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9日 星期二
漢譯佛典在世界佛教的重要性--2
三、培養解讀漢譯佛典的能力
開仁法師問:在研究漢譯佛典的基礎,可以透過一些對比或是中國傳統的一些思想、學問來解讀漢譯佛典,但目前的大藏經,經歷的時代是非常長久的一個年代,背後具備的一些知識和條件是非常複雜的,以老師的經驗,我們是要先從那個部分著手?要先具備那些能力才有辦法處理一些比較關鍵的問題?
萬金川老師答:我們要知道為什麼讀不懂這些漢譯佛典的原因。這些線條都是我們所熟悉的,難字也可以在字典中查到意思是什麼,之所以難讀,一個是詞彙上的難讀,一個是語法上的難讀。詞彙上的難讀,它可能是某一個時代、某一個地區的方言,或者一個口語,跨越了那個時代,跨越了那個空間,口語就不為後人所知。然而,目前的大型辭典並不是為了要閱讀佛教文獻而編纂的,為了要閱讀漢譯佛典而編纂的辭典目前才剛剛起步。比如說《正法華經辭典》、《妙法蓮華經辭典》,這種以一部經或單部文本來編纂的辭書目前才剛開始。為什麼會開始?正是因為以前那些大規模的辭書,不論是《辭海》、《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辭典》等,基本上其編纂的目的都不是為了要解讀佛典。
一些佛教的專門術語大體上都可以透過佛學辭典找到一些基本的線索,不論是中村元的《佛教語大辭典》、或是《望月佛教大辭典》,專門名詞、術語往往都可以查得到。但很多不是專門名詞、專門術語,比如說「交通」、「永浴愛河」,這些詞最初期都在佛典出現。「交通」是指男女的性事,「永浴愛河」是指永遠不能超生,是在輪迴之中,在慾海之中。我們總認為我們了解這些詞彙並沒有什麼困難,可使這正是我們誤解的開始,因為我們不曉得詞義會轉變,在佛經中的詞義與在世俗書中的詞義也許風馬牛不相及,或是剛好相反。
有些佛經詞彙是一時一地的方言,當時流行的口語,而編纂辭典者並未收錄,因此在辭書上也找不到。佛經並不是完全以專門名詞或是法相術語堆積起來的,它中間有很多一般用語、非術語,夾雜在字裡行間,而這些詞彙往往和整個句子要表達的意義是密切相關的。
因此,先要從為什麼我們讀不懂思考起,我們可以用那些方法來克服?第一要熟悉工具書的使用,但是如果缺乏漢語音韻的知識,工具書對你來說還是沒有意義﹔有漢語音韻等的基本知識,才能透過工具書的查閱去解決一些問題。特別是竺法護的翻譯,竺法護翻譯當時很多譯詞都還沒有被完全的規範化。到鳩摩羅什時很多譯詞都已經被規範化,那一個梵文就應該翻譯成那一個中文,可是在他之前這些譯詞並不統一。很多在漢語裡的不同譯詞,對應的梵文原語卻是一樣。因此必須知道漢語的那些詞義是怎麼來的,那些是屬於本有詞,即中土文獻本身就有的,它只是襲用﹔那些是在譯場裡創造出來的。也就是說,你要去了解漢譯佛典的語言是怎麼形成的。大體上這種語言的形成有三個來源:一個是受源頭語的影響,因為是翻譯,不可能不受源頭語(梵文或其他語文)的影響。一個是會受漢語(目的語)的制約,因為要翻成漢語﹔例如,漢語沒有時態變化,梵語是有時態變化的。一個是翻譯者或是翻譯集團本身的創造。這三者並不是平均的在每一個譯場裡表現出來,有的是完全以源頭語為中心,以梵語為中心,採取直譯。有的是完全以目的語為中心,它寧可委屈梵文來遷就讀者,鳩摩羅什的翻譯就有這種傾向,大量採取意譯的方式,大量採取轉化的手法,讓讀者或聽眾容易接受。有的是譯者的創造力特別的豐富,像鳩摩羅什。我們必須考慮呈顯在漢譯文本的語言是怎樣被形成的,這時候就必須具備一些源頭語言的知識,也就是梵文、巴利文的知識,同時也要具備漢語的知識,才能夠了解我們的問題出在那裡。
有些問題是因為對漢語的了解不正確,有些則來自於不了解這個詞語根本不是漢語,它受到梵語形式的影響。具備一些漢語的知識,才有可能知道我們的問題出在那裡。我們要進一步去了解呈顯在漢譯佛典裡面的語言是怎樣被形成的?形成這種語言的主要動力是那些?
