錯亂,無有前後,自稱己言以為真正。我所言勝,汝所言負。我今能為談論之主,汝有所問,可來問我」(CBETA, T01, no. 1, p. 49, c8-12)《中阿含 196經,周那經》「鬪訟相縛,相憎共諍:『我知此法,汝不知也。汝知何法?如我所知,我齊整,汝不齊整。我相應,汝不相應。應說前而說後,應說後而說前。我勝,汝不如。我問汝事,汝不能答,我已伏汝,當復更問。若汝動者,我重縛汝』。更互憍慠,但求勝說」(CBETA, T01, no. 26, p. 752, c16-22)
最後兩句「世間諍言訟,畢竟不復為」,大迦旃延解釋為「彼阿羅漢比丘諸漏已盡,斷其根本,如截多羅樹頭,於未來世更不復生。云何當復與他諍訟?」在巴利經文解釋為「於此, 有人參與如此談論:『你不知此法、律,我知此法、律。你怎會知道此法、律?你行道不正確,我行道正確。應說在前者你說在後,應說在後者你說在前。我言行一 致,你言行不一致。你所長思久慮的見解已被推翻,你的論議已被駁倒。去挽救你的論議吧,因為你已經被挫敗了,你若能解脫論難(而避免失敗)就開始申辯吧!』如此,為『此人與世間諍訟』。如 何是此人不與世間諍訟?於此,有人不參與如此談論:『你不知此法、律,我知此法、律。你怎會知道此法、律?你行道不正確,我行道正確。應說在前者你說在 後,應說在後者你說在前。我言行一致,你言行不一致。你所長思久慮的見解已被推翻,你的論議已被駁倒。去挽救你的論議吧,因為你已經被挫敗了,你若能解脫 論難(而避免失敗)就 開始申辯吧!』如此,為『此人不與世間諍訟』。」此處巴利經文其實為一「定型句 pericope 」,可見於《長阿含 9經,眾集經》「常共諍訟,相求長短,迭相罵詈,各相是非:『我知此法,汝不知此。汝在邪見,我在正法。言語錯亂,無有前後,自稱己言以為真正。我所言勝,汝所言負。我今能為談論之主,汝有所問,可來問我」(CBETA, T01, no. 1, p. 49, c8-12)《中阿含 196經,周那經》「鬪訟相縛,相憎共諍:『我知此法,汝不知也。汝知何法?如我所知,我齊整,汝不齊整。我相應,汝不相應。應說前而說後,應說後而說前。我勝,汝不如。我問汝事,汝不能答,我已伏汝,當復更問。若汝動者,我重縛汝』。更互憍慠,但求勝說」(CBETA, T01, no. 26, p. 752, c16-22)

在細讀了漢巴兩種版本之後,我們可以嘗試解讀《義足經》的偈頌: 『捨欲海度莫念,於鄹縣忍行黠,欲已空止念想,世邪毒伏不生。』第一句彷彿為「對貪欲不繫著」,第二句如為「於鄹縣忍行默」則彷彿有入村邑不與人嫟交的意 思,第三句彷彿為「空欲而無期望」,第四句則與其他兩種版本差異最大,和「不與世爭訟」無關。

當然,如果能對讀《經集》第九章,並且進而閱讀《義釋》的解說,會對古註的風貌有進一步的理解,不過,這樣子就顯得篇幅太過冗長了。因此我們省略《義釋》和「十八愛行」的解說。
由此經解讀,我們有幾個感想:
1. 有些經典如不知道背景的細節,純粹見文生義,其實還容易發生誤解。
2. 由偈頌去了解教導,可能不如詳細的經文解說。如《瑜伽師地論》卷11:「世尊說依略有四種:一法是依,非數取趣。二義是依,非文。三了義經是依,非不了義 經。四智是依,非識。」(CBETA, T30, no. 1579, p. 332, b8-11)卷64:「不了義教者,謂契經、應誦、記別等世尊略說,其義未了,應當更釋。了義教者與此相違,應知其相。」(CBETA, T30, no. 1579, p. 654, b27-29)也就是偈頌與略說,較難作法義判別的依據(『未廣分別』),而要依據詳細的解說(『廣分別』)。
3. 《義足經》的偈頌如果無其他相當的對應經文為參考,任何解釋恐怕只是依文解字、盲目猜測。
4. 印順導師《妙雲集》《教制教典與教學》:「論藏:印度的撰集,大略有釋經論與宗經論二類。釋經論(論的注釋也屬此),即經典的解說。在中國,稱為注,解, 疏,釋,文句等;注釋的注釋,稱為鈔,記等。性質是一樣的,但從來受到歧視,沒有把它看作論藏。這到底應該別立一類,還是與印度撰集一樣,編入論藏呢?宗 經論,是依據經義而自出機抒,組織、 分別而成為條理嚴密的作品。釋經論與宗經論,凡是印度的作品,都與宗派有關。如《阿毘曇》,《中觀》,《瑜伽論》,那一部不是宗派的產物」 (p127~128 )其實《雜阿含551經》也可以當作某種形式的「釋經論」,而認為某種形式的「論」已經在佛未入滅之前開展了。
問題:(難易度:非常簡單*,簡單**,有點難***,困難****,非常困難*****)
1. 本經所引偈頌『若斷一切流,亦塞其流源;聚落相習近,牟尼不稱歎;虛空於諸欲,永已不還滿;不復與世間,共言語諍訟。』可在那一經找到相同的偈頌?(**)
2. 那一部經典敘述摩訶迦旃延為[說法第一]?(***)有不一樣的記載嗎?(****)
3. [說法第一]是什麼意思?(**)
4. 為何雜阿含經中引四阿含之外的經典?(****)
5. 請略述〔摩犍提所問偈〕中,所問所答的白話翻譯?(***)
6. 如果《雜阿含經》為[第一結集]所集,《雜阿含551經》卻引述四阿含所無的經典,為什麼?(****)
7. 本經的教導是什麼?(****)本經是對在家弟子還是出家弟子的教導?(***)
8. 以巴利與漢譯經典為例,為何有重複的經典?(*****)
9. 漢譯的阿含經古註可以在那些書找到?(****)
10. 本經的漢譯與巴利版本主要的差異在那裡?
11. 讀完本經的感想是什麼?(*)

4 則留言:

  1. "如果能對讀《經集》第九章,並且進而閱讀《義釋》的解說..."

    有趣的是,《義釋》的解說是直接把整段經文複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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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是啊!漢譯經典引了一部未被翻譯的經,只好藉由別的部派的經典去了解其意涵。要了解偈頌「若斷一切流,亦塞其流源;聚落相習近,牟尼不稱歎,虛空於五欲,永以不還滿,世間諍言訟,畢竟不復為」,應該以《義品》此經為整體來還原這首偈頌的前後教導,甚至要以整部《義品》的前後教導來體會這一偈的精神。
    如《中阿含 115經》「尊者大迦旃延常為世尊之所稱譽,及諸智梵行人(之所稱譽)。尊者大迦旃延能廣分別世尊向所略說義。」),本經為訶梨聚落長者向尊者大迦旃延請教經文,迦旃延的解說在漢、巴利經文都被結集下來,這是世尊尚未入滅之前就已流傳的解釋,也是最早的注解,《義釋》遵古,引此經來說明此偈,也是無可厚非啊。
    特別需要注意的是,漢、巴利經文對迦旃延的解說小有不同。而迦旃延的解說並不是逐字解釋其意義,而是在義理上予以引申。
    《雜阿含551經》本來就是在解釋《義品》844 偈,如今想藉助《義品》來解釋此經,當然會見到如此的現象。所幸,漢譯還有支謙的《義足經》為參考,可以說是聊勝於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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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義釋》遵古,引此經來說明此偈,也是無可厚非啊。"

    傳統上一直認為《義釋》是舍利弗尊者所著, 看來並不正確,因為迦旃延也不比舍利弗'古'到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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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古時沒有戶政單位,名字重複的機會很多,特別是出家人,不是舍利弗、目犍連,就是耶舍、阿難。藏傳佛教的出家人也是如此。
    如阿底挾尊者, Tisa 正是舍利弗的另一名字,阿育王的老師目犍連子帝須,目犍連子,是以目犍連為名,帝須是以舍利弗為名。
    當代的學者認為這位「法匠舍利弗」,不是智慧第一的大弟子舍利弗,他可能年代要晚於阿育王(西元前 250)而可能是(西元前 100~200)之間的出家人,龍樹是(西元前 1~100)之間的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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