黃國清老師答:這方面我是有一些學習上的經驗,要了解佛經語言的特點,有時候翻譯家不同,甚至同一個翻譯家在不同經典的翻譯上,有一些用語也會不一樣。所以我建議在學習的過程可以專精某一部經典,再慢慢擴大到同一個翻譯家所譯的不同經典,了解他在翻譯上的特色,甚至擴大到某一個時代的譯經。
譬如以鳩摩羅什的翻譯來說,他翻譯的一些經典甚至有現存的梵文本,我們透過對讀研究可以了解他在翻譯上的特色,等到這一些可以對讀的了解之後,再擴展到沒有梵文本留存的其他佛典,譬如說《大智度論》,透過既有的知識再去對它進行研究。要把一部漢譯佛典研究好,剛剛萬老師有提到幾點,我這邊再把它歸納一下:第一就是漢文的知識,尤其碰到純粹是漢語問題的時候﹔甚至翻譯過來的意譯詞,我們有漢文的知識,更可以探討它為什麼要做這樣的翻譯。漢語語言文字學在傳統上我們的歸類有文字學、聲韻學、訓詁學﹔或是用現在語言學的歸類有語音、語法、詞彙。這些知識都要具備。其次,要讀懂一部漢譯佛典,佛教的知識,以及印度文化的背景知識不可或缺。再來,還有一個很有幫助的方法就是對讀,不同語言版本如梵文、藏文、巴利文與漢語的對讀。
我舉這學期在做的《雜阿含經》的對讀為例,發現到一些問題:第一個是解讀上純粹是漢語的問題,這時必須對魏晉南北朝漢語詞彙的意義有所了解,我們不能用後面時代的詞彙去解讀魏晉南北朝當時的詞彙意義。第二個就是佛教專門術語的問題,這在一般佛研所都會提供很多的訓練,也有工具書可查。再來就是一些特殊語法要素的翻譯,如呼格、關係代名詞等,古人是如何翻譯的?還有一點就是在對讀時才會發現,就是翻譯本身有問題。譬如有一句說「平等慧如實觀」,平等慧是什麼意思呢?我們解讀起來是平等的智慧,然而巴利文是「samma-paññā」---正慧﹔翻譯者可能將它解為「sama」,那就變成「平等的」,同經接下來的文句中又譯成「正慧」,所以我們知道這個地方的「平等慧」的翻譯明顯是有問題的。因此在解讀漢譯佛典上可以說十八般武藝通通都要用上去,我剛才說可以從專精一部經典發展到某一個翻譯家,再發展到某一個時代,我常常做的工作就是對一部經一個詞一個詞詳細去解,這樣做久了就會累積到豐富的知識。
四、閱讀漢譯佛典所不能或缺的知識
開仁法師問:剛剛兩位老師談到使用工具書都需要一些基本的,比如說語文、聲韻學的一些知識,乃至文字學的知識,對於這樣的訓練,不曉得老師有沒有什麼樣的構想?因為這樣的訓練,一般在大學裡才有開設這樣的課程,如果要以佛學專攻的方式,怎麼樣來具備這些能力?能不能請老師提供一些方法和想法?
萬金川老師答:要學習一個萬能語言是不太可能的事。我們必須知道在閱讀漢譯佛典時會碰到那些語言問題。這些語言那些是屬於梵語的?需要具備那些梵語的知識?如果在讀漢譯佛典的時候,碰到的一些問題是屬於漢語語言的問題,需要具備那些知識?比如說漢語詞彙的結構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構?同樣的詞型,不一定代表它在意義的結構上面是相同的,這些是屬於漢語的知識。
比如說「民主」一詞,有人說「民主」這個詞在先秦文獻就出現了,先秦出現的「民主」和我們今天講的「民主」是兩回事,先秦出現的「民主」是「民之主」的意思,「民之主」是皇帝、統治者。現在出現的「民主」的「民」是主詞,「主」是動詞,老百姓做主。所以現在的「民主」我們稱之為主謂式,由主語與謂語構成。以前的「民主」是一種偏正式,若依梵文則稱為依主釋。我們知道一個詞用持業釋或依主釋會呈顯不同的意思。同樣的情況在漢語也是有的---詞型沒有變化,然而其內在的意義結構是不同的。
我們讀梵語的時候,必需去了解梵語的詞是怎麼構成的,詞頭、詞幹、詞尾。那麼,漢語詞是怎麼構成的?它有那些形構的原則?這些基本知識,屬於漢語語言的知識,其實並不是非常複雜,所欠缺的是比較有系統的教科書,將讀漢譯佛典時所須具備的梵語知識和漢語語言學的知識作一系統性的介紹,提供給希望在這方面下工夫的人。你在做這個研究,你所須要的梵語知識有那些?你要補足那些漢語的知識?我們在讀漢譯佛典時,總覺得漢語是我的母語,還須要具備甚麼知識呢?其實是須要具備一些知識的。然而,它並不是複雜到要人成為一個文字學、聲韻學專家,沒有到那種程度。當然,成為這樣的專家是更為有利的,但並非是要成為專家才能去讀。事實上,因為在研讀的時候才知道那一方面的知識是不足的,需要再進一步充實,要在實際解讀中才知道那方面的知識有必要再補強。
黃國清老師答:就這一方面,因為我同時在圓光佛學研就所和福嚴的研究部,這兩年也嘗試有關佛典漢語的教學。在圓光,基本上我不是提供他們系統性的漢語知識,而是提供直接閱讀經文的訓練,就是說可以用什麼方法去解讀,就會告訴同學,有時候也會讓同學去實習一下。在福嚴,我就進行比較系統性的講授,課程設計基本上要兩年,第一年的設計是關於古代漢語的課程,主要著重系統地介紹漢語的知識。到第二年才開設漢典佛語的課程,把第一年學到的漢語知識實際應用在漢譯佛典的解讀上,我們採取的是從東漢開始的各個時期的譯本,同一部經不同的譯本,這樣可以看到經典本身的發展,可以看到譯經詞彙的發展,也可以看到翻譯者不同的風格,同時也輔以佛典漢語相關著作與論文的研讀,因為現在海峽對岸相當多的學者投入這方面的研究,有了一些研究成果。
佛典漢語本身是漢語中的特殊形式,除了書面語與口語的混合外,也是漢語與外語的混合,不能視為純粹的漢語,真正要完成這方面的訓練,除了古代漢語的背景外,還需要其他經典語言的訓練,即梵文、藏文、巴利文,甚至古代西域語言。誠如萬老師說的這方面缺少系統性的教科書,這是目前在佛典漢語教學上最大的困難所在,教的人困難,學的人也困難,希望能早日解決這方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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